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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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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OMY SUNDAY(20)
─黑色星期天(20)第2部─
她在走近他時心中鬱積的疑問始終找不到合理的出口,每走一步她都有步伐似乎都沒有踏上實地、搖搖欲墜的不安全感。
「請問是萩原綾夏小姐嗎?」男人的聲韻溫沉,輕輕的和她點了個頭。
「是的,請問你是?」秀氣的眉間輕蹙起折線。
「妳好,我是藤澤隆史,妳還記得嗎?我父親藤澤和真是好幾年前跟妳在同一家醫院服務,之後還有參予妳們那次去剛果民主共和國的國際救援行動。」
「我還記得。」她試圖平靜的回答,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一陣衝擊的燥熱磨損的十分乾澀。
「呃…..。」他欲言又止的將裝滿難處的眼神,閃爍的望向站在她身邊的奇利柯,奇利柯深知他不希望接下來的內容有旁聽的第三者,他邁開沉默的步伐準備轉身避開。
「沒關係,你就說吧。」她拉住正欲轉身的奇利柯,「他也是認識你父親的人。」
「那…是這樣的,我父親在前一個星期過世了。」他很不自在的抓緊手上鐵灰色的呢絨鴨舌帽,聲息直線般低沉,臉上的表情似乎疊覆起厚重的灰塵般陰暗,「是自殺死的,他在自己房裡的窗檯邊舉槍自盡。」
綾夏深吸了一口氣抓皺了輕盈的裙襬,感覺原本從清透無雲的淡藍天空,灑落無聲穿越樹影,湛淨無雜質而帶著溫暖厚度的陽光一下降溫到濱臨海水的幽沉冷冽,她下意識的用冰冷的掌心環抱住自己的手臂。
「他身邊留有一封遺書,交代我務必要把這兩樣東西交給妳。」他從卡其色的皮面肩背袋裡拿出一個深黑色的硬塑材、上面燒刻著亮銀色”silive rstar”型號字樣,屬於德製的”Hohne”品牌、小巧長形的口琴盒。
綾夏感覺胸前的呼吸如吸入渾濁的黑煙般濃重,原本應該可以順暢滑入胸腔的空氣開始盤據起燒煉鐵鉛似的微苦,她無法克制指尖顫抖的從他手中接下充滿歲月暗沉的塑膠盒,只裝載著一支10厘米亮銀金屬口琴的盒子並沒有什麼重量,卻讓她覺得似乎一瞬間就被它拖下只照映著黑色霞光的深深黑暗。
「還有這個。」遞到她眼前的是一個充滿刮痕、及許多大小凹陷坑洞充滿記憶裡熟悉疊影的藥用鐵盒,她接過放在掌心打開滿佈古銅繡斑的卡鎖,裡面塞滿了好幾捆整齊捲成三折的萬元鈔票,有些原本是乾淨米白的邊緣已經因為陳舊和潮濕捲曲著深色的褶痕,宛若終於等到見光的瞬間吐出了一股飽含陰霾氣息的銅臭。
她咬緊嘴唇將盒子用力的蓋上,撞擊出沙嘎的聲響,果決的伸出手遞回他的面前,
「拿回去,這筆錢我不會收。他是在試探用多少錢可以買到我的原諒?」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躊躇的將它緩慢接回,緊緊的抱在胸前,彷若崇敬的捧著摯愛親人最後的煙燼,
「我知道了。」平板的幾乎沉寂的身影輕輕轉身,才踏出去沒幾步卻又側回身來,試圖要為什麼匿名許久的陰暗做最後辯證的開口,「我…一直都不知道父親做了什麼,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我知道我說在多也許都沒有辦法徵得妳對他的一絲諒解,但我只是想要讓妳知道,他從那裡回來之後就變了一個人,辭去了醫院的職位,將我跟弟弟還有母親遷回故鄉,找好幾份工地的零工,沒日沒夜的就像在補償什麼一樣拼命的工作。」
他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似乎填充了所有的勇氣在胸前,才能直視綾夏的雙眼,
「而且他從回來到死之前,都沒有任何人看他再笑過了。」
她看著這張依晰可辨識,她總是不願再從腦海裡翻閱出的男人清楚的輪廓,以及那雙和自己一樣,已經將眼中的神采徹底淹斃在哀傷暗潮的雙眸,那場幾乎耗盡了所有在生命裡該駐足扎根的希望、遮蔽所有僅存光源的悲劇宛若兇猛的海旋,毫不留情的把只沾染到這個事件邊緣的人一起襲擊捲入,也許是被拆散到不同的苦痛支流,卻都無法倖免於難。
「把那筆錢捐出去。」她努力的將語調維持在平穩的單音,「起碼幫他做一件正確的事。」
男人只是誠敬的點點頭,將帽子像慢動作定格般的戴回,再次向他們深深的鞠了個躬,
靜默的轉身離開。
直到他的身影埋沒進路的盡頭,空氣裡只殘存開始無以復加的迅速繁延、接近失控的靜謐。
奇利柯用舌尖溼潤乾澀的嘴唇,腦袋充斥著混亂而騷動的疑問。
「老師,你還記得這個嗎?」背對著他的女孩緩緩的開口,打開手中深黑膠盒的卡鎖,拿出那支閃著璀亮金屬銀光的十孔口琴,在光線中折熠的反光絢燦的投影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在醫院的時候隼人總是喜歡用它吹一些卡通歌來哄小孩。」她纖長的手指輕撫琴面,像是愛憐的撫觸已逝摯愛的臉頰。
奇利柯將眉頭扭的不能再緊,「到底是怎麼回事?妳不是告訴我只有妳一個人平安回來?他們不是都已經....。」
「對我來說,他跟死了沒兩樣。」她迅速而冷硬的看向他,眼眶裡擁擠著透明的熱霧,「我永遠清楚記得那一天,他要趕去距離我們所服務的村子布塔雷大概一小時車程的望歌尼營地支援,因為他的手提箱在前一天被搶了,臨時的借走了隼人的皮箱,所以這支口琴跟剛剛那個裝錢的鐵藥箱才會落在他手上,他在要離開營地的前一刻就已經聽到聖主抵抗軍會在傍晚襲擊布塔雷,到了晚上也許還會來到望歌尼營地...。」她深凝的吸了一口氣,薄潤的嘴唇止不住的輕顫,
「他卻沒有選擇回來通知我們,只因為這樣他就沒辦法搭上最後一輛撤離當地無國界醫生的車。」
她的聲音如含苞般冷冽輕盈,卻凝重的足以在空氣中瞬間的失速墜落。
「我回國不久後他有到醫院來看我,他看起來痛苦又慚愧的跟我說,他沒想到會那麼嚴重,一直以為會有人回來通知我們...。」她白淨的雙頰被眼眶裡破碎而出的水霧沾濕,她不讓痕跡多作停留似的迅速用手背倔強的抹去,努力調順胸前的呼吸,顫抖的嘴角劃開滿溢苦楚的嚴酷淺笑,
「在某一方面他算是被我殺死的吧,這幾年他其實都一直在追蹤我的動向,不管我在哪裡生日的時候絕對不會忘了寄給我慰問的卡片,每次都會附上一張幾十萬不等的支票,前幾天他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打聽到我一星期會去一次縣內的醫院看一個本來是我學生,卻因為罹患水腦症需要長期躺在醫院的孩子,我一出病房就看見他拿著我以前在醫院最愛的紫色桔梗,帶著恐懼又期待的表情站在走廊另一端的盡頭,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走過去,告訴他我願意原諒他。」
「但是我沒有,我完全忽視他的乞求連話都沒有跟他說就轉身離開,對我來說,他本應該有機會阻止這場悲劇,但他選擇丟下我們就為了自保。」她看向他的雙眸瞬間翳上一層連光線都無法穿透的黝暗,以恨意為最高燃點的媒材,將她眼裡原本清澄的光輝燃燒成渾濁的煙燼,「現在不管他用什麼方法用盡多少時間贖罪,我都不會原諒他。」
奇利柯感覺自己從腳尖最微細的末梢開始,緩緩的竄上一陣蔓延的僵硬,本來清晰可在腦子裡流暢整合的思緒邏輯,開始混亂的喪失拼湊語言的機質,他走近她身邊,甚至無法將試圖安慰的手搭上她顫抖的肩,
想起自己蹣跚的踩著破碎逝去的時間,遍尋能讓自己捧滿雙手的罪狀永恆安眠的歸途,但有些原諒如同遺失花期不在盛開的花朵,也許在靜止呼吸的前一刻都無法在簇擁它的馨香。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妳自己?妳這樣一直和仇恨相伴,到最後什麼也不會得到。」
她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下激動的回身,右手掌窒息似的抓緊自己胸前,將胸口剪裁的柔順質感的衣領抓成一片扭曲的皺摺,「你是在指控我不該擁抱著仇恨而活?這麼多年來這也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原因,到死都要見證他的贖罪,但他現在卻又像當時一樣選擇丟棄責任只為了求得解脫,這到底算什麼?你說這樣我什麼也不會得到,那你選擇終其一生和死亡相伴,到最後又能得到什麼?」
她沉痛的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激動的洪流沖散了她原本的清醒意識而覺得一陣目眩,全身似乎只剩下這股從仇恨的根枝裡湧現的冷酷力量牽線木偶般的操弄,她無法在正視他的表情似的倉皇轉身,毫無意識的抓緊裙襬丟下他小跑步離開。
她似乎聽見長久以來一直能將悲痛封裝的堅強器皿此時摔的粉碎的聲音。
心跳敲擊著短促而凌亂的節奏,她努力的深刻呼吸,走到停在教堂後面空地上的車身旁,將手伸進桔梗紫的手提小包裡掏尋著車鑰,好不容易才能控制拿穩的力道讓它支撐在指尖,卻被慌亂的顫抖頻率只是讓它交錯著碰撞門鎖之後掉落地面,她咬緊嘴唇將它撿起,發覺從臉頰弧度裡淌滑的清透淚水滴陷進沙土的圓形黑漬。
哭泣不知在何時已經萎謝了聲音,也以為自己早已經遺失了悲傷的姿態,她像要逃離什麼在身後追趕的代表平靜即將凋亡的陰霾,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毫不節制踩踏油門力道,使車身以爆衝的速率駛向教堂前的斜坡,眼前的景象已經被燒燙滿盈的熱淚拆解的一片模糊,
在她拉扯輪胎一陣沙嘎的磨損呼嘯的急轉彎裡,腳還是本能在要驚慌失速撞上樹幹的前一刻踩緊煞車,過於猛力推進搖晃的車身,讓她的上半身像隨風折彎的稻穗將額頭撞擊到方向盤,她只感覺一陣疼痛在額上爆裂出零星火焰般的頭暈目眩,鎖緊的喉頭才終於釋放了囚禁以久的抽噎低泣,她將自己的臉頰埋進倚靠盤托在方向盤的雙臂上,掙脫所有束縛悲傷的鐵鍊坦承的用力哭泣。
「我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她沙啞而破碎的質問著自己,「我怎麼可以對他這麼說啊...。」
她抬起頭看著不斷從車窗上慢慢凝聚成洪流的雨滴,想起他此時此刻一定被徹底的淹沒在這場毫無縫隙的雨霧裡,胸口似乎就被鉛錘重擊般的苦悶。
─我應該是最能了解命運和上帝一起聯手在你的生命裡策畫的詭計,是怎麼樣讓你嚴重的偏離原本應該平靜的航線,也應該最能解讀你經歷那些宛若被利刃劃開心口的創傷後,浸留在你人生面積上的餘毒,是用什麼樣殘忍的方式啃螫你的靈魂。─
她咬緊嘴唇嚐到了滾落到唇間的苦澀鹹味,混沌不清的思考仍然能夠顯現這些想法的輪廓。
但,也許就是因為這份薄如羽翅的疼痛總在彼此面前太過清澈的顯影,才讓我,不得不一次一次的轉身避開和你對視的機率,
因為惟有這樣的互相遺棄,我們才能保全,僅剩碎片的自己。
命運是粗暴而從未失去準心的雷擊,總是可以嘲弄般的粉碎自以為可以安逸遮蔽的象牙塔。
厚重穩健的機身在接近小屋大約三十分鐘的路程前黯然的熄火,他反覆試了幾次腳踩發動,已經衰落耗損的火星塞就是沒有一點反應,漫天降臨的雨勢在他身上施壓了迅速掠奪體溫的重量,每個喘息都孵育成失溫的白霧,眼前是一片燒燼的煤灰四處旋舞似的灰濛,
他放棄的將那台無法載著他向前就形同累贅的重機體丟在雨中,走到路旁樹葉並不茂密、枝枒隨意的就被雨勢凌亂打散的樹下,將背部頹喪的輕靠在樹幹上,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了規律的震動,本來俏皮輕快的多啦A夢主題曲鈴聲被漲滿噪音的雨勢遮蓋的微弱,他小心翼翼的用唯一還可以防水的真皮手套將它包覆著按下通話鍵放到耳邊,
「奇利柯醫生,下那麼大的雨你怎麼還沒回來?」話筒那端傳來女孩略帶焦急的聲韻。
「我的車子拋錨了。」他聽出自己的聲音被洗刷似的壓的不能再低。
「什麼?車子壞掉啦?那真是糟糕,等一下我把電話接給醫生喔,你告訴他你在哪裡。」話筒那邊沉寂了一會,只零碎的聽見女孩喚著那個總是安靜溫沉的男人的聲音。
「你在哪裡?」聽著他沉靜的聲音似乎才瞬間喚醒了剛剛還勉強靠著理智舒緩的痛覺,他感覺自己的喉頭淤積了燥痛的酸楚,一下奪去了他應該還能平靜組織的言語,他只能靜默的半開著雙唇,感覺碎珠般的雨滴不停從鼻間滑落。
「喂?你還在嗎?」這聲輕喚開始包含擔憂的成分。
「我在下山坡之後的第四個轉彎處,那棵杉樹的旁邊。」
「好,你在那邊待著不要亂跑,我馬上去載你。」他迅速掛了電話。
「很想見你。」他對著已經無聲的話筒滑落這句近乎祈求的低語,對自己而言,他足以點亮此刻在心裡綻開新生的黑暗區域,卻也帶來燒傷的疼痛,和充滿空虛密度的憂傷。
他閉上眼,更明確的感受到冰冽的雨水傾洩在毛細孔如毫無溫度的火燄,原本都以無重量機質構成的水珠成群打落在肩上還是滲入些許的微麻,一片刻寫著記憶片段在最細微脈莖裡的凋萎葉片,從儲存現實意識的枝枒上墜落輕觸到本該安寂的思緒水面─
─「哥哥!你在做什麼?」─
宛若姿意撥亂琴弦的雨聲裡編織起尤莉聲線偏高的音息。
那是才剛回家的前幾個月,也是這樣下著凌厲雨勢的大半夜,妹妹從屋裡衝出庭院來的這段距離已經足夠讓她淋的渾身濕透,她伸出白皙的掌心緊抓住我的手腕,企圖阻止我在這場能沖刷一切的大雨裡發了狂似的拿起倉庫整理庭院用的圓鍬,著魔的不停翻挖鬆軟泥濘的泥土。
一種無從定義的慌張將我的思緒拉平成一條垂死的直線,只能靠不停的挖掘來持續電擊逐漸衰落的知覺,飽含水氣的濕濘泥土不斷隨著傾塌的重量跌回我奮力挖出,足以陷入我膝蓋以上範圍深度的坑洞,我都已經可以感覺手心傳來綻裂的刺痛,身體裡卻如同被恐懼風化了所有生息似的呈現全然而死沉的安靜,沒有發出任何本能阻止失控的聲音,彷彿這劃開無數無從修補裂縫的身軀已經瀕臨到失去所有正確機轉意義的邊緣。
「不要管我。」我說著邊扯開她緊握我的雙手,將她輕推到旁邊繼續這個單一而毫無根據可定義的動作。
她在瀰漫淒苦雨聲的悲吟裡輕聲的抽泣,很顯然的我嚇壞了她,讓她只能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哭泣,過了一會她便慌張的回過身衝進屋裡,不知多久後被雨聲掩埋四周所有聽覺的我直到眼前的泥地上出現一雙熟悉的深咖啡色室內拖鞋,狼狽不堪的陷在土黃黏膩的泥巴裡,我才靜止了動作加重了握緊鐵柄的力道,
抬起頭看見只穿著睡衣的父親拿著墨黑色的傘遮住我已經完全浸沐在雨水裡的身體,他眼神裡充溢著的溫婉幽沉的慈愛讓我無法直視,全身只是開始失序的顫抖。
「孩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將手上的暗藍色防水風衣批覆在我肩上。
「這樣看還不夠明白嗎?」我的聲帶震動出極不自然的嘶吼,將圓揪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們都是在午夜襲擊我們!如果不在這之前挖好壕溝....。」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狠狠的跌坐在滿是泥水的坑洞中,胸膛如同被驚嚇過後煽起逃離的鳥翅般慌忙顫動,思緒是被扯開了整齊膠裝而脫離了編碼的書頁,怎麼樣都無法閱讀出原來撰寫著現實的排列邏輯。
父親之後只是完全無語的替我撐著傘,陪我在雨中站了不知多久─。
一束璀亮的車燈隨著轉彎投聚在路面,黑傑克轉熄引擎跨出車門撐起雨傘,快步的走向他身邊,將墨般濃黑的大衣披覆在他肩上,奇利柯感覺見到他的瞬間,埋鑶在皮膚最細微紋路裡的所有觸覺,都凝聚在需求碰觸的強烈感官裡,
他伸出雙臂用盡全力的將他緊擁,他知道他弄濕了他肅淨的白襯衫,迫切的想要掠取他溫煦的體溫,他也很清楚環繞在他腰際的手,使勁的力道緊迫著他脆弱的肋骨,讓他折起眉心哼出苦悶的低吟,
「沒事的。」他像在安撫在床褥上被惡夢驚醒,還無法切割夢與現實分界的孩子般輕拍他緊弓的背脊,「趕快上車吧,你的機車我已經請我認識的車行來拖回去修理,有什麼事先回家再說吧。」
踏入小屋,他機械式的脫下充滿潮濕重量的大衣,輕笑的走近因為擔心自己眉心扭的緊緊的女孩,從口袋裡拿出那支穩當的包在真皮手套裡的手機,放到她手心輕軟的說:「我有好好保護它喔。」之後便搓搓她細軟的褐髮,不顧她還張嘴想要關切什麼,逕自的轉身離去。
折回色調跟空氣都安沉寂靜的黑傑克房內,他脫下黏貼在肌膚上的襯衫,拉開黑色的髮圈,銀髮沉重的散落,他走向衣櫥拿出黑色的鬆緊綁帶式的棉質休閒長褲俐落的換上,懸繫在髮上的水滴沾濕了黑褐色的地板,這個狀況被還是一樣沒有敲門就挾帶著足以塞滿整個空間音量闖進來的女孩看見,隨即被像滾落了滿地彈珠的聒噪語氣叨念了一頓,她從門外搬來了暖氣,放到他面前不斷的囑咐他一定要把身體烤暖,他也只是用他溫厚的掌心輕摸她的臉淡然的笑著。
黑傑克拿著厚棉的毛巾進房,哄開了不斷製造噪音的女孩,走到他身邊將毛巾包覆在他裸露骨瘦的上半身,整個空間只有暖器稀微的暖色橘光稍微飽和了他蒼白的臉頰,黑傑克用手指輕順他披搭在後頸的黯淡銀髮,「你等下記得把頭髮擦乾。」他輕聲的說,帶著濕氣的髮絲順暢的滑出指縫又落回他凹陷的肩上,
他單膝觸地蹲在他面前,拿起毛巾的一角溫柔的覆上他胸前已經在緩慢修復結疤的傷痕,將交織在皮膚突起疤痕的水珠吸乾,眼角捕捉到他臉上被陰影歇聚的側臉填滿淡漠的疲憊。
黑傑克感覺他似乎一直將自己沉澱在一股不和諧的安靜裡,就像沒有跟上和弦的小提琴特立而孤獨。
其實他原本就像自己一樣,充滿精準邏輯的安靜,情緒不繁雜也不多餘,他深埋的秘密在他心中躇造了一座用陰影描繪的迷宮,跟自己相符的極端信念成為純粹至極的光線擁抱濕朽的靈魂,並且成為唯一的相伴,所以看起來總是比任何人都孤寂卻強韌。
但是,今天的安靜失去了往常平和的秩序,呈現一種斷線而易碎的不確定。
被全然的沉默點燃溫火般長穩的寧靜,黑傑克在專注之中突然感覺臉頰被他微涼的掌心覆上,「你不要一直露出這種表情,我會誤以為你是在擔心我。」語氣和表情背道而馳的淡薄,唇邊依舊勾勒起宛若退去了所有情緒色澤的淺淡微笑。
「若我開口問你,你會說嗎?」黑傑克感覺自己的語氣充滿毫不妥協的質問。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你從來不曾開口告訴我!」奇利柯低啞的抬高了音量,掌心緊扣住他的手腕,他咬牙,對於明確答案的飢餓和被不安掏空的苦澀在此時全都建構成完整的言語,「我甚至從來不知道我為了什麼留下,也不懂我在你身邊的意義是什麼?你奢望我要從哪一個部份開始交給你?別把我當成你的病人,只能遵從你的旨意。」
他煩躁的啃噬大拇指指尖,深知自己反覆的在他斟酌過劑量給予的溫柔裡,感知已經徹底被馴服,但卻併發了慾望赤裸的孤寂,命名為失控的疾病,開啟了新的苦難。
黑傑克拿下他擱置在唇邊的手,以自己的掌心為歸處的緊緊握牢,「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他花蕾般的唇瓣輕觸他刻滿乾燥紋路的皮膚,奇利柯凝緊聲息,他第一次認知到喜悅裡還竟然還糾纏著灼傷的痛楚,他知道他若開口要求,那言語的韌刺足以刺穿靈魂的質量,將他鞏固在誠服的定點上,宛若是他弓上的箭無法抗拒。
「那你相信我嗎?」奇利柯捧住他的臉,貼近他柔韌的鼻息,唇瓣之間只剩下一個予諾的距離,「你相信我不會傷害你,讓我陪在你身邊嗎?」
「相信。」黑傑克說出的回應猶如洗滌所有疑慮的虔誠禱唸,奇利柯隨即贈予他汲取了所有戀慕養分的吻,他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思緒如同偏離航道的風向,距離所有的苦痛、孤寂或光線都如此遙遠。
─這是我的命運。─
─我的渴望在那裡航行,
我的渴望在那裡墜落,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