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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触不到的深海的鲨(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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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繁冗的程序总算是结束了,莫渝站在参差不齐的青石上,脚底都麻了。她正准备松懈下来喘口气,不料,徐老爷子心血来潮又宣布了一件事:
“将来由慕深和莫渝共同继承商行,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这又是什么意思?莫渝大惊!她慌张地朝徐慕深看去。
徐慕深微微蹙眉,但很快他就将多余的表情收了起来。当莫渝朝他投来祈求的目光时,徐慕深则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
徐家几位年长的老人互相交流起来,他们面露难色,时不时看向莫渝,明显就是不同意。这样庞大的家族产业,怎么能拱手交给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呢?他们低声商议着要徐启年收回决定。
徐老爷子拄着拐杖,没有往日那般精神抖擞。他佝偻着背,仅仅一夜便苍老了很多。他嘴角上扬时,被皮包着的骨头凸显了出来,一圈一圈的褶皱全是岁月的侵蚀。
“不知为何,昨夜我梦到了清雨,梦里,我回到了四十年前。”他低声咳嗽。
良叔找了一件长衫交给徐慕深,示意徐慕深为老爷子披上。
徐彦臣在人群中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良叔仅仅抿着唇,一言不发。那些方才还准备气势汹汹反驳徐启年的同族,一时间也泄了气。他们心知肚明,徐家能有今日的光景,莫清雨功不可没。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还起了争执。
“老太太,你不能进去……里面有重要的……”是周俊的声音,身后还跟着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那强大的气势硬是把一众人压倒,谁都没能阻拦老太太的脚步。
白露走在前面护着莫清雨,她一身干练的皮衣皮靴,像是随时要跟拦路者打斗,她用犀利的眼神洞察着周围,袖口藏着匕首。
“徐启年,别来无恙?”
莫清雨以一种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的声音,轻描淡写地问候徐启年。她的声线浑厚得像能穿透云霄,以至于徐氏族人向后望去,竟不由自主地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徐启年看清了来者。
该来的总会来,昨晚的梦已经预示了一切。
他那双如枯枝一般的手牢牢地撑着拐杖,眉眼里充斥着震惊,他极力不让眼皮耷拉下来,口中念出了那个名字:“清雨,莫清雨。”
恍惚之间,莫渝觉得他更加苍老了。
身穿华服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嘲笑道:“我记得四十年前,你可是个大孝子呢,对你母亲唯命是从。怎么,现如今倒喜欢擅作主张了?”
众人哗然。
徐启年定定地站在原地,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莫清雨轻蔑地瞥了一眼,回道:“我自然是要回来和你清算旧账。”
即使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徐启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在莫清雨面前他做不到镇定自若。当他得知自己的母亲将妻子推入河中后,他立即找人去河里打捞,寻了三天,一无所获。
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会有今天的对峙。
“四十年前,是我对不起你。”徐启年蹙眉,神情复杂。
他脸上所展露出来的悔恨在莫清雨看来一文不值,她早已看清这个男人自私虚伪的面目:“你的一句对不起,能抵消我四十年来的怨气吗?”
见气氛不甚融洽,知道四十年前旧事的长者不得不站出来劝慰一番。无非就是让莫清雨放下恩怨,有话好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更加激怒了莫清雨,在莫清雨看来,当年的这些旁观者也是帮凶。所谓的宗亲,亦是不明是非、不辨真假的刽子手。
“诸位,我,莫清雨,曾是徐启年的结发妻子,当年徐家人贪图荣华富贵,为迎娶盐商之女抛弃糟糠之妻,我被徐老夫人推进了河里,作为丈夫的徐启年默许了这一切。你们说,这笔账我该怎么算?”
天阴沉沉的,莫渝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哪怕她已经从信上知道了这些事情,甚至她也预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可作为被莫妮卡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她对这位老太太的遭遇深表同情。
那么徐慕深呢?虽然她曾经暗示过他,当日口说无凭,但现在他全知道了,真相就摆在眼前,他会接受这一切吗?
当莫渝的思绪越走越远的时候,徐慕深站在了她身旁,“这就是那位‘厉害角色’吧?”
原来他也记得那天他们在城外交谈的场景。
“我没有骗你。”莫渝低声说,她难得这样真诚地与人对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徐慕深望着她的眼睛,深陷其中。
“一个,”莫渝顿了顿,她抿了一下嘴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徐慕深,说:“被别人安排了二十年人生的,平平无奇的人。”
耳畔隐隐传来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徐慕深的心也忽然涌上片刻的凉意,他眉头不展,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莫清雨在人群中看到了莫渝的身影,她带着盈盈笑意转身说道:“莫渝,你出来。”
莫渝屏着呼吸,慢慢挪了步子。经过徐慕深身旁时,她稍稍停留了片刻,可是很快,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去报答莫妮卡夫人的养育之恩。
“奶奶。”莫渝站在莫清雨的身边,颔首叫道。
徐家一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徐家老爷子倒是面不改色,或许他早就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莫渝丫头,你果然认识清雨。”徐启年苦笑道。
“你想从莫渝身上补偿对我的亏欠?”莫清雨斜睨着眼冷笑。
徐老爷子颤抖着声音:“清雨,你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实在用不着一个小丫头替你出手,她是无辜的……”
“她是无辜的。”莫清雨嘴里默默念叨,“我远渡重洋,就是要把属于她的人生还给她。”
她转过身,拉着莫渝的手,慈爱地说道:“把你带到翡冷翠,我心里是愧疚的,害你不能和家人团聚,你怨我,我无话可说。”
莫渝眼里噙着泪,她感觉莫妮卡夫人好像要做什么重要的决定,她的怨、她的恨,在恩怨是非面前都无足轻重了。她脑中泛起的是在翡冷翠的日日夜夜,那些快乐和悲伤一同交织在她的童年里。
莫清雨松开手,莫渝掌心的温热便消失了。
她面向徐启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得那样稳,那样坚定。四十年来,那些日夜反复侵扰她的噩梦,她终于有机会亲手将它们撕裂。
“当日大婚,你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莫清雨大笑道:“我不但要惩罚你,我还要让你的下一辈看到你虚伪的面孔。”
彼时,一把匕首就藏在她宽大的袖口里,她特意换上了华服,亦如当年神采飞扬的“方才你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对着宗祠里列祖列宗说的话,你可不要再食言。”
就在一刹那,徐启年好像一棵枯木般,从枝叶到枝干,全都枯萎了。他仿佛知晓了自己的宿命。他站在莫清雨的面前,近在咫尺,亦如当年他们拜堂成亲时的模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我负了你。”
这一次,他要彻底解脱了,这些年埋在他心里的愧疚和苦痛,似乎都要随着莫清雨的面孔消失。
莫清雨毫不犹豫地,眼神不带一丝温度,将匕首刺入徐启年的胸膛。
她甚至不解恨地转动了匕首。
鲜血很快就从刀刃流了出来,渗透了徐启年的衣服,而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抵挡不住钻心的疼痛,仰头重重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