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罹草

34、第三十三章

　　小两口新婚，新郎金盆洗手自然是可喜可贺的好事。夏疏苍和藜芦两人离开凤凰谷出来逛逛，也当是散散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除了平素里跟在身边的四大护法和雪枫、景天之外，此番出行又多了一个拖油瓶：白枢庆。
　　自从被觉风暴打过一顿之后，白枢庆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寡言，全身裹得像个木乃伊，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发呆。夏疏苍怕将此人单独留在凤凰谷中会有危险，于是将他也带出了凤凰谷。行之路上共两辆马车，夏疏苍与藜芦单独在前，白枢庆与另六人尾随其后。
　　夏疏苍嫌车夫碍事，便亲自驾车在前。藜芦坐在车里，一双手一路就没停过，东碰碰西摸摸，最后挪着挪着从车里跑到了车外，大大咧咧地坐在夏疏苍身边。
　　“芦儿，睡醒了？”夏疏苍牵着缰绳转头问道。
　　“没睡……”
　　“有事？”
　　藜芦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脑袋一垂，靠在门框上。
　　“疏苍，我前两天做梦了。”藜芦道。
　　“什么梦？”
　　“我好像看见我爹娘了。他们在一个海岛上站着，边上有一条小船。我看到我娘给我招手了。我想过去，然后低头发现脚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有好多的怪鱼在海面上跳来跳去。我站在一朵开始腐烂的曼陀罗上，好多好多的藤蔓从海里伸出来，它们把我缠住了，拖着我向海里面沉下去。”藜芦伸手抱住自己的膝盖缓缓地道，“然后我在水里看见你了……”
　　“我？”
　　“你沉在很深的海底，身上栓满了链条……有很多的怪鱼从你身上一点点地将肉吞噬……我想过去，但是那些藤蔓把我缠住了……”
　　“芦儿，没事的，那只是一个梦。”夏疏苍将藜芦揽进怀中亲吻她的额头。
　　“我知道。”藜芦小心地回应着，长长地睫毛像是刷子一样在夏疏苍的脸上扫过，“疏苍，我觉得我们现在好像是走在独木桥上一样，脚下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芦儿，不会的……我们没事的。”夏疏苍道。
　　“疏苍……那个白枢庆有问题。”藜芦脸色有些苍白。
　　夏疏苍一愣：“人人都有隐瞒的事。”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白枢庆身上有问题……”藜芦摇摇头，“我给他施针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不该出现骨头的地方竟然会扎不下去。”
　　“怎么会？”
　　“我不清楚……我还没告诉过景天。”
　　“什么都别说，尤其是干爹。”
　　“我知道。”
　　藜芦的回答让夏疏苍有些意外。
　　本以为她会对觉风知无不言，却不料这般单纯的她也会隐瞒。
　　“我们去哪里？”
　　“长安。”

　　无穷树里灯火夜，歌舞昇平长安城。
　　夏疏苍虽来过长安城无数次，但这却是第一次同藜芦一道前来。
　　坐在飞凤楼里，藜芦挑了一个临街的位置，靠着窗口，正好能见到楼下那些攒动的人头。走在街上的长安女子仿佛天生感染了这座城的气质，美丽却有都城的庄重，矜持里又比别地的女子多了几分妖娆。
　　来过几次长安的人大多都会知道长安四大名妓，司琴、红袖、莲足、清歌。夏疏苍自然也不例外。有一句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一个身着白纱裙衫的女子手中抱着一把琴袅袅地出现在飞凤楼中的时候，凡是男子，那双眼睛都被那张用面纱遮去一般的脸吸引了过去。唯独只有两人低着头看着桌面，夏疏苍和白枢庆。
　　夏疏苍没看这个女子是因为不想。当那一袭白衣出现在飞凤楼里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长安第一琴师司琴。自从五年前夏疏苍第一次只身来到长安之后仅因一次惊鸿一瞥，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便彻底迷上了这个俊秀的少年。司琴从未主动追求过任何人，这在长安城里也是件众人皆知的事，因此她开始追求夏疏苍也成了这些年里长安城里一大新闻。
　　但白枢庆也有些反常，筷子杵在碗里，头也不抬地埋头吃饭。
　　反倒是藜芦，好奇地冲着司琴那戴着面纱的脸侧探头探脑地望去，还好死不死地很大声问了一句：“疏苍，她为什么戴面纱啊？”
　　“因为她脸上有个东西。”白枢庆低头道。
　　“你怎么知道？”藜芦问道，“是什么？”
　　“你自己看。”白枢庆没好气地答道。
　　只见司琴慢悠悠地走到一个角落里，将怀中的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然后伸出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扯住面纱一角，将半个面纱从脸颊上轻轻揭下。
　　馆中的男子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藜芦一怔，握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司琴的半张脸上纹上了一只金色的凤凰。衬着她那精致的五官，如同楼兰女子般神秘高贵。她的眸子有一只是纯纯的透明，宛若昂贵的水晶，无神地望着前方。
　　“她是楼兰人么？”
　　“是苗人。”白枢庆答道。
　　“那她那眼睛怎么会……”藜芦不解道。
　　白枢庆夹了一个虾饺塞进嘴里大口嚼，半天憋出一句话来：“那只是瞎的。”
　　一桌子的人都愣了一下。
　　白枢庆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又呷一口汤，这才黑着脸冷冰冰地道：“司琴是我义父攻打苗寨的时候捡来的。她本来已经被那些人拿去献祭，一个眼睛被太阳光刺瞎了，义父看她挺漂亮的，就带回去了。后来义父的舅舅把她要走了，她还想回黑山城，就在半路逃了出来，结果就被人骗去，做了琴师。”
　　藜芦皱皱眉头，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白枢庆没有理她，接着又道：“前几年她一直在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酒馆中卖艺，是四大名妓里唯一一个不讲条件的，就是为了哪一天义父去长安的时候能见到她。义父知道之后也没去把她接回来，就差人给她送了一封信过去，之后她就再也没在长安的街面上出现过了。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出来了？”芫花问道。
　　“你自己想。”白枢庆翻了一个白眼，从嘴里吐出一颗茴香，然后又是闷头扒饭。
　　“想什么？”藜芦问道。抬头一看，四大护法的眼睛都看向了自己，心中“咯噔”一声，强笑一下，“你们看什么？”
　　夏疏苍捧着一个杯子，一声不吭地傻坐在那儿。
　　藜芦将筷子放下，朝司琴看了一眼，又往夏疏苍身上看看，干笑道：“我好像想多了……”
　　夏疏苍轻咳一声：“我可什么都没干。”
　　藜芦点点头。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是她死缠着我的。”
　　藜芦还是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一到长安，刚坐下她就来了。”
　　转头望向司琴，她还剩下的那只漆黑的眸子正痴痴地盯着夏疏苍。
　　“她丢了一根救命稻草，难道不会想要找第二根么？”鬼臼安慰道。
　　“是我叫她来的。”夏疏苍低下头去，小声答道。
　　藜芦心头忽然一阵酸。
　　“为什么？”
　　“她在长安城里也算是独当一面，见过的达官显贵，英雄豪杰不计其数，要问些事，找这种人最容易不过。”夏疏苍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在利用她。”藜芦盯着他的脸道。
　　“她清楚我不会对她动心的，我只是说要问事，是她自己愿意来的。”夏疏苍解释道。
　　藜芦摇摇头：“不是的……疏苍，你这是在利用她。”
　　“那我难道还要对她动心吗？”夏疏苍转头看着藜芦，“你明明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爱的人只有你，我就算对她好也是出于怜悯她，我不想欺骗自己。如果要欺骗，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她叫过来了。”
　　“疏苍，不要跟我说谎。”
　　“我没说谎。”夏疏苍伸手托住额头道。
　　“你想问的，你以为她一定会告诉你么？”忽然间，白枢庆抬起头来，对这夏疏苍嗤笑一下。
　　“总得问了才知道。”夏疏苍冷冷地答道。
　　“那我给你一个提醒。司琴是个很孩子气的女人，她确实会无所顾忌地迷恋她看上的人，但你若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会是有条件的。至于条件是什么，可得看她的心情了。”
　　“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操心。”

　　这顿心照不宣的饭很快便在夏疏苍闷头扒饭的过程中匆匆结束了。整一顿饭，夏疏苍都没有再抬头看过司琴一眼，只在撂下筷子的时候朝她看去侧了侧头，示意她跟过来。
　　司琴抱起琴默默地走在后面，一路上虽用面纱遮着脸，却还是将头埋低了，缓步移动。
　　藜芦走在夏疏苍身边，不由得回头向司琴身上看去。
　　的确，如白枢庆所说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苗人。尤其是那身段，腰身纤细柔美，腰际线较普通女子高出了足有两掌，因而也更衬得那丰臀长腿在白纱裙下勾人心魄。脸上虽然纹着金色的凤凰，却难掩她面目清秀。
　　半夏走在藜芦身后，伸手拍拍她的肩，凑到她的耳边柔声道：“宫主，不碍事的。”
　　刚说完，一边的白枢庆就朝藜芦甩去一个白眼。
　　“啪——”一声，芫花一个巴掌就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小鬼，老实点！”
　　白枢庆“哼”了一声，跳离芫花一丈远。

作者有话说

　　昨晚忘记存稿了！实在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