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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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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安的病情突然恶化起来,开始频繁的吐血。每当我清洗染着他血液手绢的时候,鼻子都会有些发酸。
对于这些,夜安只是拍着我的肩膀云淡风轻道:“习惯就好。”
习惯...
你不知道么,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日子。
我的眼泪,就这样砸进浸泡衣物的盆子里,溅起点滴水花,冰冰凉凉落回手背。
夜安。我的父亲。
七月份我的学校放暑假了,下个学期就是高三,学业的紧张程度渐次加剧。暑假里学校会组织高三前夕最后一次的夏令营,这个消息让全年级的同学都沸腾起来。久未放松的学生们,像暴雨前纷纷游出水面的鱼类,挣扎着呼吸最后一口空气。
于我,在这又一个从医院里走出的日子里,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怎么样也洗不去。
我也想,呼吸那属于我最后一口的空气。
夜安说他不喜欢住院,我也不喜欢。没有人喜欢医院。
那些白色的装潢,永远是悲伤地代表。
于是我们决定去旅行。用我们为了还清负债而少得可怜的积蓄,做生命里最后一次共同的旅游。
地点在漠河。
很早就定好了机票,放假的后一天,我们已经乘坐上了向北的飞机。这多少显得有些急迫,但是夜安已然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待。
我们没有跟旅行团去。夜安本身就是个精明的导游。
他的睿智,似乎永远不会随着病情的恶化而减低。
飞机降落在哈尔滨太平机场。买机票的时候,我就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太平太平。
比起我在飞机上大吐了一场,夜安却仿佛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空姐递毛巾给我的时候笑着对夜安说,你们家小姑娘是不是没出过远门。夜安也开玩笑,是啊是啊,我一直把她当宝贝藏着的。
我们要在哈尔滨住了一晚。一个很小的旅馆,价格便宜,却干净。我本想和夜安睡一个房间,但是他硬是另外给我开了一个房间。
飞机上大吐了一场,到此刻,身体已经十分疲倦,然而我依旧睡不着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我喜欢在午夜时分回想很多从前的事情,常常很艰难才可以入眠。
窗户半开,夜风清冷。虽然盛夏,哈尔滨夏天的夜晚仍然凉冷。我穿着短袖,身体有些颤抖。窗外一株榆树碧绿的叶片顺着风的方向飞进房间,明明是炎热夏季,我却忽然有种萧索的感觉。
起床摸出包里的日记本,凑着月光阅读曾经的文字。
我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无论如何匆忙都没有改变过。我想这大概和夜安从小对我文学方面的培养有关。我喜欢在昏暗的光线里记日记,抑或黄昏落尽夕晖的院子里,抑或晨曦微起的书桌前。
只有昏暗的光线,才适合灰白晦涩的心事。
一如今夜。
厚厚的日记本,我看到很多以前的记录。譬如有一句写着:“今天我和夜安到逛街,逛街真的是累人的差事,不懂为何那么多女性对此乐此不疲?我不喜欢逛街,夜安也不喜欢逛街,我觉得只有我们俩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才相配。”
还有一些啼笑皆非的记录:“今天又惹夜安生气了。。。。不就是把‘扬眉吐气'听成羊没吐气了么...郁闷>0<....”
或者是一些关于日常生活的感想:“夜安教我做菜,第一次做菜做的好咸...明显盐放多了,但是谁又能真正把握盐的用量,再如何熟能生巧的技术,都是凭着感觉来的吧。没有标准的衡量尺度,任是怎样顶级的烹饪大厨也会有失手的一天。”
就着明如水色的月华,我在日记本上一笔一划添上今天的故事。
连接中国南北最遥远的两点,从海南到漠河,我和夜安,正在背着行囊穿越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我们在哈尔滨逛了一整天,到夜晚九点,终于乘上开往漠河的火车。从哈尔滨到漠河,只有这一趟列车,好在我和夜安行李极少,为了减少旅行的负荷能不带东西的都尽量留在家里了。所以两个人背着轻便的旅行包四处晃荡是非常方便的。
火车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正好从梦里醒来。荒芜的山岭腹地中,火车孤独行驶,成片成片的白桦从车窗外滑行后退。
下午六点,天色苍白,没有任何夜幕降临的意思。随着车体速度的减慢,我知道我们终于抵达了这个叫做漠河县的地方。
这个白夜和极光并存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