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5、第四章

　　觉风年逾四十，眼角微露几丝鱼尾，但却是一张少年般精致悦目的脸。下巴骨像是一道削过的尖，瘦削而又苍劲。双眼清澈却又比疏苍多一份深厚。觉风的生相不像夏疏苍那样年轻诱人，二十岁，一个一捏就出水的年纪。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唐门门主长得是怎番模样，他生性散淡少有露脸，即使为人所见，也少有人相信那样清瘦年轻、宛若误入凡尘的仙人的男子会是不惑之年的唐门门主。
　　觉风将一头青丝松松地散在肩上，发尾落在腰间，用一根细细地青色发带束起。额头两缕未梳起来的发丝顺着两颊垂在耳边，在竹林的清风里微微飘荡。
　　“呦，又独守空房呢。”
　　不出两句话，觉风二百五的性格毕露无疑。
　　夏疏苍细细地眉头一皱，长叹一口气。
　　“别老是皱眉。年纪轻轻的，成天皱着眉头一身酒味，难怪丫头都走了。还别说，好一阵子没见着她了也怪想的。”觉风伸手点了点夏疏苍纠结在一起的细眉，一副老道的口气，与那脱俗的容貌难为一体。
　　“您大老远地跑来不会就是为了损我的吧？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得了。”夏疏苍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
　　觉风腰间佩一块晶莹剔透的璧。红绦上下缠绕，金红的流苏垂在衣摆上，两颗打头的红玛瑙与璧轻轻相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光透过竹叶的间隙照在他的身上，青葱通透。
　　“不错，我确实有事，不然你那丫鬟雪枫也不会让我独自找来了。”觉风背在身后的双手一放，垂在身侧。
　　“生意还是私事？”
　　“别这么严肃，老夫难得来一趟你不也挺高兴的。放着好好地楼梯不走，还跳窗。”
　　从觉风口中说出“老夫”二字，这般刺激好比听到美女自称“老娘”。夏疏苍只觉得哭笑不得。
　　“您换个称呼吧，我想笑都不好意思。”年轻人心直口快，夏疏苍听着不舒服，想到了便脱口而出。
　　“你怎么比我还计较。”觉风瞪了瞪了他一眼，“我都能当你爹了，难不成想让我自称小生么？”
　　夏疏苍干笑：“那可是您自己说的。”
　　“行了，我不和你们年轻人争。来就是有事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觉风侧了侧精致的脸，看向身边的少年。
　　“什么人您说。”夏疏苍问道。
　　“苍儿，我想知道你这一行还打算干多久。”觉风问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夏疏苍疑道。
　　“为人谋命的事，你还想做多久？”觉风身量极高，比夏疏苍高了半个头。
　　夏疏苍对他一直心存敬畏，说话如何都会注意分寸。
　　“我没想过。您知道我要报仇，但我也要生活，谷中有老老小小在，大家都是以此谋生，干多久不是我想定就定的。”
　　觉风站在他面前的风里，面色和蔼，如同兄长一般。
　　“苍儿，一直干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桩生意，你迟早会做不下去的。就算你不交冤结仇，朝廷也会想方设法除掉你们的。过去你还小，凤凰谷势力再强大也不会被朝廷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你自己年纪也大了，丫头也走了，我恐怕你这般下去不是办法。”觉风伸手在夏疏苍肩上轻轻一拍。
　　夏疏苍的头不觉低了下去：“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帮我。我凤凰谷一半的经济来源都是唐门支持的。你待我和芦儿也视如己出，我真的很想谢谢你。”
　　觉风爽朗一笑：“这倒不必了。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以前我还能当你是孩子，现在可不行了，你们俩也都长大了，成长是我无论如何都帮不了你们的。但是做你的老友，我还能给你指指路。”
　　“您说。”
　　“七年生意做下来，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歇手了？”觉风问道。
　　夏疏苍摇摇头：“您说得容易啊！倘若我不做了，该如何养活我谷中的教众？我该从哪里去找我杀亲仇人的消息？”
　　“报仇有这么重要么？”觉风转过身去，看着眼前葱茏的竹林，问道。
　　“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活到现在？”一提到报仇，夏疏苍眼前便不由自主闪现出十六年前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这些年来他一刻也不曾忘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尸横遍野的四明宫，如今藜芦正孤身在那里挣扎。
　　“不报仇，我夏疏苍难以振门威；不报仇，更是无颜愧对九泉之下的父母；不报仇，我如何才能将芦儿接回来保护她？”夏疏苍袖子里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青筋在手背上暴起，如同一幅诡异的图画。
　　“那报了仇你又该怎么过？”觉风问道，语气云淡风轻。
　　“我不知道。”夏疏苍垂下头，细长的脖颈上弹起一丝丝经脉，不似少年人的活泼，只看得出蓄藏已久的仇恨。
　　“苍儿，你记住，不要被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你若是被仇恨牵着鼻子走，你早晚有一天会一无所有的。”觉风淡淡地道，语罢向前踏出两步站在与夏疏苍并肩的地方。
　　“你想想吧。你父母若是还在，他们想看到的你是现在这般苦痛挣扎还是能堂堂正正地做人？”觉风问道。
　　“那您别再帮我就是了。”夏疏苍语气生硬，一扭脖子。
　　“我帮不帮你是我的事，你做不做是你的事。只要你凤凰谷还杀人一天，我就会给你生意。”觉风笑笑，“江湖上□□的，没有人的轻功会比你好，也不会有人的剑比你更快，你只要还在做，我肯定会找上你。”
　　夏疏苍抬起头看向觉风，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眼让他觉得心中一凛，无端胆怯了起来。
　　“为何要帮我和芦儿？”他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难道你和我们父母认识么？”
　　觉风头一扬：“你是块好料，我只是不想看你走歪了路。”
　　“就这么简单？”夏疏苍警觉起来。
　　“不然呢？我若是打你们俩个孩子的主意，何必等你们长到这么大？”觉风道，“你果然还像小时候一样多疑。”
　　“我只是……”
　　夏疏苍刚想辩解，觉风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不然你也成不了江湖第一杀手。”觉风伸出一根纤长的食指，指了指夏疏苍的额头，坦然一笑。
　　“您知道我会听您的，该怎么做，我等着您提点呢。”夏疏苍尴尬地道。
　　“你和丫头的性格一样的，我说什么你怎么会听，我不过就是给个建议而已。别做的过分了，小心被人盯上，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记住了。”
　　“凤凰谷的独门武学独步诀在老谷主还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是凤凰谷立足武林的压轴大鼎。我知道你从未接触过这门功夫，现下江湖上也没有任何人会，当时除了你爹娘会以外，也就只有四明宫的老宫主知道那秘籍的秘密，而今他们一去，这门功夫就在江湖上失传了。我想，你若是能找到这份秘籍并且修炼成功，纵使你以后金盆洗手了，凤凰谷也一样能够不愁生计。”觉风道。
　　“独步诀？为何我爹娘还在世的时候我就从未听说过？景天长老可是我谷中的遗老，若真是有这门功夫，他怎么也会不知道？”夏疏苍疑道。
　　“独步诀本来就是心法，老谷主向来低调，那景天长老功夫又不怎么样，怎么会知道。连我也没见过那是怎样的功夫，是整理唐门史料的时候才发现的记载，离今都有二十多年了，所以才说让你去找。”觉风挠挠头道，“要是能找到，你就不必再以此谋生，多少对你爹娘算是安慰。不过也得看你运气如何了，这我可真的帮不了你。”
　　“独步诀……”夏疏苍点点头口中默念。
　　“记得别到处宣扬，本来就是不得而知的事，万一召来杀身之祸可是得不偿失了。”觉风道。
　　“那是自然。要是您能再老一点就好了。”夏疏苍道。
　　“为何？”觉风诧异地问道。
　　“您再老一点，恐怕就能了解得多一点了。”
　　觉风哑然失笑：“我若是了解得多一点恐怕就活不到现在了。”
　　“也是。”夏疏苍叹了一口气。
　　“别想太多了。”觉风轻轻拍着夏疏苍的背，“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虽然从小命苦，但却比任何人都坚韧，天有眼的话会向着你，也会向着丫头的。”
　　夏疏苍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扑闪着，不细看，仿佛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
　　“对了苍儿，下个月我要在唐门会盟武林各派的掌门人，你也来吧。我会叫凌濯把丫头带过来的，你们小两口也好见见，顺便在那些老帮老派面前露露脸，省得老是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觉风道。
　　“那又得麻烦您了。”夏疏苍赶紧道。
　　“不麻烦不麻烦，我不过就是给你一个机会，怎么做可是看你自己的，明白了？”
　　“是。”夏疏苍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