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69、第六十八章

　　信是慧心写的。纤长的字体，筋骨分明。
　　只瞥了一眼，夏疏苍不晓得内容，却见复笙的脸上先是一喜，随后有稍有些失望，最后还意犹未尽地伸手轻轻抚着信纸。
　　“怎么？看样子是好事。”夏疏苍笑道。
　　“她说她会过来。”复笙道。
　　“那你怎么还一惊一乍似的？”
　　复笙斜眼瞪了一眼夏疏苍：“叫我把你叫来，她有事要告诉你……”
　　“哦……”

　　傍晚时分，灿金的暖光从窗口洒进屋内，被窗上的格子分割成一道道尖削的菱形。茶馆楼下熙熙攘攘的客人正地听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故事，谁也未曾注意一个戴着斗笠脸上用黑色面纱遮住的身影正缓缓地走上楼去。
　　身材消瘦，但风韵动人，足下步步莲花。
　　全身皆是素黑的纱衣。但不同于夏疏苍的干练狠毒，她的一袭黑衣却是那样高贵，不可亵渎。
　　她伸手推开房门，戴着面纱的脸转了转，视线从复笙的身上扫过，然后伸手取下了头上的斗笠，弯腰放在门口。起身的时候，另一只手理了理头发，立刻又放到了身侧。
　　“你们都在。”慧心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语气。
　　“是，一直在等你。”复笙勉强地一笑，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要不要喝一杯茶？”
　　“我是来找夏谷主的。”
　　“哦，好。”
　　“何事？”夏疏苍赶紧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藜宫主最后一次月信是什么时候？”慧心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复笙一愣。
　　“照理来说此时正是，不过她若无非常之事，不会不来洛阳的。”夏疏苍道。
　　“恐怕这次是一定来不了了。”慧心皱眉道。
　　“为何？”夏疏苍从座位上蹿了起来。
　　“唐门内有师父的眼线。前些日子来报，说主事的向霸天从外头请了很多大夫给藜宫主号脉。”
　　“芦儿怎么了？”夏疏苍的手心立刻渗出了一层汗。
　　“怕是有喜了。”
　　“这……”夏疏苍一愣。
　　“放心，从时间上推算，一定是你的孩子。”慧心道。
　　“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可是既然是这样，不能再让她呆在唐门了，我要让她回凤凰谷。”夏疏苍道。
　　“不可能。”慧心打断了她。
　　“我不能为了报仇把芦儿搭进去。如果要用她做代价，我宁可不做这个凤凰谷谷主！”夏疏苍的额头暴起青筋，他的声音开始变大。
　　慧心摇了摇头道：“你接不出来的。觉风还闭着关，但他亲自吩咐了十个大夫和一大群侍女日夜看护她，寸步不离。除了这些他亲自挑出来的人以为，其他人就算是唐门内的人也半步都不许接近她。而且连稳婆和奶娘都已经提前找好了，安顿在山下住着。”
　　“这不等于是变相的软禁么？！”复笙也急了，“这下他手中可又多了一张牌了。”
　　“夏谷主，你现在切不可轻举妄动。藜宫主暂时不会有危险的。觉风其实并不想真的伤害她，他只是需要通过藜宫主来控制你，所以玉石俱焚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况且之前他两次误伤了藜宫主，我怕他一来是想牵制你，二来是想拆散你们。对于藜宫主所受到的伤害，怕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现在这样兴师动众地，大概也是因为愧疚。”慧心道。
　　“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伤害芦儿？他只杀了我父母二人，但却杀了整个四明宫中所有的人！”
　　慧心双手在身前交叉握住，秀美微颦：“他杀了四明宫所有的人是因为他与丰世嵘和飞燕并无交情，反而是他们取代了他原本作为凤凰谷朋友的位置，就算杀了也没有感觉。他真正恨的是凤凰谷，是夏冥斋才对。”
　　“所以他现在恨的人是我才对。”夏疏苍道。
　　“不错。他想拆散你和藜宫主大概也是出于世交的仇。只是不知道除了独步诀之外，夏冥斋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他。”
　　恐怕是因为娘……
　　但夏疏苍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我明白了。”
　　“藜宫主会有人照顾好的，夏谷主可以放心。三日后的比武，峨嵋还算是丧期，不会打擂。我说完了，后会有期。”慧心道。
　　“等等！”复笙连忙喊道。
　　“还有事么？”慧心的斗笠已经拿在了手里。
　　复笙还站在屋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要看看雪儿么？”夏疏苍接了复笙的话，伸手指指隔壁的房间道。
　　慧心僵在了门口。
　　“娘……”
　　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从走廊外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夏疏苍不由地走出门外看去。
　　走廊那端，米芽抱着张牙舞爪的雪儿站在一间房门外，身后是复笙那几个虎头虎脑的徒弟。
　　“娘……抱抱……”雪儿伸手去够远处的慧心，“咿咿呀呀”含糊地叫着。
　　米芽身后的沈瑜徽推了他一把，她这才壮着胆子抱着雪儿一步步向慧心走去。
　　慧心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米芽走到她跟前，道：“柳姐姐……”她将怀中的孩子向前递了递，凑到了慧心的手边。
　　但慧心并未接。
　　“娘……”雪儿一把抓住了慧心的手，兴奋地喊着。
　　那只纤细消瘦的手手指微微地一抽，却还是像无力抬起一般垂在身侧。
　　“娘……要抱抱……”
　　“柳姐姐，雪儿在叫你。”米芽急了，忙道。
　　一抬头，慧心的眼眶是鲜红的一圈。
　　“米芽……雪儿……雪儿就拜托给你了……”慧心忽然开口道。她的声音在发抖，甚至是那雪白的指尖也在黑纱的衣袖下剧烈地颤抖。
　　“你这是……怎么了？”米芽问道。
　　“抱回去……抱回去吧……”慧心竭力地在压制自己的声音。
　　米芽抬头看了一眼复笙，却见他给自己使了一个颜色，这才疑惑地哄着雪儿往回走去。刚一转身，怀中的孩子立刻大哭了起来：“娘……”
　　米芽连忙抱着雪儿跑进了原本出来的那间屋内。
　　就在房门被带上的那一刹那，一道眼泪终于划过慧心的脸，砸在了她脚边的地板上。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缓缓在走廊上蹲了下来。
　　没有哭泣的声音，只能看到她的肩头在不断地抽动。还有那从手掌中露出来的青筋暴起的额头，苍白苍白，仿佛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
　　复笙走上前去，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仅此而已。
　　直到慧心抬起头来的时候，夏疏苍忽然感到一阵心痛，不是为眼前这个假装坚强的女子，只是想起了藜芦呆呆地坐在子佩的坟前一杯杯地灌酒的样子。
　　他的手凭空向前抓了一把，就像是一伸手就能触到藜芦，只是抓到手的只有哀伤的空气。
　　慧心伸手擦干进了脸上的泪痕，淡淡地道：“雪儿……还是你照顾得好。”
　　“你才是她的娘，她一直都在哭着喊着要你陪她。”复笙道。
　　“那就拜托你告诉她，就说是我对不起她，我这个做娘的，没有能力保护她。”慧心咬着嘴唇，牙缝里是淡淡的血丝。
　　复笙不再说话，任凭慧心转身离开。
　　她转过身，重新戴上斗笠，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下楼去。
　　有那么一刻，夏疏苍看到她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打湿得透明。

　　如果命里注定痴迷是一种劫难的话，复笙和慧心大概就是同困在这个劫里的人。
　　夏疏苍忽然记起来，以前藜芦一直都很信算卦的。
　　她说她找人给夏疏苍算过命，卦姑说他是九世劫难，一朝成龙，八字过旺，操劳一生，桃花不断，姻缘无二，身如不系之舟（出处：苏轼原文：身如不系之舟，心是已灰之木），天下处处为家。
　　夏疏苍笑笑说，那还不错。
　　问藜芦她算出来如何，藜芦就是笑着不肯说。问了半天也不愿意回答，后来就不了了之。
　　姻缘无二……呵呵，姻缘无二。
　　就算自己命里不止这一段姻缘，恐怕自己的心里也再装不下别人了吧？
　　芦儿啊，我的芦儿。若是说今生的一次回眸是在佛前几千次的祈求，恐怕我的前世就是佛龛前那个跪垫，就算佛从未看见，却圆了我前一世的愿。
　　芦儿，我何尝不想要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可我怎能让你再受一次苦难，竟会傻到让你去牵制觉风……
　　芦儿，快逃出来吧……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只要你平安回来，我什么都愿意放弃，哪怕是报仇……

　　“你当真能做到按兵不动？”复笙问道。
　　“什么？”夏疏苍一惊。
　　“你不会想自己闯进唐门去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去了，别说救不出她来，连整个凤凰谷都会全军覆没。”
　　“我不是说了么，若能换回她来，就算要我不当这个凤凰谷谷主也可以！”
　　“你是可以说不当就不当，别忘了，觉风可不管你当不当，他只知道你姓夏。还有，我警告你别乱来，你这一动可不是动你一个人，别把天山和峨嵋都毁在你的冲动里！”复笙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吗？”
　　“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教训我了？！”夏疏苍一把抓住了复笙的衣领道。
　　“我没教训你，我就告诉你，夏疏苍，你清醒一点。别乱了分寸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你若不当了凤凰谷谷主，那藜芦就更失去了保护。你要是现在没了理智，她可就成了觉风手里最大的一张牌了！”

作者有话说

　　当大大们点开这一章的时候已经是小的光荣牺牲的第三天了
当这一章没心没肺地出现的时候，小的正在炎炎烈日之下踢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