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童话》季燃音

7、七

　　又一个白昼，早晨7点。
　　我和夜安爬上那坐以佛光流转著称的观音山。山腹下胭脂沟中的溪水
　　汤汤。夏季的漠河，早晨的风还是有些凛冽。四周的树木绿得恰到好处。

　　游人很少。我们静静地坐在山中央的阶梯上。苍阶老石，旁边不知名
　　的花树，落花遍地。可以看见山下那条流淌的水渠。

　　夜安脸色发白，笑容依旧清淡温和。

　　“小棠，我给你讲个故事。”他忽然轻轻地开口。

　　“嗯。”我点头，眼神游离看向遥远的天际，那里移动着柔薄的云朵，
　　丝缕一般，缓缓重合，又渐次分离。

　　“曾经有一个在生意上很不得意的年轻人，在投资上千万的公司被其

　　他公司击垮以后，他便开始渴望一死了之。年轻人打定主意，于是在一

　　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告别妻子，独自去了城市郊区附近的山崖。本想一

　　跃了之，结束自己的生命，却碰见一个路过的老人，那个老人阻止了年

　　轻人的动作，苦劝了他一番道理，年轻人终于答应不再寻死。”

　　“谁知道这个老人竟是市场上某个大企业的总裁。并且不偏不倚正是

　　将年轻人企业吞并那个公司的总裁。他看中年轻人的能力，允许他在自

　　己公司工作。在这个公司里，年轻人认识了总裁的女儿，一个善良而顺

　　服的女子。不幸的是，他们相爱了，年轻人深爱着这个女子，竟然忘记

　　了自己是个已有家室的男人。妻子知道这件事之后一气之下和他离婚了

　　。这时候年轻人在公司已经小有地位，他想娶这个女子。但是女子却不

　　知何时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在一个夜晚他们大吵了一架，女子哭着离开

　　了，他自然不会放下颜面去追。然而，第二天，竟然听到了自己心爱女

　　子车祸亡故的消息。年轻人悲痛欲绝，只是世界上哪里有后悔药可吃？”

　　“于是他一直迟迟未娶，总裁和他同样悲痛，却没有责怪他任何，相

　　反开始慢慢把公司交给他打理。年轻人颇有手腕，公司居然也被他经营

　　得有模有样，公司规模甚至开始缓缓扩张。”

　　“终于有一天，老人也过世了。年轻人终于坐上公司总裁的位置。这

　　时候年轻人其实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他开始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想起逝

　　去的人，不可重来的生活。他在高高的位置上孤独着，不胜严寒。直到

　　有一天看见孤儿院里一个和自己一样孤独的小女孩。”

　　“然后，他把那个女孩接回自己身边，一天天抚养，女孩的性格和他

　　很像，一样倔强一样要强。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这个孩子，她的名字叫...”

　　夜安的声音一点点低微下来，我接口道：“这个孩子，叫，夜小棠。”

　　我看到夜安面容上一瞬而过的笑容，他缓缓将头靠在我肩膀上，闭上
　　眼睛。

　　“好长的故事，你也说累了吧。”我也和他一起微笑。

　　肩膀上头颅渐渐无声无息。

　　明媚的天光里，花树上又一片花瓣随着轻风飞落下来，拂过我面颊，冰凉而温柔，如同眼眸里方才猝不及防滑出的泪水。

　　夜安的遗体是在漠河火化的，我无能为力的看着那些人把他推进火化炉，有一瞬间想冲上去拦下那架钢制推车。
　　夜安只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躺着，眼睑下覆盖着睫毛投射的深深的阴影。他的面庞消瘦之至，却英俊如初，唇角还漾着往日那样淡淡笑容。我甚至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会醒过来，忽然睁开漆黑的眼睛抚摸我的头发，微笑对我说：“小棠你不要再出去乱跑了好不好？”

　　然而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看到那样的笑容了。再也不能再夜深的时候一起并肩看窗台前的月光了。手心仅有的温度，也被上苍毫不容情的带走。
　　负责焚尸的那个人用钢钎不断拨动夜安躯体，将他拨向炉中火焰最旺盛的地方。我不敢观看，夜安消逝的模样。却更不敢眨眼，下一秒他就会化为尘土。
　　看他在炙热的火舌里渐渐湮没。
　　已经没有眼泪了。

　　在漠河几乎花光了我和夜安所有的积蓄，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坐上回海南的火车，火车开动的一瞬，我忽然不忍离去，这个我和夜安留下最后回忆的极北之地。

　　是该对一切说再见的时候了。

　　再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