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夏》初*

7、她的夏(7) 那年的茶

　　在夏日濒临结束快要入秋的时候，S市的植物反而会生长地更加繁盛。它们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枝叶，散发着幽香。它们侵占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看起来充满生机和活力。你眼里的这座城市，看起来那么干净漂亮，来旅游的外国游客和刚坐了南下列车想要在此地大展身手的人们在初览S市繁荣的时候，无不惊呼。
　　是啊。这座城市那么漂亮。它扎扎实实地把文化根基埋在了地底下，然后一夜之间高楼林立，数不胜数的梦想家来到这片土地上，把它变得越发繁华，也变得灯红酒绿，喧嚣嘈杂。
　　现在的这座城市有数不尽的高楼，有看不完的植物；大路上二十四小时川流不息，小道里一年四季摩肩擦踵；这里既有奢华到让人乍舌的S院学生，也有穷到住在烂尾楼里的民工乞丐。悲欢离合，天灾人祸，每天准时上演。但天大的新闻也都是昙花一现，今天张三被醉酒司机撞死用钱私了是头版，明天李四捅死了自己的未婚妻又把张三挤到侧边栏。日复一日的新闻盛宴，像快餐一样被人们瞄几眼就扔到垃圾桶里，或是家里的报纸堆叠成山没有时间去看，堆到一两年再一起卖给收废品的人。
　　在这样的城市里。事不关己，就没人在乎。
　　我们哪里顾得上在乎四季轮回，城市繁华，我们哪里顾得上张三李四的人生故事多么波澜壮阔，蜿蜒曲折。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而我们的生活，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那些闲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再一次拿出手机的时候，屏幕上的十几个未接电话已经变成了几十个，我皱了皱眉头，又把它放回了口袋里。
　　“告诉我他在哪里吧。”
　　我眼前的这个男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却似乎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头发不算是长，但就算我看得见他的眼睛，也只看得到他眼睛里的大雾。这样的五官和表情，以及眼前的这个人，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不过即使是个谜团，我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人很有吸引力，他比那种校园里青春的男孩多了几分阴影和忧郁，又比那些阴暗自闭的男生多了一点温暖和不羁。我与他的交集近乎是一片空白，但这一两次观察已经让我对他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印象中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几日前的开学典礼上，韵晨毫不吝啬地往他身上堆赞美之词让我对他印象尤为深刻。那天的大多数感觉来源于耳朵，而偶然瞄到几眼也止于“真的还不错”这样的感觉。第二次看到他是在十几个小时前A-News的头版照片。那时的目光基本都集中在了夏澈身上，一切感觉都只关于担忧。
　　几分钟之前，我第三次看到了他。

　　“求你了，告诉我吧。”我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双肩被人紧紧捏住。他的脸上出现几分哀求的神色，我竟毫无缘由地添了几分心疼。
　　“你干什么？！”身旁的陆枫见状一把移开他的手，然后把我护到身后。
　　“他不理我。我发了短信，打了电话，还找了你。”他无视了眼前了的陆枫，盯着我，似乎又是低声的自言自语，“那张照片是我发的。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他可能会有麻烦。”

　　也许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心存疑虑，也许是自身好奇心使然，我推开了陆枫护在我身前的手，说了句“回去吧，我没事”。见他仍一脸担忧的神色，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笑笑说：“我这么大的活人你还怕他把我吃了不成。放心吧，我没事。”
　　他点了点头，走出门去。他已走到电梯门口我才想起来，冲着他喊了句“不用告诉晓伦！”他没有回头，做了个“ok”的手势走上了电梯。

　　几分钟以后，我们坐在沙发上，一人坐一端，有些尴尬地沉默。
　　“你……叫做叙海对吧。”话刚脱口而出，我就后悔了。
　　“我爸爸可能会找他麻烦。”见他直接无视了我的尴尬和更加尴尬的话，我心里又纠结了一下，觉得自己傻。而我胡思乱想的状态又让我没听清他的话，便只好做了个迷惑不解的表情，问：“什么？”
　　他抿了抿嘴唇，皱起了眉头，“我爸爸可能找夏澈的麻烦。”

　　有人说，日子像是水一样，缓缓流过。而我的十六岁，日子就像是连环爆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极限，你永远不知道还能爆出什么猛料。我经常在想，人人的生活都可以写成书，没有一个编剧比生活更加牛逼。我们从出生到死亡的经历，放射线一样的关系网，和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简直是一出盛大如《红楼梦》的千万字小说。
　　而此刻，我过着的是最令人向往的生活。可我只觉得疲惫不堪。

　　“所以你是说，你父亲和□□有关，他很不能接受你们的事，要你离开他，不然就会杀了他？”我觉得奇怪，这些事情明明应该让我觉得背脊发凉，浑身发抖，但我却饶有兴趣地像是读着小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知道，所以我让他恨我。才能下定决心离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可是我却发现那个该死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混进了夏澈的学校，还成了他们的班主任。”
　　这次我觉得害怕了。也许这种事情在我的概念里不可能真的发生。但它真的出现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慢慢埋下头，开始发抖，然后不停地抽泣，只觉得心硬生生地疼。也许我和夏澈骨子里的确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他会喜欢的人，我也一定不会讨厌。
　　“今天你住在这里吧。”这时我才发现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去洗个澡吧。你刚被水管砸中了吗？”
　　我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谁知老天比我棋高一着，我话音未落就来了个巨大的雷声。我才转过去看到窗外的倾盆大雨。

　　浴室里传来水声的时候。我才躺在床上开始思考刚才被迫涌进我脑子里的那么多事情，头痛之余，还突然觉得害怕。我翻出手机，看到在我静音状态下正在打来电话的“爸爸”，直接按掉发送了忙音。
　　一分钟之后，夏澈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过来，我才安心下来。并暗暗笑自己的无知，这个年代，就算是□□老大，应该也没那么大能耐吧。我想。
　　“水湘？干吗啊？都这么晚了。”
　　“没事。”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好照顾自己，早点睡吧。晚安。”
　　“神经病。”他没好气地挂掉了电话。我笑着闭上了眼睛，在思维的无限绵长中听到夏澈的笑。我真是爱他。不过刚才好像吵到他睡觉了，他起床气很重的，真像个小孩，呵呵……我的脑子里在充斥着这些莫名想念中进入了梦乡。

　　我感觉自己刚刚睡沉，就被一声尖叫吓醒，一下坐了起来。
　　“……我靠。刘韵晨，一大早你鬼叫个屁。”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样被吓醒的面露难色的张叙海，“啊啊我就不应该给你钥匙！！真是的，大惊小怪什么啊……”
　　她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瞪着我，“你怎么可以和你弟的……天啊……你……”
　　我翻了个白眼起身把推走，一边推一边说：“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你应该去替郭敬明写小时代，估计你会把唐宛如和顾里写在一起。好了好了，眼睛不要瞪那么大，改天我再给你解释，今天课帮我推了啊，谢啦！”然后我“啪”地把门关上。

　　几个小时以后，我近乎是昏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还能多戏剧化呢？龙套们还没出场，主角已经快要被秒杀了。”
　　另一张床上的陆枫盯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我转过头去看他，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喂……想什么呢。”
　　“我们的生活戏剧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把厚厚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不过最奇迹的是，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没有被冻死。”
　　“……”我一时语塞。看了看自己清爽的穿着，和刚被我调好的冷气。
　　“其实很多事情，我们当做它不存在它就是不存在，顺其自然地迎合生活，让自己快乐一点，不是也很好吗？”
　　“你别这么深度……”我又转过头看他，可他还是望着天花板，“有时候我的确挺想什么都不管的，但是有些事情它偏偏就是存在。你不理它，它只会越来越糟糕。你必须要面对它，努力解决它，才能得到安稳。”
　　“湘湘。我累了。我想睡觉。”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再想起来S院的生活，竟只觉得好笑。那充满炸弹和陷阱的生活，那无处不在的奢华与青春给予的小快乐，伴随着我们懵懂的成长，一点一点，把自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就像从一开始每次的一点小事都当成天大的麻烦，到后来天大的麻烦也只觉得不值一提。
　　比如那时的我看不到陆枫的眼泪，就算看到了，也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根本不会意识到我的生活里有多少狗血的戏码还没演完，因为那个时候，好像一次争吵、几条八卦就是我生活全部的灾难。
　　就像是身份低贱的戏子，演出华丽而狗血的剧情，虽然不是跑龙套，但也没谁会记得。生活是多么有趣的东西，一天推翻一天。昨天的茶还没凉，明天的剧本冥冥中早就写好。不要说别人，就连我们自己的生活，还不是像快餐一样，爆点们轮番上阵，噼里啪啦炸的一团糟，有些你记得，有些连我都记不得。
　　当时天大的甜蜜，巨大的悲哀，都会被时间抚平。多少年以后，你还会不会记得那年的酒被谁碰翻，撒得谁满身酒气醉醺醺地睡着，还梦到了自己是超人，砍妖魔歼鬼怪，还发誓要让正义的光辉比太阳更耀眼。傻得可爱。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