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翼刀（《荒遐客》续）》萧灵

8、七 落帖

　　韩宵自当上捕快以来，从没穿过什么正经装束，于是底下衙役也爱穿官服的穿官服，爱穿私装的穿私装，反正是一样办案。所以而今，这一身崭新笔挺的亲兵装束穿得他浑身不自在。被李寻欢这么一句，更是说不出的窝火，持刀正立，冷哼一句：“李大侠这牢坐得舒坦。”
　　李寻欢闻言微微一笑，移开眼去，看树看屋看落叶，倒弄得韩宵这一声责难像无事生非一般。
　　韩宵忍了又忍，终气急，“啪”地一声，丢过来一物。
　　李寻欢也不接，倒是退了步，任那物摔在了地上，却是一宴帖。
　　李寻欢神情微讶，笑道：“韩捕头好大的火气。”他附身，捡起地上的帖子，掸了掸灰，翻开，“原来韩捕头改在李将军麾下做事了……”
　　宴贴装帧精致，还有一股若有如无的清香，李寻欢一愣，扬眉瞥了韩宵一眼，看见他脸色又青又红甚是难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不在状况，遂收了帖子，却不由轻咳了起来。
　　而韩宵这边，虽然帖子是他摔的，但李寻欢是何等人物，岂会接不住？所以那宴帖真被他摔在了地上，韩宵倒是愣了，盯着李寻欢眼神复杂，心里暗暗掂量这姓李的阴险狡诈，这一手不知又是打的什么心思。是示威？也不像，示威该用高妙的手法接了才是，如上次钱庄的那一滴水；难不成是蔑视？不愿接帖子倒是说得过去，但此后又弯腰捡不是反而卑微了么还是想扮猪吃虎示弱？可李寻欢什么武功他又不是不知，能扮么？……
　　此一番，李寻欢却无辜地很，他不过是觉得韩捕头心里有火，想丢东西就任他丢了，怎知韩大捕头平时不怎么拐弯的心思七拐八拐想到了这层。不过也不能怪韩宵，自从接手李寻欢这案，他就诸事不顺，连万事不管的县太爷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变得勤快异常，甚至关心起了下属前途，说他劳苦功高，县衙小庙不可强留，硬是给他推荐给了新任青山驻守。真是狗屁的升职，在县衙好歹他是个头头，那什么劳子亲兵，说是贴身护卫，还不是跑腿一个。
　　想起县太爷在他前去任职时的一番话，他更想不通了，本以为县太爷调开他是觉得他在李寻欢一案上积极太过，县太爷不想惹事，故把他支了开去，怎知县太爷却叫他多听多看多关注“李寻欢”。而上任没多久竟真又跟李寻欢扯上了关系……真想回去夸一句“大人料事如神”。
　　那李将军也是个怪人。那一份宴帖，李将军亲手交到他手上，叫他客客气气把李寻欢请来，语调一转，却是阴鸷：“李寻欢若推拒，就告诉他，纵容包庇之罪，肖家堡难逃其咎。”韩宵甚是迷茫，这个李将军对李寻欢到底是想极力拉拢还是摆了鸿门宴要除之后快。
　　于是身边一个两个做事都阴阳怪气似有深意，连番折腾下来，神经紧绷倒也真怪不得他。
　　而现在首要问题是怎么让李寻欢赴宴，他可做不来“客客气气”威胁强请……
　　李寻欢立了良久，见韩宵久未动作，负手说：“韩捕头，有劳前面带路。”
　　韩宵猛得回神，僵了半晌：有人请，他就走，也不管前面是县衙大牢还是鸿门宴会，对于自己这种跑腿的来说，当真是省事很多。

　　出了后院，就有两个小厮牵过马来，其中一个就是上次县衙门口那位，跟韩宵有点仇人相见之感，韩宵见他行止规矩恭谨，虽看不顺眼也不好发难。
　　小厮规规矩矩地把马缰递给李寻欢，躬身道：“家主不能出来送行，让小人禀一句：万事小心。”递缰的瞬间却借着身形掩饰狠狠瞪了韩宵一眼。李寻欢唇角微勾，垂眸，只作未见。
　　韩宵也接过自己的马，等小厮走后，牵着踱行几步，不由问：“肖家堡主觉得此行凶险？”
　　李寻欢答：“倒也未必，不过韩捕头来请，总不会是好事。”这句话答得……偏生他笑容真诚，语气谦逊，韩宵噎了半晌，却只咬牙切齿吐出句：“怎说？”
　　李寻欢甚为悠闲道：“韩捕头刚入李将军麾下，照理未得信任，却被委派只身前来请一个钦命要犯赴一场将军的宴……让人不得不怀疑，韩捕头被当了回弃子。”
　　“就是说你要不肯去，打将起来，折损的也不算他的人，反而可以让你落实个杀伤官兵的罪名。你要是去了也正和他意？”
　　李寻欢点了点头，又道：“离上次照面，不过短短几日，韩捕头升职升地这么顺当也引人深思。如果李将军不信任看重你，为何又要留你？想来他需要一个不属于他心腹的，有能力做事，却又可以推诿责任的下属。而韩捕头不管从能力身份来讲，正是最合适不过。”
　　韩宵心底不由窜上一股冷气，他从没想过一次莫名其妙的升职竟能牵扯出这么多算计，而李寻欢这个人……“你跟李将军以前相识？”
　　“从未见过。”韩宵又是一怔，就听李寻欢又道,“不过殿试那年倒也听过些这位将军的传闻……确实是个人物，不容小觑。”
　　韩宵盯着李寻欢眼神更是复杂，不容小觑啊，他看李寻欢才是最不容小觑的那一个。听他一番分析下来，韩宵对自家县太爷那番话越想越不对味……
　　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主堡，李寻欢正待起身上马，韩宵挣扎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我家县太爷把我举荐到李将军身边，交代我三件事：多听多看多关注你李寻欢……县太爷的用意……难不成是让我去做个奸细？”
　　李寻欢闻此倒是讶了讶，随即道：“韩捕头觉得你家县老爷是怎样一个人？”
　　“懦弱无能胆小怕事……”韩宵随口就来，顿了顿又说，“却算个好官。”
　　李寻欢一笑清浅，让看见的人也不觉感染上那份快意：“我倒觉得你家大人，识人清明，深谙为官之道。”
　　韩宵有些不以为然，深谙为官之道能到现在还是个小县令？
　　“韩捕头性子太直，做不了奸细。既然你家大人交代多听多看，那就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你家大人应该是信你，到那个时候韩捕头一定能做出正确的行事。”
　　“哪个时候？”
　　李寻欢凝目望远，带着些微冷意，答道：“不知。”那一瞬，韩宵想起县衙后院大片大片褐红的枯叶下，李寻欢相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