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问谁怜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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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慕容清走后，我几次咬牙挣扎着要自己下榻，可不知他究竟扎了我什么穴道，整个人似是变作一团棉花，软趴趴的，一点气力都使不上。遑论要离开这里，便是要坐起身来，没有他人的搀扶也是极为困难的。
帐外已是一片昏黑，不知是什么时辰。帐内只点着一盏灯，温和暖融的光芒盈满一室。难怪我昏睡那么久，醒来依然不觉得眼睛刺疼。
我有些丧气地平躺在榻上。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汗水濡湿了薄薄的衣衫。潮湿的中衣黏在伤口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直倒吸冷气。
没过多久，他端着一碗药汁进来，清苦的气味随着腾腾升起的热气弥散在空中。
“绾……公主，请喝药。”他斜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杳起一勺药汁送到我唇边。我投给他一个鄙夷的目光，紧紧抿起唇，冷冷地别过头。
“你……要怎样才肯喝药？”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愠怒，反倒流露出些许黯然与乞求。
我闭起眼睛，语气若带三分嘲讽，笑着说：“很简单，我要你放弃慕容世子的身份，放弃逐鹿中原的野心，与我一起浪迹天涯，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你做得到吗，你舍得吗？”
慕容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垂下眼。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眸底流动的那一抹哀伤与寂寥，思及此，心下便涌起一股隐隐的快意。
空气中有一丝凝滞，时光仿佛在此刻停留。
过了许久，他似是发现了什么，放下药碗伸手探了探我的颈间，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出汗了？是觉得热么？”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如遭蛇嗜，我一把打开他的手，不咸不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慕容世子有功夫来□□这份闲心，还不如省点精力多谋划一下你的千秋大业。”
对于我的我讥嘲他恍若未闻，反是将我身上的被褥掀开，又轻柔地替我翻了个身，细致地放好我的胳膊，让我舒适地趴在榻上。我如同一个布偶般任他摆布，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对不起，公主，恕在下冒犯了。”他用匕首将我后背的衣物轻轻割开，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寒意丝丝渗入体内。
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羞得满脸通红，一直烧到耳后根，我扯着嗓子怒嚷道：“慕容清，你想干什么？”
慕容清洗净丝帕，边吹气边为我擦拭脊背。他的动作柔缓至极，似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一丝一毫都没有弄疼我。背上的肌肤阵阵战栗，而脸越发烧红起来。我恼羞道：“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停手！这般趁人之危，难道你不怕天下的人耻笑吗？”
“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者，你在我面前，就是我的病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是我烧昏脑袋了吗，我怎么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想他表现得那般镇定？非但不镇定，还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与促狭。
他的手滞住一瞬，深深吐一口气，待气息平复后，继续擦拭说：“你背上的伤口化脓，不得沾染任何不净。汗水中含有内体排出的污物，会刺激到伤口，我必须替你擦拭干净。”
我哂笑一声，不屑道：“你装好人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我说了，我不要你管，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我也说过，我会一管到底，我绝不是背誓之人。”慕容清低声呢喃，热切的语意中尽是压抑不住地伤痛。
记忆如同平静无澜的水面，就这样忽的落下了一颗石子，惹得一阵波光潋滟。
我会一管到底……
听到这话，我的心似是被什么东西绞了一下，疼得我几欲窒息。
樱花林中，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语，曾经被我千百次的念想过。如今再从他口中说出来，话还是一样的话，只怕人心早已不同了吧。
鼻尖蓦然一酸，鼻腔里氤氲起苦咸酸涩的气息。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擦完后，他又倒了一些药粉在上面，我果真觉得背上没有那么疼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翻回来，让我平躺着，复揩了揩我的额头。他将丝帕洗净，收在袖中，道：“再过两天，你背上的脓水就会完全成熟，届时我要用匕首把脓水逼出来，这样你便能好得快些。药汁已经没那么烫了，你赶紧喝了吧。便是恨我，也需要力气的。身子养好了，才能……恨得彻底。”
“我明白告诉你，你大可不必再白费心思。你煎的药，我怎么都不会喝。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的手，黑黢黢的药汁泼了出来，洒在他的月色长袍上，晕染成了怪异的形状。宛若天边的明月被乌云遮住皎洁的清辉，天地顿时为之失色。
他不再多说只言片语，默默地收拾好药碗，挑帘而出。
夜色越发浓重，外头似是起风了，吹得军旗哒哒作响。冷风透过细小的缝隙扫进来，带来些许入骨的凉意。烛台上的火焰不安分地跳动着。
许是烧还没有退下的缘故，人多多少少有些畏寒。我隐约感到寒意透过被衾渗进来，不由得往里头缩了缩身子。
怎么都睡不着，我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帐顶，似是盯着某个点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入眼。若是硬要说我此刻的心境，我想，我大概已经变作一具被抽掉灵魂的行尸走肉了，没有感情，没有思想。脑海中掠过很多往昔的画面，心里却一片空白。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倦意袭来，我这才渐渐入睡。
因为睡得比较浅，第二日早晨，我被一些细碎的动静声吵醒。睁眼一看，那日的伙房婆婆正在打点着什么。见到我醒来，婆婆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将我扶起，和善慈祥地笑道：“姑娘，你醒了。”我微微点了一下头，顺势将头靠在墙上。
斑驳摇曳的影子映在营帐上，明媚的阳光透过营帘照射进来，在地上洒出几道明晃晃的金线。侧耳细听，依稀还能听见唧唧喳喳的清脆鸟语声。
婆婆净好一块帕子，为我擦干净脸，又倒了一杯茶水给我漱口。一切洗漱完毕后，她端进来一碗米糊和一碗药汁，道：“姑娘，先用早饭吧。这药汁刚刚煎出来，恐怕还有些烫呢。”
我的视线在那盘子上转了一圈，漠然道：“我不会吃的，你拿出去吧。”
“姑娘，请不要为难老奴。将军有令，若是姑娘不肯进膳用药，便要罚老奴三十军棍。”婆婆将盘子放在榻边的竹几上，又是恳切又是怜惜地望着我：“老奴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三十军棍呀！姑娘，你就当行行好，吃了它们吧。”
我心下冷笑一声。但想起自己被关在伙房时，婆婆对我的照顾，自然不忍她受罚，遂切齿笑道：“慕容清，算你狠！好，我吃。”
婆婆喜笑颜开，连忙将米糊端给我。我接过碗，一口气将米糊吃了个干净。吃完米糊，又把药汁全部灌进胃中。
婆婆扶我躺下，道：“姑娘，你再休息一会儿。将军说他晚些时候来看你。老奴要去准备午饭了，告退。”说完，她收拾好东西，出了营帐。
兀自静躺了一会儿，想着该下榻活动活动筋骨以便早日痊愈，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披好衣衫，小心翼翼地来帐内来回踱起步来。昨日桌案上堆放的那些文书已然被取走，想必是慕容清为了防我窃取军情密报。我冷冷地哼一声，视线落到那幅江山舆形图上，不由得驻足细看。
宣州、明北和永安这三处都画有一面黑色小旗，想来是慕容氏的大本营。昨日看见的那些被朱砂笔圈起来的则是夏州、河南和明郡，难不成这是慕容氏近期内重点攻破的对象吗？夏州由贺兰氏所辖，地处西北，与鬼方向接壤，境内有南北贸易要道。若是取得夏州，便是间接扼住了鬼方与中原来往的途径。而李彦在河南称帝，晋氏在明郡起兵，是打是联，我不得而知。
云中和京城各被标上了一颗醒目的星。我心头一紧，慕容氏那所谓的“翦灭逆贼，匡复李氏江山”的口号果然只是个幌子，夺取皇位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而目前各大世家中，以云氏最盛，将云氏放在最后一个对付，莫非是坐等云家和父皇斗得两败俱伤？这次云飞扬为了我先挑起矛盾，只怕云氏和慕容氏的一战，也必将提早到来。
我不由得攥起拳，直到指甲深深掐进肉中才松开。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云佩一定不能留在慕容清手上，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拿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墨色较淡的行军线路，我也特意留心了一下。
帐外忽然响起一阵吵嚷声，我皱了皱眉，收起思绪，步履蹒跚地走过去挑开帘子。
只见军营的点兵台上吊着一个人，那人赤裸着上身，双手被紧紧缚着，高高地挂在架子上。健硕的身体上凝结了大颗大颗地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泽。不少士兵在一旁围观，议论纷纷。
虽然他耷拉着脑袋，看凭借他左眼角那颗狰狞而硕大的黑痣，我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他就是徐副将。我不由得感到微微诧异，不解他为何要遭此惩罚。
不过这是他慕容氏的家事，与我又何干？那徐副将当日杀害秦叔叔，又将我生生迫入绝境，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我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正欲放下帘子。耳畔传来几个士兵小声的嘀咕，使我的手猛然一滞。
“你说，徐副将到底犯了什么事，将军连军法都用上了呢？”
另一个人拊掌道：“就是呀！我跟着将军也两三年了，从来没见他动过这么大的怒！”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们啊，昨夜我当值，我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因为徐副将违抗了将军的命令，私自行动。你们不知道呀，将军昨夜里大发雷霆，本来要将徐副将当场杖毙呢！”
旁边几个人纷纷发出唏嘘声，这人吆喝一声，继续说：“后来，徐离襄将军闻讯赶来求情，将军才勉强答应从轻发落。”
“徐副将要这样被吊几天呀？这风吹日晒的，身子骨再结实也受不了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吊到将军消气为止呗……”
听到这里，我缓缓放下帘子，躺回到榻上。慕容清惜才是出了名的。照士兵的说法，他惩罚徐副将，难道是因为徐副将自私偷袭云飞扬？他究竟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在演戏呢？我的心头不禁浮起一丝困惑。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问谁怜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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