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夏》初*

10、她的夏(10) 花火再亮

　　时间并不会因为生活的波澜起伏而放慢它的脚步，反而在越来越快的节奏里悄无声息地把大多数琐事平复。我们面朝前方行走，一路不停地遗忘。
　　我在几天之前回了趟家。母亲关着房门并没有与我说话，倒是父亲一副激动的样子，寒蝉几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那几百平米的豪宅，却冷清地有些让人害怕。父亲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忙忙赶去了公司。看着他有些急促的背影，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正越来越力不从心，也该有人去帮帮他了。父亲离开后，我回自己的房间整理了一番，见母亲没有与我交谈的意思，便也自己回了学校，准备几周之后的考试。

　　也不知陆枫做了一些什么事，竟把夏澈以特招的方式直接弄到了S院刚开学的高一。我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吓了一跳，真是搞不清楚陆枫是何方神圣，好像天大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也只是小事一桩，解决起来易如反掌。
　　“你……怎么做到的。”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长了一张欠扁小孩的脸的大男孩，竟突然幻想起他是隐匿在凡间的神仙，“你也太神了。”
　　“哈，也不看看我是谁。”要是说前一秒我还有一种眼前这个人有种神秘魅力的错觉，那这一秒那种错觉已经彻底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叙海和他爸那边好像也ok了。现在全部都解决啦。说，你怎么谢我。”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这台词用的不对吧……”

　　再见到夏澈的时候已经是九月的倒数第三天的傍晚。慢慢凉下来的天气和地上逐渐多了起来的叶子好像证明了夏天已经过去，这一年一切惹人厌烦的事情都结束了。
　　“夏澈——”
　　“喂！刘韵晨！！”我想要伸手去拽住这个硬要跟来接夏澈又不受控制的女人，结果反倒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没摔在地上。
　　“她还真是一年四季都充满活力啊……”旁边的陆枫把两只手插到外套的口袋里，做瑟瑟发抖状，“你也是。你比她更牛，你体内有个太阳。”
　　“你才是个冰箱。”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停顿几秒，两个人又一同开始大笑。

　　说是来帮夏澈搬东西的三个人，真的在搬的却只有陆枫一个。韵晨挽着夏澈的手硬要领他熟悉S院，而我两手空空地走在陆枫身边打着哈欠。
　　“夏澈，走啦，我们去图书馆那边。”韵晨好像在拽一匹不听话的马一样拽着夏澈，夏澈回头对我们两个摆了个无奈的表情，倒也听话地跟着韵晨走了。

　　“要不，给我点？”我看了看身边两只手都满满的陆枫，尝试地问了句。哪知他还真的把一只手伸过来，哼了句“喏”。
　　“你这个人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你应该说‘不用了，这是我这个男生该做的。’”虽然嘴上这么说，我还是伸手准备把他手上的东西拿过来，谁知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不用了，这是我这个男生应该做的。”他笑眯眯地说，“算了啦，我提着就好。我还不知道你吗？没准备给你提，就是气气你。哈哈。”
　　“哈哈哈哈。真好笑，笑死你！”我翻了个白眼，“不过夏澈怎么会和你住啊。这也太奇怪了吧，你们又不认识。”
　　“诶，说话要有依据，我告诉你哦，现在你这个弟弟和我比和你亲。”
　　“屁咧，怎么可能。他小时候光屁股到处跑的样子你见过吗？”
　　“……我们都是男生嘛，比较有共同语言。住在一起也比较方便……”他突然停下来不再说了，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也一瞬间不知道该接点什么好。我们就这样有点尴尬地沉默着把东西搬到了陆枫的宿舍。
　　韵晨和夏澈还没回来，我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抬头刚好遇上陆枫的目光，气氛更加尴尬了。我们都没有说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前些日子还属于韩晓伦的床，现在铺得干干净净，床单洁白到好像这张床从来没有人睡过。自从那天他来找我被我甩在门外以后，我们就再也没碰到过。后来听韵晨说他申请了去美国做交换生一年，不过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直接留读，所以一去不返的可能也是有的。我看到目光有些犹豫的陆枫，知道他心里也在想着韩晓伦的事情。
　　“没事啦。我知道他要走啦，都过去了。大家本来就是朋友嘛。”我想打破这个僵局。
　　“……下个月七号。”
　　“啊？”
　　“他下个月七号走。”
　　“哦……”我正有些出神，就听见门口韵晨嘻嘻哈哈的声音。我像找到救星一样跑到门口去迎接他们，暗自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听了太多不要让你的朋友成为你的恋人，反倒觉得冲破这种禁忌也让人有点兴奋。我和韩晓伦的这几年，谈不上多么刻骨铭心，实际上，现在想想连一件能够让我记忆非常清楚的事情也没有。你以为你和一个人爱了那么久，回过头，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这真是让我都替自己觉得悲哀。
　　有时候爱就像零星的散沙，你抓不住，握不紧，忙活了半天还以为堆出了什么公主王子幸福生活的城堡，哪知蹲累了腿站起来拍拍衣服的几秒它就自己坍塌了。那沙子一点凝聚力也没有，偏要人用双手扶着才能有点模样，你一松手，它就跐溜一下散进沙堆里，连个详细的崩塌过程也没有。

　　十月初是一年一度举国欢腾的日子。所谓“国庆”，对十六七岁的学生来说也不过就是“放假”的代名词，他们才不管几月，只要放假，他们就跟着全国一起欢腾。可是S院平时的制度已经把这群孩子惯坏了，对他们来说，天天都可以是假期。所以十月也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韩晓伦在S院这个妖孽无数的地方算不上多么出名，但毕竟也是个经常出现在“A-News”上的帅哥，要出国这件事情也在校内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所以韵晨两眼闪着光地告诉我S院要为他办个离别前的派对时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就在S院的Party专用会场。”韵晨眼睛转了转，皱了下眉头，“那个地方我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就是有露天的巨型KTV舞台和烟花发射器那个地方，偶像剧经常来取景那里……”
　　“行了行了……我知道。”
　　“所以你会去吧？”
　　“啊？”我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我去干嘛？这个Party的意指不是帅哥韩晓伦恢复单身后的美少女联谊会吗？如果我出现岂不是扫了大家的雅兴。”
　　“你别酸溜溜的。去嘛去嘛，去玩玩啦，那个地方办的Party怎么能错过啊！！”
　　“可是……”
　　“今天晚上八点图书馆门口见！”刘韵晨一边无赖地往后跑一边对我贼贼地笑，我受不了她，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夜色笼罩的S院的各个角落总是各有风味。有的地方灯火通明，有的地方摇曳着几盏光线微弱的灯，有的地方把激光打在地上写成标语，有的地方干脆就漆黑一片，倒也显得静谧安详。图书馆是属于灯火通明的地方，S院的图书馆和便利店一样，二十四小时开放，所以你在考试前总能看到不少学生把这里当成宿舍，冥冥苦读。
　　我还没走近，就已经听到韵晨在叫：“水水！这里这里！”
　　她的身边还有满脸无奈的陆枫，和一脸茫然的夏澈。
　　“好了。全员到齐，走吧。”刘韵晨兴致昂扬地拽着夏澈小跑，还一边朝后面的我和陆枫喊，“喂——快点，马上就开始啦！”
　　我无奈地看了看陆枫，他笑笑没说什么，然后跑到前面去搭着韵晨的肩膀，韵晨一愣，就把夏澈松开了。陆枫把韵晨往自己怀里一用力，她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
　　“韵晨姐姐啊，我们走快点。马上就来不及了。”
　　刘韵晨脸一红，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自动顶了一句“什么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这是她对所有叫她姐姐的人的自动应答。她是我见过最在意这件事的人，“姐姐”尚好，上次我和她逛街，一个看起来还没上小学的男孩跑过来和她说了句“阿姨，某某地方怎么走？”……那个可怜的孩子下场是大哭着去找妈妈。
　　“你觉得我比你大吗？你生日什么时候啊……”陆枫半推半挟地把韵晨快速地拉走了。我笑了笑，走上前去。
　　“所以，”我看着身边已经比我高出一些的夏澈，“还习惯吗？”
　　“嗯。”他点了点头，但脸上依旧没什么清晰的表情，“他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啊？”
　　“没什么……”

　　图书馆到目的地的距离不算多长，但我却觉得走了很久。身边的夏澈一言不发，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但我却想不通他在苦恼什么，他并不知关于叙海和他爸爸的事，那大概就是与家里人的争吵吧？
　　“爸爸妈妈他们会想通的。”我试图打破沉默。
　　“行啦，我知道。”他转过来对我笑了笑，“你不用那么担心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莫名其妙地因为这件事情跳了一级逃过了初三这一劫，还直接来到S院这所顶级学府，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
　　“……”我知道他有心事，我也理解他不想说，但我看着眼前的他，一瞬间语塞。是什么时候，他在我面前也要伪装呢？

　　眼前的这个笑起来暖人心弦的孩子，离我那么近，离我那么远。就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抗拒S院，更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放弃继续坚持。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更不知道他想要追寻什么。我只知道眼前的夏澈，越来越习惯于沉默，越来越习惯于把自己伪装地很好，任谁都没法撕开他包裹真实情绪的皮。

　　我想起来开学前那个夜晚，他在我面前少有的几次大哭之一，他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事件或者人物，我记得的只有他抽泣着和我说“你不可以不懂我”。

　　可是我连自己都不懂得，我又懂得谁。是不是夏天太长可是青春太短，我的生命热情早就被滚烫的空气晒干，才会在大好年华里不停地伤春悲秋或是自怨自艾，怎样都停不下来。
　　我突然想起某个晚上漆黑一片的角落里我眯起眼睛看到的睫毛，和那一刻我眼里仿佛燃尽整个世界的花火。我没看到月亮冷冰冰的光，但在漆黑里却是一片光亮。可是现在的我睁开眼睛，一样的夜晚，我满目的灯光花火，热闹喧嚣，心里却倍感冰凉。
　　终究都是要离开的，我想。生命这趟车，走得越远，车内的人越寂寞。

作者有话说

　　依旧觉得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