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起火》超懒书虫

4、咱俩啥时结的婚

　　咱俩啥时结的婚？

　　总是记得不知多少年前的那个夕阳灿烂的黄昏，我老公——那时候应该叫做少年，不对，好像不准确，小了点，青年？土了点，我一直不知道处于老公那个时候的男人应该叫做人生的什么时代——大夏天，38度高温——穿着一件长袖的黄色（极嫩极艳的那种）体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自以为潇洒地倚靠在一辆雅马哈赛车型摩托车前等我的情景，我在人流中偷偷看着这个刚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男人，发誓,这个像花花一样的男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老公。
　　三年后，这个誓言变得冰凉冰凉，也不知道是许多东西已经死掉了，还是这些东西本不曾死掉只是被稀里糊涂地郁在了心里，反正我们有了孩子，一个你不用发誓都会一生一世牵肠挂肚的人。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心酸得狼狈，那些曾经燃烧过你，也燃烧过我的许多东西不知道在何时就从我们身上逝去，谁会想到当终于有一天我们停下脚步留心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只剩下一身的硬壳和弹之不尽的灰尘。
　　我老公很会甜言蜜语，从来不会吝啬他的美丽词藻，那时候我太年轻，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理论和现实的重大分别，傻乎乎并无动于衷地听着那些不花钱论筐称的甜言蜜语许多年，最近我才发现两个人之所以要坚决地走在一起，不只为了分享——比如他的钱，更为了在那些风雨交加寂寞寒冷的日子里相互汲取温暖。不是吗？
　　他很慷慨，总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给我送来冰镇红茶，让我的心感冒。
　　一般情况下我不去烦他，烦他的时候一般在晚上，而且一般在我们躺在床上看电视并看到无聊的时候。这时候我会握着他的手，叹口气。一般情况下他会问，但一定是忍耐地心不在焉地问，又怎么了？！
　　那是质问的根本不需要答案而是要求你自我反省的口气，我的心瞬间灌满了冰水，沉甸甸的，冷飕飕的，但我还得咬着牙接着表演下去，无聊！我说。
　　为什么无聊？他眼睛看着电视仍然是死气活样。
　　你说……疑问句的口气，我停了停，妄想制造一点必要的空间让他的思维变动一下节奏，他果真朝我转过了脸，我于是接着说，我们有多久没晚上出去了？
　　他显然被我噎了一下，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转向电视方向，但我知道他的神经已经不在电视上了，他说，你想干什么？
　　我笑嘻嘻并讨好地说，我想吃烤羊肉串……
　　他没等我说完就给我来了个嗤之以鼻，脸一扭转到对面，用屁股冲着我，并骂道，神经病！
　　这下我来劲了，我说，十年前你为什么不说我神经病，那时候还是你拉着我跑到小街去吃呢，吃得都不想回家!
　　他被我气乐了，他说，十年前？十年前我们都还有的是热情！
　　我差点没哭死，或者去上吊死。
　　你不信吗？！婚姻真的可以让很多东西死掉！比如我老公说的热情。
　　到这时候，我才觉得我这辈子挺冤，比窦娥还冤！我没有结婚，却实实在在和这个男人有着法律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承认的婚姻关系。
　　还不信吗？！嗨！——长叹！谁也不了解我，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计划的人，我一直就是稀里糊涂把自己的人生交给时间，交给感觉。我常常对着镜子，却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一个劲儿地对她说，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甚至都不记得标志着我和老公从此以后就算走到了一起，并可以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的时期到底应该从什么时候算起，只记得我们都还没有学会付出，就开始拼命索取，从对方那里索取。比如：地位、自尊、谁可以翘着脚吆五喝六等饭吃……
　　现在我们都感到挺疲惫，相相发誓我们都是女王，我们都是皇帝，谁说了都算，不再胡闹，和平相处，我们常常把嘴巴趔到耳朵根那里，直到看起来像朵花一样，可我们知道那已经成熟——可能已经熟透——的心灵却时常感到空虚，感到无力，感到茫然。
　　自从发现自己熟了以后便开始怀念从前，怀念从前就越发地发现自己熟了，反正我现在时常怀念从前的那些个清贫但相濡以沫的日子，还有那些当时觉得平淡无奇但现在想来心跳和好玩的日子。
　　我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在一个风高月黑、到处都显得贼兮兮的晚上，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吓了我一跳，他哆哩哆嗦地问我，你喜欢我吗？
　　他很激动，也很不自信，于是我昂着头，斜着眼睛，故意不吭声。此时我青睐月亮，月亮又大又圆，我得意洋洋地摇着身子。
　　他等得不耐烦，干脆一把抱住了我，一点都不温柔地问，啊？——那意思决不是“你喜欢我吗？”那句话的延伸问句，后来——经过多年的斗争——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我老公式简单粗放的逼问，意思是，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我使劲挣脱了出来，心里窜出来一撮小火苗，我说，不知道！
　　又是我老公式问句，他问，怎么会不知道 ?！——那意思是你傻啊，你不知道？！
　　我没搭理他。
　　啊？他又问，这回有点急。
　　好在他没真急，好在他凶巴巴的语气没本事掩饰住他心里的气馁，居然把我逗乐了。
　　我开始狡辩，也为了闹着玩，我答非所问地说，我不会做饭！
　　我想我绝对是个天才，跟我女儿一样，竟然在这样的夜晚这个时刻突然想起这么个话题。谁……哦，不，即使我不会——将来不会——永远也不会——关心这个，可我信口拽出来的也好歹是个线头，顺着这个拽吧，鬼知道线头那边会掏出什么东西来，果然，线头那边是漆黑一片……。
　　他答得很快，显得极其不真诚，他说，我做！
　　我不会洗衣服！
　　答得更快，我洗！
　　我不会收拾家！
　　更更快，我收拾！
　　我不会生孩子！
　　更更更快，我生！
　　看见了吧，他多么得虚伪，多么得不真诚！
　　我转身就走！
　　没走多远！这个承诺帮我生孩子的男人竟然成了我的丈夫。
　　老天！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承诺，若不算的话，那我俩这辈子没承诺，唯一的一个都没有！
　　现在，就是把他架在火上，他也不会给我任何承诺，哪怕讨我欢心。

　　你不信？什么？结婚那天？
　　我们没正经结婚！
　　什么叫没正经结婚？
　　问题可真逗！就是他没娶我，我也没嫁给他。啊？什么意思？……
　　没举行婚礼！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
　　因为……因为……结婚那天，我们俩像两个贼，贼头贼脑趁人不注意闯进人家登记处，人家问啥答啥，一点不敢含糊，一点不敢耽搁，办完了就生逃……因为……因为我们那时候已经快变成三个人了！哈哈哈……
　　懂了吗？
　　那是个挺累人的一天，我真的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它昏昏恶恶地跟我们人生的其他普通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就后来我们对待这个日子的那个少有的统一态度上看也并不具备任何意义。要非说有意义的话，那就是，这一天给我给他以及给我那无依无靠的孩子互相找到了一个保证，在我们无力的时候可以驱除茫然的一个保证。除此之外，这一天，没有意义。
　　我曾经问过他，记得咱俩哪天结的婚吗?
　　他竟然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最后答道，忘了！
　　感谢他还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至于我骂他没良心，因为，我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