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2、唯此良计 ...
-
入夜。秋风徐来,桂香醉人。朗月遥映人间,漫天星汉灿烂。蝉虫鸣声此起彼伏,一团欢喜热闹。
如果投栈,则势必会暴露身份。李文谦那般谨小慎微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找到我的机会。为了安全起见,我和秦照宇决定在镇郊一座荒弃的破庙里暂歇一宿。
我小心翼翼地擦燃火折子,点起烛台。秦照宇去后堂抱来一些干草,在地上细致地铺好,又捡了不少木柴做生火之用。我秉烛四处查看,发觉这间观音庙荒弃已久,可在一些角落里却残留着不少食物残渣,看样子像是留下不久的。我估摸着应该是乞丐或者无家可归的流民留下的。没有发现其他异样,我这才放心地点燃火堆,解下湛泸剑盘腿坐在干草上。
秦照宇选了几根细长的树枝,我将小溪里捕来的鱼穿在上面,放在火上细细灼烤起来。
我凝望明晃晃的火焰,反复转动手上的鱼,对秦照宇道:“师兄,我们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越靠近京城守卫便越森严,况且李文谦还悬赏一百万两纹银,一些汲汲营求的贪财之徒绝不会放过发财的机会。如此下去,我们迟早要被人发现。”
有风灌入殿内,耳畔时不时传来柴火爆裂的噼啪声。
秦照宇的脸庞在跳动的火焰下明明灭灭,神色有些凝重,眉头紧紧绞在一起:“这种铺天盖地式的搜索,任谁都支撑不了多久。三师兄动用这么大的人力财力,甚至不惜将民间搅得天翻地覆,必是铁了心一定要找到你。早知道就该与回雪一同上路,她精通易容之术。换一张脸,便一切都好办了。”
我笑了笑,下意识地伸手触摸湛泸剑:“他未必是找我。我迟早要去见他的,只是现在还不行。过去他逼迫我,怀疑我,甚至对我动杀机,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我不能容忍他对云家的所作所为。我不懂云清泰为什么不反抗,凭云家庞大的势力和雄厚的基业,若真要反也未必会输。”
“或许云侯爷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苦衷?我反复掂量这个词,一时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动了动唇,刚要开口说话,一阵吵闹的调笑声从外面传来。我和秦照宇对视一眼,皆是警觉而迅速地戴上蓑笠,弓起身子做好突围而出的准备。
怎么说如今的我也算是朝廷重犯,前些天倒是过惯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总能随时随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同一根紧绷的琴弦,不敢有丝毫疏忽。
声音越来越近,漆黑的夜幕中依稀晃动着几个人影,只听得一人嚷道:“哎呀,好香啊,什么味道这么香……”
纷沓凌乱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我定睛一看,原是一群提着酒壶的乞丐。我这才大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剑。想来他们便是常住在这里的流浪汉。
秦照宇向我点点头,示意我放下心来。即便如此,我仍不敢轻易摘下蓑笠。不知是否由李文谦亲自执笔,那些张贴在外的画像画得十分细致传神。若非对我万分熟悉,怎么会连一些细节都没有放过呢?
“瞧瞧这是谁呀?竟然敢抢爷们的地盘?”为首的乞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上上下下将我们打量个遍,语意不善道:“识相的赶紧给爷滚!”
秦照宇握剑的手猛然一紧,骨关节发出了细微的咯咯声。我暗自叹息一声,生怕他又按捺不住,忙抢先道:“这位大爷,我们只不过是两个赶路的,今个儿倒也奇怪,街上的客栈都住满人了,我们迫不得已才在此借宿一宿。明天一早就走,绝不会妨碍你们的。”
那乞丐不怀好意地摸了摸下巴,奸笑道:“哟哟,原来是个小姑娘呀。哈哈哈,今天真是好丰收,大爷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要在这里睡可以,但你要陪爷一起睡,怎么样?”
一群乞丐都粗鲁地笑了起来,盯着我的目光立刻变得赤裸裸,好像我没穿衣服一般。秦照宇提起剑就要出鞘。我强压下心头怒火,按住他的手,继续笑道:“大爷,这可不行。你若是要银子,那倒还可以商量。但小女子既非青楼女子,怎可随意陪人睡觉呢?”
那乞丐不由分说地伸来碌山之爪,在我的胸口狠狠地捏了一把。我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一股汹涌而来的怒火猛地就冲上了头顶。
没等秦照宇发作,我冷笑着握住乞丐那只肮脏的手。他以为我向他施媚,一脸色授魂与的样子,嘟着嘴扑上来就要亲我。我的手指在一瞬间陡然收紧,同时一巴掌拍开他那张满是酸臭味的脸。
只听几声咯咯的声响,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尖锐的尾音在空中不停的拖曳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凄厉哀嚎。
那乞丐狼狈地跌倒在地,抱着手腕哭爹喊娘。其余几个乞丐见状,怒气冲冲地就要上来围攻我们。秦照宇一向沉静的眸子里迸射出森森怒火,一个箭步踏上前去,侧身将我护在身后,迅速抽出剑来。在火光映照下,剑锋凛凛,闪烁着逼人的寒芒。
微微颤动的剑尖隔空扫过那些乞丐,他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地求饶,嘴里连喊“大侠”“女侠”,磕头如捣蒜一般。
我拍拍秦照宇的肩,他了然地点点头,剑回剑鞘,默然立于一旁。我缓步走上前,笑道:“我本无意与各位大哥为难,无奈方才那位咄咄逼人,还妄图轻薄于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会出手。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彼此为难呢?”
乞丐们伏在地上,把头埋得低低的,连连道是。我走到那个乞丐头儿哪里,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向我磕头认错,完全不见了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
无端遭人轻薄,从小到大我还未曾受过这等屈辱。心里虽羞愤难当,却也不想随意伤他性命,这些乞丐到底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遂心想着小惩大诫便好。
我蹲下,一股子酸臭腐朽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催人欲呕。我不禁皱了皱眉,将蓑笠压得更低了。却就在此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计较。我拉了拉他那件宽大的外袍,上面打满了新新旧旧的各种补丁,早已褴褛不堪。
我轻轻地戳了几下他那只被我所伤的手,不紧不慢道:“你放心,你的手并没有残,我只不过是帮你活络了一下筋骨,过几天就会没事的。爹娘赐你一双手,不是让你侮辱姑娘的。你若下次再犯,我一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多谢女侠不杀之恩,多谢女侠,多谢女侠……”他握着手腕,感恩戴德地朝我拜了又拜。
我不自然地转过身子,微咳两声,道:“别拜了,起来吧。”他闻言,忙不迭地站起身子,识趣地窝在角落里不出声。
我回到秦照宇身边,先前跪在那里的乞丐们纷纷四散开去,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无人再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秦照宇宽慰地朝我笑了笑,目光中有悲悯亦有惊叹。我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坐下。方才的鱼早已经烤焦了,变成黑乎乎的一团。我微微叹气,从包裹里取出干粮,与秦照宇分食。
我一边留心着那些乞丐,一边压低声音道:“师兄,我方才想到了一个办法,应该可以暂时避人耳目。”
他拿起一块烧饼啃起来:“什么办法?”
“现在被派出来寻找我的,绝大多数都是羽林卫。士兵们长年累月地在一起生活操练,他们最怕的莫过于两样东西。师兄,这个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秦照宇思忖片刻,悄声道:“军营中最怕瘟疫,因为人员聚集,一传十,十传百,一旦有人染上瘟疫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再有,便是产房血光,这是兵者的大忌。”
我笑着点头道:“不错。若是这两样我都具备了,即便那些士兵想查我,他们也绝不敢靠近我。”语毕,我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站起身走到到殿中间,朗声道:“我这里有两锭银子,想要赏给对我有帮助的人。”
乞丐们见到银子如见到了神一般,迅速聚拢到我身边,七嘴八舌地问我什么帮助。我心下暗笑,幸好下山前向师父敲了一大笔盘缠。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得可一点都没错。
我清了清嗓子,他们立即安静下来。我满意地点点头,将两锭银子分别捏在手中,缓缓说:“我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天亮之前,谁能把自己的衣服弄得最臭,我就把这锭银子赏给谁。还有一锭,我要你们去买胭脂,谁卖的胭脂最红最便宜,银子就归谁。”
话音刚落,乞丐们便一哄冲出殿去,唯恐自己落后分毫。我坐回到干草堆上,冲秦照宇淡淡一笑,他有些疑惑地望我,道:“师妹,你哪来这么多银两啊?”
“师父要喝我的酒,自然要付酒钱。”我垂眸细数剩下的银子。他一脸恍然大悟,我收好银两,抱起湛泸剑,将头靠在香案上,不一会儿便似真似假地睡去了。
天蒙蒙亮时,乞丐们总算蜂拥而归。
老远的就闻到了一阵铺天盖地的臭味,我几乎是被熏醒的。他们吵闹着,各说各的。
胃里似是翻江倒海一般,恶心之感潮水般的一阵阵涌上心头。我强忍那令人窒息的气味,仔细地挑选两件最适合的衣服,复拣一盒成色最差,却最艳丽的胭脂。
拿到银子的人欢天喜地,没有拿到的人则垂头丧气。吵嚷了一阵,便各自睡觉去了。
我特意避开乞丐走到后殿,将胭脂大团大团的抹在脸上、手臂上、小腿上。艳红的胭脂如滴出的鲜血,印在皮肤上仿佛一块块病态的红斑。我反复端详自己斑驳恶心的手臂,抬头问秦照宇:“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恐怖?”
他毫无犹豫地点头道是,我笑起来,拉过他的臂膀,在上面也抹了好几块,道:“既然你我一同上路,我染上了瘟疫,你也难逃一劫。师兄,你曾经在父皇手下,虽然四年过去了,但模样没有变,认得你的人肯定不少。”
他闻言,讷讷的哦一声,捻起胭脂盒就往脸上涂胭脂。我暗笑,虽说经过了一整年的相处,我与他已经非常熟稔,但很多时候,他依然像以前一样谨言木讷。
我忍着胃里的不适感,利索地穿上最臭的那件衣服,秦照宇也披了一件。他将随身携带的一柄软剑缠在腰间,我随手扯一些破布,将湛泸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秦照宇背起我,我为他戴上蓑笠,复前后检查了一下,这才放心地对他说:“湛泸剑我已经包扎好了,你就把它当做一支手杖。任谁都无法料想,我们竟然会把最重要的湛泸剑光明正大地拄在手上。现在我们要往皇陵方向去,皇陵靠近京城,沿途肯定有驻有重兵。这个方法应该能避开盘查,其余的我们到了皇陵附近再做打算。”秦照宇点头道好,一步步背着我走出破庙。我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详细地跟他说一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