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Bojack

4、第三章

　　初三的盛夏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天上的阳光甚至更加残忍。
　　我和沈羡趴在桌子上，黑色的发茬末端无意识的摩擦。我们拼命去抢那一小块阴凉，恨不得阳光永远晒不到自己。
　　灰色的墙上爬山虎依然青翠茂盛，好像与这三年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
　　“今天就毕业啦。”沈羡突然开口。
　　“......”我偏过头，眯着眼，看着逆光里稍显单薄的模糊的脸。“是啊。”
　　“你想去哪所学校？”
　　“随便吧，跟着你呗。”
　　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了。记忆尽头他的身影缠绕着光线，定格成了一幅美丽的画。
　　那时的我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搭了一个取景器。
　　咔哒。
　　“但是我们不会分开的，不是吗？”
　　从遥远的画面里传出来泛黄的声音。
　　拍毕业照的时候，沈羡就站在我身边。
　　“啊？”我偏过头看了看他。他没看我，悄悄用食指勾了一下我的小拇指，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看着毕业照，心里一阵郁闷。这家伙故意的吧？我那个表情可真蠢，连镜头都没看。
　　中考刚刚结束，我提着一颗彻底轻松下来的心来到了他家的咖啡馆。
　　转过转角就是——
　　我愣住了。明亮的玻璃上贴着工工整整的“店铺转让”。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还可以看到空空荡荡的原木书架。
　　门口还挂着我送给他的纯白色风铃。
　　——等等。这是什么？
　　我伸手抓住了系在风铃上的纯白色信封。它在微风中伴着铃声轻轻飘荡。
　　我开始莫名其妙的感到紧张。我发现我的手指在止不住的颤抖。掐了自己一把，但是没有什么用。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终于拆开了信封。
　　“太阳，
　　展信开颜。”
　　他还在叫我太阳。明明应该放下心来，但我心里的慌张不减反增。
　　潮湿的手掌心蹭了蹭裤子，留下两道难看的印记。
　　“这时候的你应该刚刚中考结束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只能抱歉瞒了你这么长时间。
　　“我通过了一所私立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父母都希望我能在那里读书，你看到了，店也转出去了。我不能太自私了，对不起。
　　“接下来的三年我们不能一直待在一起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是永远的好兄弟，对吗？
　　“喂，太阳。到了新学校要勇敢一点啊，明明个子比我还高的。以后肯定还会见面的，你这家伙先别哭。
　　“我可是神仙啊。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所以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希望太阳可以自己一人也能坚强的生活下去。”
　　我呆愣着。缓慢的转动着脑筋，企图理解这些汉字的意思。
　　陌生的形状压迫着视网膜，让我冷汗连连。
　　沈羡。
　　他在信里写了永远。但是我却不太敢相信了。
　　哭吗？控制眼泪的那根神经正在机械的调动着，启动着我眼睛里的水闸。
　　强烈的眩晕感一下一下翻涌上来，试图击乱我的意识。
　　过去发出了尖叫声。我的目光透过近乎透明的信纸，抵达了那里。
　　沈羡看了我一眼，琥珀色倒映出来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我从班级里慢慢慢慢蹭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飞奔着倒退着，闯进涌动的人群。
　　女老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低下了头。
　　我倒退着倒退着，回到了故事的原点。
　　这就是孤身一人。沈羡想让我成为的样子。接下来我要开始重新习惯。
　　细密的疼痛逐渐滴落。落到了我的神经上，疼的一皱缩。
　　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我什么都阻止不了。
　　无处宣泄的各种情绪一下一下冲击着我。
　　轰——
　　终于进化成了眼泪。眼泪。眼泪。
　　灼热的空气拽起了我，把我扔进了伤痕累累的人群之中。
　　热闹的错觉或许会让大家都好过一些。或许 。
　　啊...
　　放过我吧。
　　在类似的情绪开始缠绕滋长的那个暑假，我把自己困在了家里。
　　沈羡联系过我。但我带着恶意一次又一次单方面切断关联。
　　要离开的话，就不要在对方的生命里作过多的停留。
　　于是慢慢疏远了。甚至到了最后，我们两个心照不宣的，忘记了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人来过。
　　我的房间里也有占满一面墙的原木书架，但是上面没有人来刻“神仙”。
　　也再也不会有了。
　　近百天的时间里，我近乎自虐般一遍一遍反省着自己。
　　过去三年的一点一滴被我细细研磨。
　　我的呕吐感越来越剧烈，但我坚持着对自己内心的鞭笞。一次一次。
　　它已经破碎。我甚至可以听见风吹过破损时发出的尖锐哭泣。
　　疼痛。疼痛。
　　我做错了。我开始想。虽然我也不明白我错在哪里。
　　但一定是我的原因导致了他的离开。是我。
　　我在不知不觉中重创了一个人。我亲手毁掉了一份感情。
　　我。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由我开始再由我结束。
　　信仰轰然倒塌，连同失去对方的近百个日夜。
　　车窗外的风景向我冲来。我慌乱地躲避着紧追着我不放的呕吐感。
　　高中生了。
　　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我就此告别了三年的细密时光。
　　告别了漏下阳光的果树。告别了攀满爬山虎的灰色的墙。
　　至此，便是孤身一人了。
　　让我用自己的力量勇敢活着吧。
　　让我忘记过去，放弃自己......像沈羡希望的那样活着吧。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面前紧闭的大门。
　　意料之中的嘈杂像海浪一样紧紧的包裹着我。但我仍然在缝隙里艰难呼吸。
　　像他一样。走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长得还挺帅嘛。”
　　“是吗？帅的这么明显啊。我叫焦北辰。你们也可以叫我太阳。”
　　像他一样融入进班级。
　　一切像极了三年前。
　　又是自我介绍。我的喉咙依然有些发堵，好在这次没有发出让我难堪的声音。
　　假装开朗。假装幽默。掌声从四周响起，夹杂着几声口哨。
　　我习惯性的向左看，回忆里的桌椅变成了一面玻璃。上面映着浅黄色的日晕，婆娑树影扭成了一道浅浅的身影。
　　仿佛还在我身边。
　　就这样，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