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欲》不见故涯

9、第 9 章

　　我以为生活已经很坏了，但是现实就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因为这些事的影响面太大了，学校迫于压力委婉地建议我休学，让我先回家调整一下状态。
　　我退学了。
　　听到我这样的决定，学校应该会松了一口气吧。

　　从前的我还会幼稚地反抗，但是现在我的棱角已经被磨平，没有了争取和握紧的勇气，就连怨恨都做不到。

　　我回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简直处处是错，处处是死路。
　　我不应该自作主张一个人去保市的，那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靠自己就可以生活地很好，以为这样就可以在这个家里找到存在感。
　　我不应该去招惹萧礼莫的，我明明知道他有家庭的，却还是为了那些所谓的理由，伤害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如果真的想救弟弟，去卖肾买血又有什么不可以吗？
　　我不应该和盛居祁在一起的，他说的对，肮脏的人就要老实待在地狱，妄图挣开枷锁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我这样的人，就应该烂死在深渊泥潭里。
　　只有这样，才能给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和那些正义的看客一份交待。

　　痛吗？
　　痛，太痛了。
　　可这是你活该啊，闻笑。

　　离开学校后，我花了很多钱租了一间小房子，整日把自己闷在那个密闭的空间里。
　　那时，我的观念里已经没有二十四小时了，渴了就喝酒，困了就闭眼，饿了就点外卖。
　　我也不去收拾房间，垃圾就是随意一丢，那腐坏的味道让我无比心安。

　　对嘛，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
　　念什么书，上什么大学，有什么未来。
　　那可不是你有资格拥有的。

　　箫礼莫找来时，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惊讶。
　　金贵的他皱着眉看向屋子里，犹豫一番还是说道：“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我侧身：“好啊，只要你不嫌弃。”

　　关好门，我看到他站立在客厅中央。

　　哦，没地方坐。

　　我上前把沙发上的瓜子皮扫到地方上：“坐吧？要不你站着也行。”

　　箫礼莫还是坐下了。

　　“找我有什么事？”我也坐下，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想笑，有些挑衅地看着他：“这样就怎么了呢？”

　　箫礼莫露出失望和遗憾的神色。
　　那种眼神刺痛了我。

　　我一下子没了和他扯这扯那的心情，咬牙切齿道：“你说清楚啊，我这样就怎么了呢？箫礼莫，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去读书吗？现在我不读了，如你所愿了，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他沉默了。

　　“当然你没必要开心，”我快速说着，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真不好意思，刚刚我说错了，显得我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呀，你又怎么会因为我开心或者难过呢？”

　　我从来没有这样对箫礼莫说过话。
　　我在他面前永远是小心翼翼，连耍脾气也是为了增加情趣和新鲜感，还不是要看着他的脸色。

　　“你……”
　　箫礼莫怔怔地看着我。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最终他叹息一声：“闻笑，我是来向你求婚的。”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
　　我感觉我要哭了，鼻根酸涩，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人玩弄的大傻子。
　　“箫礼莫，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箫礼莫快步走到我身边，不顾我的反抗将我牢牢抱在怀里：“我娶你吧，闻笑，我娶你吧。”

　　哈哈哈哈哈。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像是救世主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连婚姻都算是施舍给我的。
　　其实不过是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我已经一个周没有洗澡了。”
　　我不再挣扎，果然感受到他身体僵了僵。
　　“闻到了吗？一股子酸臭味。”我继续缓缓道：“可是我已经闻不到了。”
　　箫礼莫更加用力地抱住我：“没关系的，笑笑，洗个澡就好了，你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
　　“是啊，洗个澡就好了……”我苦笑：“曾经，我也以为只要洗个澡就好了……”

　　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到我的肩上。
　　是他的眼泪。
　　他居然也会哭。

　　“对不起。”箫礼莫不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啊。”
　　我从他的怀里出来，不知道该看哪里。
　　“但是你真的，真的不应该过来的，更不应该对我说那样的话，这样只会让我更酸臭。”

　　箫礼莫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失神地看了看僵在空中的手臂，然后有些颓废地坐到沙发上拿出烟，但还是没有点火。
　　打火机被他弄得啪啪响。

　　“我的婚事从来都不是我做主，那时也没觉得结婚是一件特别的事情，老爷子让我娶我就娶了。”
　　“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了孩子后我们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点，她可能爱上了我，但是我依旧不爱她。”
　　“在你之前我遇到过很多女人，可只有你能让我有不一样的感觉，我……”

　　“箫先生。”
　　我再次有些尖锐地打断他。
　　“既然我对你来说那么特别，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他当然是不记得了，少见地露出疑惑。

　　我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对我悲惨的过去不感兴趣。”
　　“现在这句话，我回送给你。”

　　烟草被他一个用力揉捏破碎到地板和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箫礼莫笑了，仰着头大笑出声，我看到他眼角隐约的泪水和细微的皱纹。

　　“不愧是笑笑啊。”
　　他哑着声：“看来我教会你很多，但是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学到。”
　　“闻笑，你知道什么人最痛苦吗？”

　　我看着他。
　　箫礼莫也认真地看着我：“坏得不彻底和好得不纯粹。”

　　他走后，我想了很久。
　　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他才那么洒脱，永远那么游刃有余，连伤害了别人也可以轻松地一笑而过。

　　可是我做不到。

　　明明是个恶人，却还抓着可怜巴巴的那一点良知不肯松手，好像这样就可以摆脱自己曾经的罪恶。

　　有人好奇我后来怎么样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那样极致地颓废了很长时间之后，我还是开始尝试过正常人的生活。
　　没有期待，也没有希望。
　　就是活着。
　　带着一点不甘和怨气，还有无尽的忏悔。

　　我去了一个小城市，做过很多种工作，比如送外卖快递，当服务员什么的。
　　但是都不太稳定。
　　我倒是不在乎，因为我手上仍然有一笔不少的存款，足够支持我现在开销并不大的生活。

　　或许有些人认为，我应该把这些不那么干净的钱捐出去。
　　但是对不起，我不能。

　　钱啊，太重要了。

　　我可以过苦日子，但是我忍受不了没有钱。
　　只有在看到存款余额的时候，我才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而且除了这些钱和那张被我珍藏的录取通知书，我好像再也找不到我人生的意义。

　　我每个月都会给父母打钱，偶尔也会在微信上多余地嘱咐他们要照顾好洋洋。
　　但是我拒绝见他们。
　　他们也曾不断给我发消息说他们很后悔那样对我，但是我看到后只觉得无聊。
　　我知道，哪怕是再来一次，他们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所谓的后悔，不过就是因为都过去了。

　　我让洋洋回学校，花多少我出，但是他不想，我也就没多劝。
　　后来他告诉我他一直在短视频平台带货，这几年也有了几万的粉丝。
　　他说得轻松，但是我知道做自媒体也不容易，他也是等到现在发展的还不错才告诉我的。

　　我偷偷去看了他的直播。
　　他的状态还不错，没有我原以为的苦情和卖惨，只是笑呵呵地介绍产品和分享最近的一些趣事。
　　我给他刷了好几个礼物就退了出去。
　　然后直播结束后看到他在微信上给我发了红包。

　　舅舅一家这几年好像欠下不少债，不过我没去详细了解。

　　和箫礼莫没有联系，只是偶然发现他有一直在往我卡里打钱。
　　没有固定时间和固定额度，似乎是想起来就大手一挥。
　　第二天我就去注销了那张卡。

　　还有盛居祁……
　　那个我真真正正爱过的少年。
　　他好像出国去念书了，还参加了很多比赛，拿了很多奖。
　　我在各种网页的这头，细碎地窥探着他的人生。
　　这么优秀的他应该也会找一个同样优秀的女朋友吧。
　　希望他幸福。

　　我没指望还能见到他。
　　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褪去了曾经的少年气，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度。
　　他开始不断出现在我的身边，却不过来打扰我的生活。

　　坚持了很长时间。
　　他一向这么执着。
　　可是同样的错误我不可以再犯。

　　我打算搬走了。
　　搬家那天，他从远处走过来，牵制住要逃离的我。
　　“闻笑，我们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

　　我微笑：“没有。”
　　他像是没听懂：“我会等你愿意。”

　　“那你怕是要等到我八十岁了。”
　　表现不错，语气足够轻快。

　　“好。”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
　　他又说了一遍：“好。”

　　熟悉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
　　“笑笑，这次换我来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