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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焦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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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堡后的空地,被开辟成了一个练武场,从旁打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石桩,算是休息处。烈酒入喉,看那一片灰石黄土,李寻欢投了青铜盏,没了再饮的兴致。肖四从旁出来,整衣理服,速步向外走去,瞟见这边,问道:“李兄饮酒怎不在屋内?”
“想赏赏风景。”
肖四顾了眼四周,笑道:“这边并无风景可看。”
李寻欢无声一叹,转了话题:“肖兄是要出门?”
肖四顿了顿,才开口:“四叔要来,我身为晚辈当出门迎接。”那一顿之下,不知隐了什么情绪。
“怎不见那丫头?”
“闹了性子,说是要在屋里孵小鸡,没空出来。”李寻欢闻言一笑,没多言语。
他看向李寻欢,李寻欢也在看他,眸光清澈,仿佛一潭碧绿幽静的水把一切丑恶都映了出来,也包容了进去。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他竟生出了几分心虚。他不知道李寻欢对肖家之事听到多少,又听进去了多少……
他叫的四叔,不姓肖。
他是肖家长房长子,他父亲有两个弟弟,三个姊妹。这位四叔是入赘进肖家门的,因为当初肖家老爷得长女后久未有后,所以在长女二八芳华之年招了东床,以义子相待,诞下子嗣仍冠以肖姓,免得肖家以后落入别姓之手。这位四叔年轻时也是当地风云人物,肯屈尊入赘,一时传为美谈。
然而在这桩亲事后不久,肖家老爷妻妾肚子里先后有消息,诞下了长子在内的三位子嗣,一时,四叔这个赘婿的身份又沦为笑柄。
肖家家规:外姓者不得进肖家商行主事。所以他两位小姑姑的子嗣不可以,这位四叔也不可以。然而那也姓“肖”的六表弟却可以。所以名义上进入肖家管理核心的是六表弟肖慎,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主事的是谁。
肖家内部的流血仇杀,已经算不清是谁欠谁了,但那一场争斗,他父亲那一辈俱殁,除了远嫁的两位小姑姑,就只剩下四叔这个“赘婿”。肖家哗然,商界哗然,市集哗然,无人再敢耻笑四叔“赘婿”这个身份。
以前只道旁系欠了他们嫡系一门血债,现在却只觉得父亲不过是权利斗争的失败者。败者,亡,无怪他人。
然而对这位四叔,仇恨终究是埋下了的。
恨!恨不得啖骨噬肉。
而他现在却要整衣敛容,出门恭迎,只为四叔喜爱这套。
李寻欢还是三年前那个助他们杀匪的李寻欢,而他,舍去了骨子里那份对江南的执念,却已经不是当初的肖四了,也许连腔中热血也渐渐冷了。当初可以为一份义气,收留王二吴六,组建肖家卫队。现在更多的是考虑肖家卫队的存在,跟官府的交易,对帮派的震慑,在民众间的威望,将所能取得的筹码一分分细致谋算过,慢慢收拢过来又筹拨出去。
肖四自视己身,嘲弄道:“人情礼仪,也不过是买卖。”
李寻欢点了点头,却看不出多少赞许:“肖兄真是越发商人气了。”
肖四笑了笑:“肖某本就是个商人。”一时间肃容向外行去,行至门口,又扯起恭谦的微笑,挂得自然,似已成了习惯。
李寻欢亦起身,踱步走向后院,只不过那里石堡林立,已没了院的样子。有仆役立马过来收拾了石桩上的壶盏,李寻欢回头笑笑,肖家做事越发森严了,倒也合了这制式。
一时间走走停停,李寻欢突然想,自从被通缉后,他竟是难得的悠闲。
他拿起酒囊,饮下了一口酒,然后笑了。
眼前一截残垣连着一间屋子,青砖乌瓦保持着江南的制式,镂花窗棂在三年前那一场大火里被熏得微黑,却连同窗前那一株杏树被一并保留了下来。偌大的肖家堡,独留了这么一方寸土,精巧雅致,如一尊盆景被藏匿于山石间。偶有发现,蓦然惊喜。
杏树已过了开花的时节,只剩下满树枯叶,李寻欢踏步踩过,枯叶在他脚下碎开,发出“戚嚓”声响。他细细抚过那焦黑的木棂,像在体味一些浸蕴其中的东西。
“执念”有时候真是个美妙的东西,他不由想。
“咔嚓”有人踩碎枯叶的声音,听此音,来人脚步很重,火气很大。
李寻欢摇了摇头,轻咳了几声,看来有时候,没来由的“执念”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东西。他转过身,打量了下来人那一身装束,含笑挑眉:“韩捕头……这是升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