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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逐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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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辈子有哪一天最奔波疲累的话,昭月会记住这个日子:凌晨高烧,白日惊闻怀孕犹不能镇定,被池门城变诈蛊惑半日里从大西南飞到东南。她没告诉他,最损耗她心神的不是高烧时的痛苦挣扎也不是为怀孕震惊,是他那桩谎。
所以半夜里昭月几乎是警告池门城:“以后再不要拿性命当玩笑,很过分。”
池门城何尝不明白自己谎撒得大了,犹不肯老实承认,只狡辩:“只让他们说没消息而已,难道他们夸大了?”
昭月皱眉,转过脸去,黑暗中看不分明那张脸,只能心里干不满,欲再转回来背对他,不料整个身子被他扳过去,颈窝里立时埋入一张脸,只听他终于轻声承认:“以后不会,只要你不走。”
只要不走,这是不可能的呢。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再撒这样的谎了,故技重施,多没水平啊。半夜寒凉,原本很舒爽的,但是男人非要弄得彼此黏答答,他不知道她这日有多累,但听到一声“睡了吧,累”,缓缓的就沉静下来,以臂为枕,拥人安睡。
昭月真是累极了,醒来之时日头又老高,将近十点,若不是池门城亲得她痒,会醒得更迟。
池门城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趴在床沿上看过来。唇角微微的弯起,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将窗帘都拉开了,秋日阳光暖暖地撒进来。临露台的窗半敞,嗅得到海的气味。这个时候的海真宁静。
池门城的脸是麦色的,中年男子的轮廓,细纹却少。昭月知道他定期做保养并且健身,不知道他还做了那些工作。反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男人,怕自己在心爱女子面前早早垂老,怕自己在她眼里丑。
“再不起我的菜要全凉了。”
这一次他做了好几样菜。红枣南瓜汤,肉炖豆腐,水果沙拉,韭菜煎蛋。难为这不喜欢下厨的人了。
昭月是饿了,但是仍然没胃口,对煎蛋一箸未动,只拣南瓜汤和沙拉吃。池门城直皱眉,起身去流理台将文火关了,端来燕窝炖盅,那燕窝稠得化不开。都是早上差人送来的东西。
“接下来每天吃燕窝,还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昭月对这种东西真没好感,只觉恐怖,但是池门城这么盯着,一副她不吃就将她吃了的架势,只好一勺一勺吞下去。最重要的是,他有心,不忍辜负他。但忽然之间感觉不对劲,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她补身子?睁大眼睛的时候脸一霎通红一霎惨白。
“惜禾告诉你了!”
昨晚就应该给惜禾去电话的,竟忘了,必定是惜禾早上打过来了。
“什么事?”
那人眼里没有该有的深沉狡诈,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昭月这才微微放心,讷讷地答:“我发烧的事……”
“唉,昨晚我就看出来了,脸色这么差。所以要补补身子。这段时间留在这里就好,我照顾你。”
他的眼睛是极敏锐的,只是她的腹部还没有异样,不然也会察觉了。
昭月彻底吁出心底的气。“你不要上班?”
“养他们干什么的呢?”
倒是,他要不务正业是很容易的,没人拦得住他。何况现在有慕兮,慕之也能做些事了。
怀孕的事他不知道最好,但自己不能再逗留,昭月直觉自己会有很严重的妊娠反应,食欲不振可能就和身孕有关。头疼得很。杀死一条生命,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心里并不多犹豫可惜,倒是一心害怕他知道,怕他难过。
她是,真的没有做妈妈的准备。不想。真的不想。他要一直守在这里,怎样才能走掉/?思来想去,只有偷偷地。
偷偷地和惜禾通电话,叮嘱惜禾什么都不要透露。
偷偷地琢磨这个地方哪里可以坐车。说来可笑,几年前就来过这地方,却总是坐池门城的车来,哪里有机会坐客运车,连车站都不认得。
池门城一整日地黏着,带昭月出海去。站在甲板上昭月就想起那个梦境。说起来,现实之中她从未主动抱过他,哪怕再难自持,抓什么都好,就是不触他的身体。
“冷不冷?”
他是喜欢抱着她的,轻轻易易就将人拥入怀。
“池门城?”
这连名带姓的,多么疏远的一种招呼,池门城却整张脸都要绽出花来似的。这是认识五年的多,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但是他不作声,只将人箍得更紧。
“你这样留着我,是要我做郁明妃吗?她在那个位子上坐了20年,你,是要我坐到终老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也是愿意的,用一生来报偿他并无不妥。但她不能现在就做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然后隐匿于世做他背后那个女人相“夫”教子。她不能。她现在只想拿掉孩子,做一个凶手,自私地成全自己一个。
“我可以离婚。你记得我和这次结婚之前说过的事吗?我现在正在做努力,把一件一件事逐个交代给慕兮慕之,等到全妥了,我就随你走。现在什么都是空的,如果你不在的话……”
她不能答,只将眼泪流给他,“如果,如果……”
话说不完整,人被扳过去,剩下的字句犹含在口里,生生被他吞吃去。也好,厮守之时不说伤心事,欢喜多一时是一时,决绝之事,等人走了,自然就有分晓了。
昭月后来历数自己生命里的第一次,有两桩在海上。第一次对池门城直呼其名,第一次让自己的臂绕过池门城腰身亦即抱他,都是在海上。爱不是那一刹生起,爱是很久之前的事,积郁到那时才有了表达。
※※※※
昭月写字条也是偷偷的,就在池门城做晚餐的时候,她已想好,清晨尽早起来,留下字条当作交代。但反反复复写不好,将字条撕了一张又一张,最后什么都没留。留字条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如以后发邮件。
许是戒备到位了,清晨昭月竟然如愿早早醒来。池门城仍在睡。匆匆梳洗然后出门。路上抓住一个路人就问车站,终于碰到一辆代步车,坐了就往车站赶。坐汽车到城里车站,一路吐了三次,早上原本胃就空,此时简直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还要从车站打车到机场。还要坐两个多小时飞机。没有那么多钱可浪费,坐经济舱,头晕耳鸣。到达方杜衡咖啡馆时,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一株风中的蓬草。
有许多事方杜衡是不明白的。比如为什么陈昭月与那个老男人之间会像猫和老鼠一样,一个这么凄惨另一个真的像她说的,老奸巨猾,绝非善类,诱骗人回去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昭月在吃粥,方杜衡为她熬的南瓜粥,正好是昭月喜欢的。飞机上的餐点她一口都吃不下,只喝了杯咖啡。真是饿晕了。
“你没回十三月?”
“怎么敢回,只怕他已经在那儿了。”
方杜衡倏然睁大了眼:“如果他会追来,不是和你同班飞机吗?”
昭月这才发觉自己疏忽了,没想到这一点。但她没看到池门城。他可以在机场就拦住她的,既然没有,那么可能他要迟一些。看昭月怔怔的,方杜衡果断想出对策。“我帮你去十三月看看。”
昭月静静看方杜衡离去。回头想,从遇到池门城开始,她遇到的男人多是不错的,无论是对她好还是对别人好,都是好的。可是愈方杜衡的预约应该取消了。一个池门城就够了,其他男人不要,再好都不能要。
方杜衡从后院出来,进入店堂里,正要出门,被一个人叫住。那人坐于一角,黑色便西,白衬衫,中年,丰神俊朗,但是眼眸深沉。方杜衡已猜到这人身份,只是叫不出名字,也猜想他怎么就知道这里,难道惜禾他们告诉他?心里在揣度,脸上则阴沉沉的,无一丝笑意。他不喜欢这个男人,面容柔和,将老奸巨猾都藏得妥帖,想来在最里面。
“昭在你这里?”
方杜衡不否认,情知无用,但也不点头,更不会乖乖就让他见到人。池门城与方杜衡直直对视,眼里没有敌意。她逃过来必然不会是因为其他人,但为什么呢,想不通,所以满眼都是痛,并不隐藏或装作高高在上。
“请你让我见她。”
他的炽烈和真诚在方杜衡面前没有丝毫用处。在方杜衡的眼里,狡诈的人什么表现都罩着画皮,要撕开来看里面。所以毫不留情地答:“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那么请你告诉她,我找她。见不到她,不会回去。”
池门城坐三轮车去十三月。方杜衡走过去,要问清楚池门城怎么就知道昭月在他那儿。其实很简单,池门城上飞机前就跟着昭月了,他是和她同班飞机坐过来的,下飞机也一直跟着,她没有防备,跟着她太容易。要拦住她何尝不容易,登机之前就可以拦,但是池门城不。她真要走那是不能拦的,拦了只增她厌烦。但是要跟来,要将她另一面的生活看得更清楚,要她一个承诺:无论走多远都记得回到他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