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恩仇（清穿）》章誉

29、第二篇 第二十八章 取舍

　　康熙微眯着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还有呢？”
　　胤禛努力吞了口唾液，“汗阿玛，还有十三弟……儿臣不懂您为何对他特别苛刻，以他的才干和心性，或许……”
　　“够了！”康熙打断了胤禛，“朕对他，还有对你，够容忍的了。”
　　胤禛重重俯首，“汗阿玛大恩，儿臣和十三弟都感激涕零。”
　　康熙似乎真的乏了，“你最好消停点儿，不该管的事儿别管。去吧！”
　　胤禛不敢再言，只好依礼而退，然而他并未打算听康熙的话，什么也不做。
　　京城外的一条小路上，两边的树叶丛茂密繁盛，许是天气过于炎热，一匹快马正急速地向着京城驰骋，这条小径又非官道，路上的行人车马并不算多。随着一辆不起眼的牛车横在不远处，马上的人拉住缰绳，看着装扮成车夫的苏培盛，不自觉地沉下脸。
　　苏培盛跳下牛车，对着马上的人打个躬，悄无声息地走开几步四处观察。马上的人撇撇嘴，颇为不情愿地从马背下来，钻入牛车中，很不像样地叉开腿一屁股歪坐下，把里头的人挤到角落，“你一向贵人事忙，怎么堵到这儿来了？还这样偷偷摸摸的，做贼呢？”
　　“怎么说话的！”这个老十四，总能精准点燃他的怒火，胤禛试图平复一下心绪，“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在军营久了，规矩都扔了？”
　　胤祯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我是不是还得向你三跪九叩啊？”
　　胤禛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你记起来了？”
　　“我倒是宁愿记不起来，”十四狠狠咬牙，“之前我就奇怪八哥九哥他们老是话里有话，欲言又止，现下全明白了。”
　　胤禛紧了紧手指，“这些以后再说，先谈眼下，你是不是想直接去皇父面前帮老八开脱？”
　　“与你何干！”十四心中怨气更甚。
　　“好了，好歹咱们亲兄弟一场……”
　　“等等，谁是你兄弟？我高攀不起。”胤祯道，“若非怕额捏伤心，我真想像九弟那样，狠狠揍你一顿。”
　　胤禛目光掠过十四气鼓鼓的脸庞，忽然笑了，“你认不认我没关系，不过我这次是来帮你的，帮你当上太子。”
　　“你又有什么阴谋？”胤祯脸上写满了“鬼才信你”。
　　“阴你个头！”胤禛深深吸了口气，“先冷静一下，你未奉诏就连夜赶回，多半从九弟那里得到了八弟的讯息，这个老九，真不怕连累你。”
　　“我倒忘了，挑拨离间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十四冷诮笑道。
　　“信不信都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入宫前，你得清楚一件事，”胤禛脸上显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汗阿玛有立你为储之意，所以这次面圣会直接影响他老人家的决定。”
　　胤祯半讶异半思索道：“故弄玄虚，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话。”
　　“二哥虽无谋反之实，却有谋反之心，经此一事，汗阿玛再难信任他，而八弟隐在后头推波助澜，更令汗阿玛生气，他已有彻底放弃八弟的想法，所以八弟轻则圈禁终身，重则……”
　　“汗阿玛当真舍得？”胤祯急切地问。
　　“还是舍不得的，故而皇父选择让事情有个缓冲的余地，同时他在等，等着你让他下定决心。”
　　十四飞快地抬头，“为何是我？”
　　胤禛用带些羡慕的语气接着说：“因为你是皇父中意的继承人之一，不过他并非优柔寡断的君主，他要确保他的继任者不会被任何人怂恿或掣肘。”
　　“皇父以为八哥会怂恿我、掣肘我？八哥他不会的。”十四的后面那句话明显加重了语调。
　　胤禛不赞同地轻嗤一声，“按照这辈子汗阿玛对胤禩的态度，只要不涉及皇位，随他怎么闹腾。但这一次，胤禩借二哥之手报复皇父，同时借皇父之手打压二哥，已经逾越了汗阿玛可以容忍的底线。那么下次呢？再下次呢？你让皇父怎么能不多想。”
　　“可你也说了，汗阿玛心存愧意啊！”十四顾不上继续记恨胤禛，紧紧拽住他的胳膊。
　　胤禛不自然地挣了挣胳膊未果，只好放弃，“在汗阿玛看来，他已经尽力补偿胤禩了，可这个儿子不仅不知恩，还心怀怨恨，那又何必自讨没趣。”
　　胤祯眉峰上挑，一脸你该不是诓我的样子，“如你所言，汗阿玛不迁怒于我便不错了，怎会有……立我为储之意？”
　　“你果然更在意太子之位。”胤禛笑得有些捉摸不透，“皇父对你这个直肠子的大将军王还是很信任的，不过嘛，汗阿玛十分忧虑以后老八会通过你报复兄弟。十四弟，你既然想要这个位子，就得有所牺牲。”
　　十四明显打了个寒颤，内心开始剧烈地挣扎。
　　胤禛看在眼里，收起了笑，“要怪只能怪老八非要跳出来，这事儿无法两全。怎么选择，在你。”他手脚利索地下了牛车，转而骑上胤祯的战马，“这牛车送给你，就当贺你军功了，回宫只这些路程，可没多少时间让你慢慢想了。”
　　脸皮真厚，一辆破牛车换了自己一匹宝马，十四还没来得及怼回去，胤禛就消失在一片扬起的尘土间。苏培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言不发地替胤祯驾车，争取当个隐形人。
　　回城的路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十四双眼散漫地看着车厢顶部，脑子里回忆起两辈子的许多事，曾经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曾经年老时的虚无恬淡、看破世事，还有那些相互扶持或相互争斗，却逐渐远去，如今又逐渐回来的亲人们。当初参与夺嫡的阿哥中，他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却只觉得孤单，再不复当年热血，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熟悉的红墙金瓦出现在眼前，胤祯深深吐了口气，康熙极为罕见地在太和殿正殿召见自己，意味着今天这场面圣很有可能决定大清的未来。
　　“儿臣恭请皇父圣安，皇父万岁万岁万万岁。”胤祯先不折不扣地行过三跪九叩大礼，然后长跪垂首，等着康熙开口。
　　“你可知，私自归京是什么罪名？”康熙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显出一股威压之势。
　　胤祯舔了下唇，“儿臣自知有罪，但汗阿玛明明知道儿臣为何回来。”
　　“哦？朕可不知你为何而来？”康熙凝神注视他，“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十四挺直了腰板，“儿臣求汗阿玛网开一面，宽恕二哥与八哥。”
　　康熙轻轻笑了，“你主要还是想让朕宽恕胤禩吧？”
　　十四内心一顿慌乱，勉强镇定下来，“启禀汗阿玛，二哥与八哥都是儿臣的兄长，儿臣是同八哥亲近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儿臣就会对其他兄弟落井下石。儿臣相信，二哥与八哥只是一时糊涂，绝非故意同皇父作对。”
　　康熙狠狠瞪过去，“图谋皇位，这叫绝非与朕作对？你如今也学会满口胡诌了？”
　　“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汗阿玛是该愤怒。可您想过没有，如果他们来真的，二哥何必还借朝臣上疏打草惊蛇，后头听说您病了还入宫侍疾，他是您一手带大的。”胤祯悄悄瞄了瞄康熙，见他脸色稍霁，接着说：“至于八哥，野心他是有，但儿臣斗胆说句实话，身为汗阿玛的儿子怎会没有野心，谁又会甘愿当奴才？除了五哥、七哥和几个小弟弟，谁又没有野心了？儿臣了解八哥，对他而言，野心永远抵不过家人。汗阿玛可还记得，上辈子毙鹰事件被您明旨训斥，他受到多大的打击，后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哪怕汗阿玛当真要他性命，他也只会认命，断不会伤害您的，他更不会像四哥那样要兄弟的命。”
　　康熙静静注视着十四那张恳切的脸，心中波澜反复。他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徐徐出声：“那你是要当太子，还是要为你八哥作保？”
　　胤祯愣了愣，低声说出了实话：“其实儿臣都想要。”
　　康熙没有责怪他，只是平静地道：“朕八岁登基，当了那么多年皇帝，也时常想求个两全其美，然而很多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这位子上的时间越久，割舍的东西也就越多。所以现在，朕也只能给你一样。”
　　胤祯瞬间沉默了，康熙并不催他，只是命人将奏折拿来，自顾自静静地翻阅着。胤祯知道父皇这是在告诉自己，当了帝王除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奈与失去。
　　时间似乎又过去了两辈子那么久，等到康熙都有些困乏了，十四痛苦地闭上眼，“仍记得上一世听说八哥的结局时，儿臣很难过，所以这一世，儿臣希望八哥一切安好。”
　　康熙有些遗憾，有些欣慰，又有些释然，“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胤祯以头抢地，“儿臣绝不后悔，但是阿玛，能够护着儿子们的，只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