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碧晴

53、惶惶心殇（下）

　　“我认识你父亲的时候，还没有你这么大呢。记得那是一个明媚晴好的夏日，我偷偷溜出去采莲子吃。离云中城三十里，有个村子叫张家村，村头有一方很大的莲池，每到夏季，里面的莲花就开得很好。那日我正要采莲蓬，忽然发现岸边有一个少年在看我。他虽然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却是意气风发。我羞得满面通红，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他跳下水救我，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云妃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悠远，仿佛穿越时空看去。她淡淡地笑，那神情似在凝望自己心爱的人。
　　我心中一涩，这神情，跟父亲凝望莲池时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我压着声音，竭力镇静地问：“我去过张家村，却没有看见莲池，这是怎么回事？”
　　云妃哀伤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继续道：“我虽然不愿意和他说话，但是去采莲蓬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都是一样，他站在池边静静地看着我。渐渐地，我好像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在我心里生了根。后来，我就邀请他和我一起采莲。我知道他出生寒族，父母双亡，日日要靠村民的接济过活，可是我不在乎，因为他就是他。他也知道我出生世家，他说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许我一个将来。他从不唤我‘清瑶’，他喜欢叫我‘小莲’，因为这是属于我和他两个人的。我觉得，那是我一生当中过得最幸福的日子。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李姓少年，他和那个少年因为一点误会大打出手，可是不打不相识，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云妃轻抚着画卷，缓缓道来：“我知道，李公子也喜欢我，我也知道，他一定有一个不平凡的出生。可是我满眼你能看见的，就只有你父亲。”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再见你父亲。我大哥心疼我，偷偷放我出去，我求你父亲带我私奔。可是他说，他一定要给我一个名分，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明媒正娶让我踏进杜家的门。他还请李公子作见证。我还是被我父亲抓了回去，我大哥也因为私自放我出去而被关起来。不久以后，京城来人，说皇上要册我为贵妃。我死活不依，甚至藏着老鼠药准备自尽。我大哥发现了毒药，他哭着求我好好活下去。我想通了，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你父亲，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我乖乖地进京做了皇妃。直到大婚当日，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夫君，就是李公子，皇上李宗奕。”
　　“我托大哥去找你父亲，想告诉他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等他。可是大哥去了张家村，得到的消息却只有他早已离开。我们大婚后没几日，皇上就派人填了那个莲池。几年以后，我再见他，是在一次皇家大宴上。原来当日他离去时因为参军，这几年他打了胜仗，当了总兵。可此时，我是君，他是臣，他要和其他大臣一起，对我行跪拜礼，山呼娘娘千岁。我忘不了，他看见我和皇上时，那种绝望的眼神。不过，他就是他，他没那么容易向命运屈服的。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因为我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云妃轻轻一笑：“皇上因为对他愧疚，不顾他寒族出生，力排众议，对他加以重用，宣威将军、骠骑将军、镇军将军、威国将军……你父亲就这样踏着血一步一步爬了上来。皇上还把夏国公的女儿贺兰佳许配给他。不久，我和贺兰佳同时怀有身孕，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贺兰佳本是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却意外地在宫中临盆，而我也恰好在那时临盆。我先产下一名女婴，贺兰佳因为难产，比我晚三个时辰生下一名男孩。当时，皇上外出祭天，不在宫里。你父亲做了一个决定，把我们俩的孩子调包。他要让他的儿子当太子，因为只有这样，我们俩才能有机会在一起。一天内，知道内情的宫娥太监和当时负责生产的太医都消失了。本来是这样的，可是上次生辰宴上你被刺杀后，他便觉得不能再等了，他不能用我们母女的命做赌注。于是，他策划了一场……宫变。”
　　我的脑中轰乱作响，整个人像是被丢进熊熊烈火中一样，灼痛难忍。心宛若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眼前阵阵晕眩，好像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了。
　　一定是我听错了，一定是我在做梦！
　　十五年来，疼我爱我，把我捧在手中的云妃和父亲，竟然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灵魂被扯成碎片，窒息的痛楚已经化作了满心的凄怆，我浑身不停地战栗着，想要大口地呼吸空气，却渐渐听到了自己尖锐的抽泣声。
　　“绾风，你是我的女儿……”云妃想要抱我，我一把打开她的手，颤巍巍地拖着腿，一步一步想要远离面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吼：“你别碰我！我不是你女儿！我的娘亲是贺兰氏，不是你！你休想骗我！”
　　“绾风，绾风……”云妃跌坐在椅子上，哭喊我的名字，伸出手想要触碰我。我长泣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出偏殿。
　　“绾风，绾风……”云飞扬焦急地挡在我面前，同样固执地唤我的名字。我往左他也往左，我往右，他也往右。我哭着推开他，嚷道：“你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