《九级机器人》澄映山庄庄主

2、"你比任何人都聪明。"

　　负责测试的医生是蓝章，他听说要检测的实验对象是恩雅，没有吃晚饭，在医院办公室等着露娜和恩雅。
　　恩雅见到蓝章时，蓝章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但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笑容，让人想忽略都很难。
　　蓝章三两步靠近，将手搭在恩雅的肩膀上。这让恩雅想起来电视上爸爸接女儿放学的画面，只不过这过分的亲昵让恩雅内心焦虑陡增。她知道，蓝章期望她通过测试，并且是个优秀的实验品。

　　恩雅把自己缩在座椅上，两手交握，头皮和脖子上插了多根磁吸头。开始测试之前，她忍不住对蓝章说：“这些异常也可能是系统错误导致的。”
　　蓝章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他的脸映照着惨白的电脑屏幕，显得有些沧桑。随即，蓝章笑起来：“放心，不可能是系统错误。”

　　半个小时后，系统测试结果出来，恩雅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蓝章过于兴奋的脸，他对着电话兴奋汇报：“主任，中心的003号实验有了重大进展。类人机器人在短时间内习得了人类的复杂推理能力。”
　　听得出来，对方也十分宽慰：“咱们堡垒二区终于也要出一次大成果了。不错不错——你今天晚上就把报告写出来……这个机器人也带到中心来进一步检测。”

　　露娜已经不知去向。
　　宋恩雅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场景，蓦然感觉如同身处平原一声惊雷在头上炸开。
　　她整个人还是懵的，就被蓝章从椅子上拉起来，去掉电线，连夜安排她去机器人进化中心。

　　一路上，蓝章给恩雅介绍了她接下来去中心的任务、流程；蓝章对她描绘了未来的美好前景；蓝章甚至还让人给她送来了干净的公主裙。看着镜子里华丽干净如同芭比的自己，恩雅始终感觉不太真实，就像是始终穷苦的灰姑娘，每天认命般地努力工作，谁知道突然有一天命运发生转变，她的亲爸爸找过来，给她展示了富丽堂皇的家产，还有漫天绚丽的、应接不暇的烟花。
　　作为机器人，恩雅第一次感到脑子不够用。
　　紧接着，蓝章还将她带到飞行仓内的餐厅用餐。
　　当然，作为机器人的宋恩雅是不用进餐的。她有鼻子但不用呼吸，她还有嘴巴但不用进食，这些都只是为了模拟人类。
　　所以，蓝章在餐桌那边狼吞虎咽，恩雅乖巧坐在板凳上环视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类进食的地方。黑暗笼罩四周，星星点点的灯如同夜空里的星云悬浮其中，还有颜色鲜艳的可爱蛋糕，勺子刀叉碰触的清脆响声，神态松弛的食客——恩雅的脑子对浪漫这个词进行了场景重绘。
　　这是她想要常来的地方。视线一转，她又看到了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他姿态挺拔地坐着，手拿刀叉切牛排，姿态儒雅，与对面的年轻女士低声交谈着什么。

　　顺着恩雅的目光，蓝章锁定旁边不远处的一男一女，随即他起身。
　　恩雅跟着起身，就像女儿跟着爸爸一样，老老实实的。
　　蓝章似乎很满意这一点，再度伸手挽上恩雅的肩膀。他带着恩雅和那个年轻女士打招呼。
　　年轻女士打量恩雅一眼，尤其是恩雅身上那套全新的、有着夸张裙摆的公主裙。

　　恩雅浑身不自在，她不自觉将右手按在另一只胳膊上，正好遮住她胳膊上的编号rbt9，她慢慢躲在蓝章身后。
　　年轻女士两只胳膊交叠抱着，居高临下地说：“看来你很满意她。”
　　蓝章笑了，下巴朝向一旁并肩站着的高大男人，说：“她和你的作品还不能比。”
　　作品？恩雅探出头，望着那个男人的脸，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参加这个实验而被带来的吗？
　　年轻女士得意地笑：“那是当然。”
　　“不过，薇薇安，很快，我就会追上你。”蓝章毫不退让。
　　“那我等着，看你能不能超越我。”薇薇安挑起眉毛，指着自己的脑子冷笑道，“有些东西，可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上限哟。”

　　话毕，薇薇安微笑伸手，挽住一旁的高大男人：“韩奇，咱们走吧。”
　　这亲昵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情侣。
　　恩雅愕然地望着薇薇安的背影，扭头问蓝章：“她是在说我脑子不好使？”

　　\"别管她，\"蓝章赌气似的说，\"你比任何人都聪明。\"
　　额，过于绝对了。一个人的实力如何，不是靠说而是要靠证明的吧。恩雅挠挠头，不是很想赞同。
　　等到第二天早上，恩雅被分配到新的实验集团中。在会议室中等待导师的过程中，恩雅意识到想证明自己的实力有多么困难。

　　首先，这个实验集团包括至少二十名机器人，都是参加该实验的对象，各个看起来都很优秀，或者不好惹。
　　恩雅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姑娘，她的脸仿佛在发光，脸部的线条弧度，甚至是嘴唇微微撅起的弧度，完美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周围有几个姑娘和男生围绕着，而她本人就像是绿草丛中绚丽绽放的高傲虞美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得到她的青睐。
　　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位中年大妈，她翘着二郎腿，眼角余光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满脸不屑。正是昨天的大妈，恩雅仍旧能清晰记起来她当时居高临下的神情，仿佛审判一般，让恩雅第一次感觉到，身为九级机器人是多么的渺小无力，甚至是耻辱的。
　　恩雅走到会议室的另一个角落坐下，和不好惹的中年大妈离远点。

　　导师走进会议室，开始宣读实验集团的规章制度和安排，宋恩雅才意识到难以证明自己的第二原因：那个叫韩奇的男生已经被上级破格录取到上一级实验集团。

　　听到韩奇的名字，女生们窃窃私语。
　　恩雅东拼西凑，终于明白，韩奇是薇薇安死去的男友，学霸，爱运动，高级工程师，就是短命。薇薇安用他的大脑模型做了个仿真机器人。
　　想起昨晚上遇到的韩奇，一副天塌下来也问题不大的模样，这种人很难不优秀吧。

　　再说回实验集团，通过导师的详细介绍，恩雅终于弄明白，这里也是需要层层考核，不断升级的过程。她们虽然通过了003号实验，是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但是她们必须接受指令性提示，以进行针对性迭代。如果成功，就可以像韩奇一样，一步步往上爬，去到更高级的实验集团。如果失败，结果就是继续回去做清洁机器人rbt9。
　　摸着丝绸做的袖子，将编号掩盖，宋恩雅下定决心，她一定不能被淘汰。

　　如果没有见过与众不同的生活，她也许会一辈子心甘情愿地作为机器人而活着。如果没有参加这项实验，她也会一直任劳任怨地完成自己的职业，不管多累多臭。
　　可是，现在她已经看过了外面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满脑子只想要留在这样的世界中。远离肮脏的垃圾堆生活。

　　继续留在这里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恩雅心中没有底，但是导师却显然对她非常有信心，女导师三番四次夸奖恩雅的测试成绩，甚至走过来，轻轻拍恩雅的肩膀：“小雅，以你的资质，连跳两级并不难，韩奇当初就是连跳两级，你要好好表现哦。”
　　导师走了，她的话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千层浪中心的宋恩雅，目瞪口呆，一方面是心中惊讶于自己竟然有这么高的资质，另一方面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导师是不是搞错了？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垃圾清洁机器人啊。

　　回到宿舍的路上，好几个人过来套近乎，对宋恩雅笑着说你真不错，这次成为了number1，以后也会一直是number1。
　　恩雅羞的满脸通红：“只是一次……偶然的——”，对方一脸你太谦虚的样子，继续吹捧宋恩雅。宋恩雅只能闭嘴保持微笑。

　　就连那个大妈也跑过来，伸手抢过恩雅手中的行李箱，主动要帮恩雅提着。
　　恩雅受宠若惊，更加无法理解对方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
　　大妈自顾自地搂着恩雅的胳膊，想从宋恩雅口中打探如何在考核中获得高分，宋恩雅一问三不知。
　　大妈只能转换策略：\"雅雅，你以后想要修复伤口，都可以来找我哟。\"

　　恩雅很迷茫：“不是说，六级以上的机器人才能免费修复伤口吗？”
　　一阵风吹来，正好吹开恩雅的宽大袖口，胳膊上的印记rbt9显露出来。
　　恩雅感觉十分尴尬，赶紧伸手将袖子按住。
　　大妈一脸了然地笑着，对恩雅悄声耳语：\"这话我只告诉你，就算不是六级以上的机器人，只要找我陆姐，都可以给你免费办好。\"
　　果然，只要尴尬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恩雅想办法缩回自己的胳膊，被大妈一把按住，如同砧板上被刀背卡住的鱼，又像是被架着去往屠宰场的猪……半点不由人啊。

　　为了和陆姐保持安全距离，恩雅选择了隔壁的304寝室。寝室中空空如也，其他人都选择了陆姐那个房间303，原因是303中有那个美女机器人入住。
　　恩雅抽空出去走走，顺便给王露娜打电话汇报今天的情况。她做下属太久，还是喜欢事无巨细地给露娜说一遍。
　　露娜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她继续努力。

　　恩雅抬头看天空：“嗯嗯，我知道。只要进入顶级实验集团，以后就不用扫垃圾了。”
　　“你进入顶级实验集团，就只是为了不用扫垃圾？”王露娜实在无语，“——你高兴就好。不过你要提前规划，要想进入顶级实验集团，不仅要靠运气，还要靠艰苦卓绝的努力。你只有体能和智力方面突出重围才可能生存下来。”
　　王露娜的话很对，进入顶级实验集团需要通过一共10层关卡，每一层关卡都有大量需要学习和竞争考核的部分，除了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还要熬过漫长的等待。
　　恩雅长叹一口气。她现在属于第10级的实验集团，最低一级。

　　“亲爱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伤春悲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说完，王露娜切断了通信信号。
　　夜晚的空气突然静下来，宋恩雅望着远处的星空，深蓝色的星空中有许多亮晶晶的星星，美丽但遥远。恩雅仔细思考一步步爬上顶级实验集团的可行性和策略，毫无头绪，长叹一声：“到底怎么才能进入顶级实验集团啊？”
　　“嗨，你想要进入顶级实验集团？”一个甜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恩雅转头，白天教室里那个美得让人震撼的女生，竟然主动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完美的玩笑。她脸上的光泽和眼睛里的亮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
　　宋恩雅一时忘了说什么。
　　女生以为她不认识自己，便自我介绍：“我叫房若——”

　　恩雅背靠着墙壁，摸着自己的衣角，忙不迭说：“我知道。”在会议室里，“房若”和她的名字，是隐秘的焦点。
　　呆了一会，恩雅介绍自己的名字。
　　房若靠在一旁的墙上，点头，又问恩雅是不是想要进入顶级实验集团。
　　恩雅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宿舍，她隐在黑暗里的脸被月光照亮：“应该没有人不想吧。”
　　大家应该都和她一样，不是捡垃圾就是捡废品，都想要摆脱以前的生活。而进入顶级实验集团，就是大家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唯一渠道。
　　房若歪头看她：“你应该不用担心吧。”

　　房若大概也是因为考核排名，才主动过来结交。恩雅反应过来这一点，便有些泄气，她当然想要帮助这样的美女，只要能和她多待一会，可惜——
　　宋恩雅摊手：“其实，这次考核的分数比较高，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进入顶级实验集团不太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为别人口中的number1，也不知道如何保持number1，这种不确定感让她一整天都喘不上气来。
　　房若笑了笑：“你太谦虚。”
　　一时间两人没有话，宋恩雅想不到其他话题，又问她：“那你也想要进入顶级实验集团吗？”

　　房若歪头抚着脸颊，哈哈笑了两声，颇无奈的样子：“我倒是想要往上爬，但估计连下一级考核都不能过。”空有美貌的愁绪，别人很难理解。
　　即使是在黑夜中，房若的脸也美得熠熠生辉，月光照在别人脸上只突出了垃圾堆般的坑坑洼洼，照在她脸上就像撒了一层匀称的金粉。
　　房若就像是所有故事里的主角。
　　而宋恩雅感觉自己仿佛主角身边的NPC，她不自觉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你不需要往上爬，你长得这样美。”

　　房若嘟着嘴，瞪大双眼，满脸真诚，不满地对宋恩雅说：“那我情愿和你换脑子。”
　　她总是被叫做漂亮的笨蛋。
　　宋恩雅大概猜到了，这是独属于美女的烦恼。她只能抠抠脑子，这种烦恼她不熟，她的烦恼还在考核上。

　　虽然大家都说这只是一次小考，不是层级之间的大考，不会很难。老师也温柔地给恩雅许多鼓励，但这只是让恩雅更加恐惧了。
　　他们所属的实验集团从最低级的体能、智力方面开始进行训练和考核。这次小考中包含了射箭这一门功课。集中的、大量的练习会很有帮助，更何况在之前的检测中显示，恩雅的运动天赋很不错。
　　从平常的练习结果来看，宋恩雅比较优秀，至少是能排前三的成绩。大家都不敢小看她，有好几个人特意来请教她。

　　他们和恩雅一样，大都来自六级以下的机器人，他们从来没有经历如此……出乎预料的培训，也从来不曾拥有如此可观的前景。他们也迫切地想要留下来，看看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机会等着自己。
　　在某个男同学过来问自己搭箭的手势和力度之后，恩雅内心的焦灼感如同忍耐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

　　当时她咬紧嘴唇，捏着箭弩，盯紧目标许久。她知道周围有很多人在观看，更加不敢放松。手心里全部都是汗，再不出手，箭矢就要划出去了。
　　好在这一箭终于射中了目标的眼睛。这是失败三次后的第一次成功。
　　房若隔着老远，给宋恩雅一个手势，给她点赞。
　　宋恩雅暗暗松了一口气，松松手臂上的肌肉。

　　这时候一个瘦高的男同学走过来，他非常礼貌，行为一板一眼过于客气，以至于恩雅抬头看着他火腿肠一样的上下两瓣唇时，总感觉特别滑稽。
　　因为射中目标头部的成功率比较低，他很苦恼。
　　目标假人在三十米开外持续活动，目标头部在空间三维的活动范围也角度刁钻，很难预测，也就很难命中。

　　宋恩雅问他：“成功率能达到70%就通过考核，你的成功率是多少？”就算不是优秀，能暂时通过也是好的，恩雅打算从这个角度安慰他，抬起手腕调出自己的训练记录。
　　谁知道，那个同学垂头丧气地摊手，仿佛自己有多么令人失望：“只有93%。”

　　恩雅愣在原地，手中的箭弩瞬间沉重了许多。嗯——她把手腕上一闪而过的记录结果界面擦掉。
　　男同学以为恩雅不信，立即举起箭弩，瞄准三十米开外的目标假人，他轻轻松松就能找准发力点，甚至能根据周围环境中的风速、光照非常准确地判断应该预留多少偏差。他十分轻松地射中了目标的下巴。

　　他是个有卓越天赋的人，不用费力就能知道诀窍在哪里。
　　不是努力可以超越的那种天赋。
　　至少恩雅不认为自己可以超越他。

　　男同学转过身来看着恩雅，耸着肩膀，摊开两手：“你看，很难射准。”
　　宋恩雅只能咬着下嘴唇，非常艰难地慢慢点头，给对方表演一个赞同，然后看他失落的背影远去。

　　宋恩雅加练到射箭场空无一人，电源被管理员切断。宋恩雅离开前，把箭弩和箭矢收好，同时给王露娜打了个电话，把今天的遭遇讲了一通。
　　王露娜正在送货，半天不说话，恩雅怀疑：“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王露娜忙里抽闲：“因为别人比你更有天赋，所以，你打算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