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88、几度契阔，团圆如明月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震惊，我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尖叫着拼命挣开那个人的手，他却将我越搂越紧，蒲手在我伸上四处游走。一阵恶心夹杂着屈辱涌上心头，泪水倏地滑落。
　　“慕容琪！”我求救似的看着他，他却依然立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只是笑意浓烈地看着我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侵犯。
　　那人将我扑倒在地，粗重的热气喷洒到我脸上，浓重的酒味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挣扎着闪避他那恶心的嘴巴。他胡乱地撕扯着我的衣衫，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本该是有些凉，此刻却如火灼一般。
　　他竟然见死不救！
　　我充满恨意地盯着慕容琪，他继续毫无反应地看这场好戏，原本清洌的眸光渐渐浑浊不堪，唇畔一抹玩味的笑意越发重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极端的痛苦与侮辱，满身心只余下绝望，大笑起来：“慕容姐姐，你快来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弟弟，见死不救，你快来看啊！”
　　慕容琪闻言，修长的身形猛然一震，浑浊的眼中立即变得深不见底，有如深山幽潭一般。听“啪”地一记掌声，紧接着是一声狂叫，我被慕容琪拎到身后。再看时，那非礼我的人已然被打到一丈以外。
　　慕容琪的声音寒若冰霜：“谁准你碰她了？”
　　“你竟然为了一个婊子打我？”那人似是从未见过慕容琪发此大怒，不服地嚷道：“刚刚问过你，你也没说一个‘不’字啊！”
　　慕容琪身形一动，那人顿时又退后数步，嘴角挂起一丝鲜血，收起嚣张满脸惊恐地望着他。慕容琪淡淡说：“记着，我的女人，就算我不要了，你也不能碰。马公子，要是还想见到明日的日出，就赶紧滚出我的视线。”
　　那人连滚带爬跑得老远，慕容琪才转过身，微微而笑伸手要为我拭泪。我猛然打开他的手，死死揪住衣襟掩饰自己的狼狈，胡乱地擦了擦泪水，颤声说：“不要你碰我！”

　　“绾风！”瑜妃唤着我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到我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样子，她急忙上来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
　　我大喘着气，恨恨地盯住慕容琪。如果目光能杀人，他早就死一万次了。他愣愣看着瑜妃，嘴角微微抽动起来。我冷笑起来，一字一字道：“问你的好弟弟。”
　　“琪儿？”瑜妃转身看见慕容琪，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眸中腾起一丝欣喜，但随即便被愤怒和震惊所取代。她甩了慕容琪一记响亮的耳光，呵斥道：“孽障！你竟做出此等下流之事！”
　　瞧着她的样子，只怕误以为是慕容琪非礼我。不过他刚刚竟然见死不救，我也懒得为他解释。
　　慕容琪捂着脸凝视瑜妃片刻，一把搂过她，眼中竟闪起了晶莹，声音也有些哽咽：“大姐，真的是你！琪儿没用，不能早些来救你，对不起，对不起……”
　　瑜妃用力捶打慕容琪的脊背，悲愤地哭道：“你这个畜牲，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知不知道，绾风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我如何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以前你再怎么花天酒地，大姐都不曾责怪你一句，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伤害绾风呀……”
　　慕容琪迅速抬眸看我一眼，眸光愧疚而感激。我别过脸，默默地走到幽篁的另一端，留地方给他们姐弟说话。

　　丝竹声、话语声渐渐远去，周围恢复了夜的宁静。我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用一根蝶恋花簪将散乱的头发绾好，盘膝坐在阴影下。面前是一条沟渠，温泉从浅浅的渠中哗哗流过。我伸出脚，方才挣扎的时候将一只鞋蹬掉了。我脱掉鞋袜，把脚泡在温泉中。一丝暖意流遍全身，温暖了我冰凉的身子。
　　无助、委屈、屈辱……数种悲伤的情绪如潮水向我袭来，迅速将我淹没。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我抱着膝盖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肩上骤然一暖。我立刻擦干净泪水起身，慕容琪将一件狐皮斗篷披在我肩上，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瑜妃轻搡他一把，嗔道：“琪儿，快向绾风赔罪。”
　　慕容琪低声道：“公主，我……对不起。”我避开他的目光，朝瑜妃抽出一丝笑，问：“谈完了吗？”
　　瑜妃艰涩地点点头，我望着他们身后的点点灯火，兀自陈述：“慕容公子，大宴当日，戌时，城郊百花亭。勿忘。”说着，我利索地穿上鞋袜，拉起瑜妃就要走。
　　“公主……”他也拉着瑜妃，唤住我问：“为何不可今日就将大姐留下？”
　　我几乎就要以为他冷血无情了，真没想到他对他的姐姐这么好。我冷笑一声，看看他握紧瑜妃的手，复直直看进他眼中，嘲他道：“若公子执意如此，便等着明日皇上问罪吧。反正这是你慕容氏的事，与我无关。”
　　瑜妃慢慢掰开他的手，温声说：“琪儿，放手，再多等几日无妨，还是让我跟绾风回去吧。”慕容琪只得黯然地松开手，默默地跟在后面，将我们送到行馆门口。
　　瑜妃上了马车，我扶着太监的手正欲上车，耳边忽然传来慕容琪的喃喃低语：“公主，真的、真的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姐姐……”
　　我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不敢相信如此真诚地道歉话语是出自他口中。借着灯盏微弱的光，我看见他一脸认真地注视我，眸光如山涧溪流，清澈见底。完全不像那个风流地搂着美人销魂、在一旁冷眼笑看我被人凌辱的慕容琪。方才那种熟悉感再次袭来，我心中有些动容，朝他微微点点头。
　　我并没有料到，若干年以后，当时我的这一个点头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影响，甚至挽回了他的后半生。

　　这次夜访西郊行宫自然毫无意外地被父皇知道了，只怕我刚一出宫，那侍卫便去禀报父皇了。后来紫梦告诉我，父皇召见她，询问她我为何外出。她回说是我只是一时兴起想找萧莹莹作伴，没料到那日她留宿在姐姐萧妃的寝宫内。所幸回去后第二日我便又昏昏沉沉地发起高烧来，人一直迷迷糊糊的。他也没再问过我，只是有时会来探望我的病情。
　　我不知道父皇会不会信这个借口，唯一可以知道的一点是，我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中，或许他已经开始防我。我并不在乎这些，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会将瑜妃救出去。
　　慕容琪和萧莹莹来看过我一次，当时我喝完药睡下了，所以没有见到他们。那日受过去的屈辱是我此生无法忘怀的，但是我却并没怎么怪慕容琪，不知是否因为他那句真诚的道歉和那难得一见的清澈目光。
　　待我病好时，新年大宴已然临近，今日子似乎也开始忙碌起来。事关皇家天颜，今日内侍监来量身做衣，明日礼部来教授宴会礼仪。我虽恹恹无力，却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应酬着，须知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出乱子。

　　钟罄声声，辞旧迎新。礼乐隆隆，普天同庆。
　　我妆容盛大端坐在凤榻上，与父皇、皇后一道睥睨席上众人。因心中有事，殿上丝竹如何悦耳，歌舞如何动人，我全未在意。席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我也全未入眼。直到各国使臣上殿纳贡，宣读国书时，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我盯着那鬼方使者一张一合的嘴，竟有隐隐涩意在心底氲开。不是他，不是李文谦……除夕佳节，我在此欢庆，可他却不知流落何方。如今他可好？
　　我用余光迅速扫了父皇一眼，他的眼睛被一排龙珠挡住，难望见天颜。目光滑到下面，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用力地摩挲着玉扳指，骨节都微微泛出青白。我心中不免咯噔一下，立刻收回视线。
　　鬼方使节宣读完国王扎雅图的国书后，命人奉上贡品。他打开一个锦盒，一个温润盈光的物什滑入人们的视线。那使者指点着盒中玉佛，笑道：“尊敬的皇帝陛下，这尊碧玉观音是敝国储君赫连王子专程献给陛下。当年赵王得到和氏璧，命人将璧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制成传国玉玺，而另一半则在赵国灭亡的时候流落人间。王子费尽周折寻到那失落的半块和氏璧，命人精心雕琢七七四十九个月，打造成这尊送子观音。望陛下笑纳。”
　　席上的喧闹声、笑语声、丝竹歌舞声一时间齐齐停了下来，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鬼方使者。空气中有一丝凝滞，彷佛一切都被定格。
　　父皇登基数月，也纳了不少嫔妃，却没有任何人的肚子有动静。李文谦尚在襁褓中时便被先帝立为太子。可在天下人眼中，父皇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这席话看似是介绍碧玉观音，实则却触到了一个最敏感的话题——皇嗣。
　　裕贵上前接过锦盒，交给一旁的小太监。父皇哈哈大笑，语气却清清淡淡：“赫连王子一番苦心，朕感于心。来人，赐金银如意各一对，丝绸千匹，茶叶万斤。”
　　使者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恩典。”
　　父皇淡淡扫过殿下众人，缓缓开口：“所谓礼佛要诚心。朕国务缠身，无暇礼佛，唯恐亵渎神灵，故欲将此碧玉观音赐给后宫嫔妃。”
　　我心中一紧，忽然顿悟，父皇要将送子观音赐给某位娘娘，是否暗示着将来皇储之位会落到哪位娘娘的肚皮中呢？我放眼席间众人，嫔妃们面色各异，朝中大臣各怀心思。小小一尊送子观音激起千层浪，甚至牵连到朝中盘根错节的各派势力，错综复杂。我暗笑，赫连确是别有用心。
　　可是转念又一想，皇后之子为皇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看了看皇后，她的脸上挂着苍白清淡的笑容，笑容下却隐着一丝苦涩。
　　父皇停顿片刻，含笑对萧妃说：“爱妃，记得早先你跟朕说，你想要求一尊送子观音。现在朕就将这尊观音赐给你，如何？”
　　席间有人手中的酒觞跌落在地，有人倒抽冷气，有人面带怨色，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一脸淡然。坐在下席首位的建武侯云清泰面色沉静如水，悠闲地自酌自饮，仿佛对父皇的话丝毫不在意。
　　自古以来后宫和朝堂从来都是紧密相连，如今云氏外戚在朝中权势滔天，若是将来皇后之子即位，则势必会导致外戚干政。父皇怕是要借此机会压住云氏，提携萧氏，使得此消彼长。我又瞧了瞧皇后，聪慧如她，只怕一早料想到如此局面。心里蓦地滑过一丝酸楚，收在广袖中的手不由得紧紧攥起来。
　　萧妃立马起身跪拜谢恩，她是不是想求观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皇想让她拥有这个送子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