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形世界》福斯塔夫

36、番外系列

　　我从服装厂里出来，在门口的墙后站了一会儿。街上依然静悄悄的，我心里不由地想到，这就是爆发之前的可怕寂静。我过于敏感了。
　　我应该步行到平岗去拦一出租车，在这里等出租车完全是浪费时间。可是我没有。我执着地要去流浪汉那里询问那个躲在暗处的我。并且我就是这样做的，掮着包穿过空旷的大街，迅速地、不假思索地走入路边的那块荒地。黑暗将我淹没，或者说是黑暗成了我的掩护。
　　在杂草和乱石堆里往前走了大约二十米，昏黄的街道就在身后，我却感觉翻过了一座山头。这地方静得要死。那个石棉瓦搭建的棚子出现在黑暗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规则的坟茔土堆，走近门口之后，这种感觉也就是变得更加强烈：从门里涌出一阵阵异常难闻的臭味，就像是腐烂的尸臭。
　　我敲了几下没人答应，便径直将门推开，“喂，喂，喂”地喊了几声，就像在找一个事先约好的接头人。恐怖的腐臭味几乎将我窒息，我不得不捏住鼻子，一手举起打火机向黑暗的房间里照去。眼前的景象吓得我差点惊声尖叫起来，胃里的内容物就像发动的引擎由喉咙里升上来，“哗啦”一声冲了出去。我试图平息自己的激烈反应，可怜的胃却还在一阵阵地痉挛着。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那个可怜的流浪汉老头早已经气绝身亡多日，腐烂的尸体从山里招来了食腐类动物，已经将他的尸体啃噬了大半，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亲眼见到人类同伴已经停止运转的身体遭到如此骇人的毁坏对我产生的冲击我甚至难以用语言形容。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仿佛棚屋里地狱般的景象具有黑洞的魔力，正在将我吸纳进去。
　　也许宇文馗早已经猜到这样的结果，然而更加糟糕的是，当我一个转身从棚屋里退出来，出于一种本能我在原地顿了一下，拼命地压抑慌乱的心跳，就像一个准备逃离凶杀现场的凶手故作镇定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以确保自己没有目击者看到我的罪行，或者在寻找逃跑的路径？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然而最坏的状况出现了。路边的草丛里跳动一个黑影，正急忙忙地往流浪汉的棚屋跑来。我出于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黑影是黑胖子吗？我愚蠢地对着那个跳跃的黑影低声喊道，“宇文？宇文是你吗？”
　　黑影听到声音停了下来。黑暗中可以看到那个人正在仔细谛听，判断声音的方位。
　　等我明白过来，那个黑影大声喊道，“他在里面，就在里面！打开车灯，他跑不掉的。”
　　我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同时我的两条腿又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连奔跑都显得虚弱无力，猛得一个跟头栽到在草地里。我天真地想到，我就这样卧倒在草里，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我。一只老鼠受到惊吓“叽叽喳喳”地脸庞的草里跑过，我甚至闻到了它们嘴里腐尸的味道。
　　两道强烈的灯光照进草地里。我现在知道在我前方的那堆黑东西原来是整齐地码放成四方体的空心砖。草地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茂盛的草丛里。那个趴在原地不走的念头似乎变得有些真实了，至少他们看不到我，但是凌乱的脚步声响彻我的耳边。他们正在赶来。我用双肘在地上往前爬去，两条腿蹬着地面，像条蛇一样迅速地游过一片空地躲到了那堆砖头的后面。
　　“看不到······没有。他一定躲在附近。”
　　我定了定神，胸口还在砰砰乱跳，怎么也无法平息下去。这堆砖头正好挡住了灯光，我把肩上的包整理好，撒开腿拼命地往前方黑暗中的山里跑去。我完全看不到脚下的路，先是一段高低不平的空地，坑坑洼洼的，一些瓦砾和砖头从土里冒出来。我深一脚浅一脚，每一下都担心自己会掉进一个深坑，崴到脚摔倒在地。
　　他们已经发现流浪汉棚屋里的可怖一幕，因为我听到他们发出一阵阵的喊叫和咒骂，然后疯狂地对远处叫喊着，让人把汽车开进来。车灯开始跳跃起来，渐渐地从我的一侧往我这边转移，我不得不往另一侧跑去。
　　接着我跑进了一小块草坪。一个高高的坡出现在我的脚下，将我往上面退去。我手脚并用，奋力爬上坡顶，就在我调整身体准备冲下去的刹那，那两束摇摆不定的车灯就像监狱里的探照灯，从我身上晃了过去，紧接着灯光又打了回来，我身影在灯光里一闪，我已经跳下了那个滑坡，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一般，屁股重重地摩擦着草皮，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翻滚向下面冲去。
　　“在那里，在那里！把车子开过去。”
　　“快把车子开过去，别让他跑了。”
　　喊叫声夹杂着车子发动机的声音。我正继续往下翻滚，我的手被上面东西扎坡，嘴唇磕碰在了一块像砖头一样的硬块上，血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我的身体不断地撞在树上，当我最终停下来，我感觉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很疼，胳膊和腿脚仿佛已经断掉，动一动便痛钻心。
　　一道溪流从我的身旁流过，发出“淙淙”的声响。我伸手撑住地面，却发现手下冰冷的泥土陷了下去。这时我上面的照下来一道灯光，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水沟的干滩上，松软的泥土稍一用劲便会陷入去。
　　我揉着脖颈，从地上爬起来，隐藏在黑暗中，顺着溪流往前走去。有时脚下是岩石，有时则一脚踩进了水中。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再也听不到那些追赶我的声音，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歇了一会儿，鞋袜已经湿透。浑身冰冷冰冷，我担心自己要发烧，所以我不能停下来，必须保持身体的运动状态。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去。
　　开始我感觉这条小溪是往东边流去，可是我渐渐地发现两旁都是高山，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谷，像是已经进入了山的深处，这样的话已经是南边才对，因为大山是往南绵延而去。
　　山谷里一片寂静，眼前的一切黑糊糊的，看上去什么都像，走进了一看却只不过是树木和灌木丛。偶尔有猫头鹰的叫声，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人悲伤的哭泣声。我努力回想着很久以前来东山上游玩的情景，我印象中这里都是旅游景区，到处都安装了路灯或者地灯，可是现在连半点光线都没有······不对，我傻了啊，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钟，这么要命的时间当然是不会亮着灯的。
　　我离开溪流，在对面山坡上一个树丛里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和鞋子，然后我把那些湿的衣服裹好塞进包里，继续往前山坡上走去。我得最好能找到一条给车子走的盘山公路。我并不是期望搭车离开这里，而是这山里温度很低，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我即使没有被那些人抓到也会被冻死在山上。
　　大约又走了一个小时，在星光下，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银白色，是一个湖泊。不大。我绕着湖走，先是一条木栈道，然后又走进了一个小亭子。这里应当是一个旅游景点，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过来。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路牌和导游图之类的标示，却在湖边的一片砖石铺成的空地上，看到一辆白色轿车。
　　凌晨三四点钟，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在一座空寂无人的深山里发现一辆轿车，这本身很是诡异，令人感到不安。可我当时的处境，让对这辆轿车的出现产生一种奇怪的好感；这可能是我当时陷入恐惧中的一种本能反应，反而忘却了这也恰恰是一种更大的危险。
　　我绕着车子走了一圈，车子里没有人，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建筑。车子开进来的小路，通往一条宽广的马路，我走上马路，这才明白我已经离开服装厂大约有五六里路的样子，这还是从山林中穿过，循着捷径走的距离，如果完全走马路大概有十里路的样子。
　　我顺着马路走了大约五十米的样子，在一个十字口路发现了路牌，以及一块全区的导游图。如果我一直顺着路走下去，至少还有三个山峰需要翻阅，才能到达山的另一边，而除了我脚下的这座山峰标示了一些诸如“眺亭”，“月光阁”，“法国寺”（这是一个明朝的寺庙，名字很奇怪）等一些旅游景点，图上的两外两座山上脸一个汉字都没有，直到山外表了一个省际高速公路的名字，从那里去往东部城市。以前来这里，只知道找那些景区，却从未注意到还有两座苍茫的原始森林。
　　我决定往法国寺方向走去，忽然发现弯道之后有亮光，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地震检测点，古香古色的建筑，门口一盏刺目的白炽灯。我刚要往前走，忽然门口一旁的暗影里有一个红色的烟头一闪一灭，再仔细一瞧，恰是那两个警察，清一色的短黑夹克，像是两棵树，如果不是只红星一样的烟头，我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他们。这下我明白那辆白色轿车正是他们停在那里。而他们仿佛算准了我一定会在这里出现，幸好我贴着路边走否则······
　　我就势闪入路旁的树丛中，往林木密集的森林里走去，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皆是杂乱的植被，越往深处脚下越是艰难，黑暗中，根本就没有办法辨别道路。我时而扶着树干，时而用手撑地······这种能见度很低的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越往深处，我的大脑便开始放电影一般出现一些恐怖里奇的想象画面，总是担心有人跟在我身后，总是担心某种难以预料的危险。同时整座山里只能听到自己的粗重的喘息声，恐惧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走一段路，我便要停下里仔细谛听，仿佛在寻找危险的源头，事实上，这种危险就在我的心里。
　　就这样走走停停，忽而上山忽而下山，差不多天快亮的时候，我被一堵墙给挡住。经过一夜的挣扎，我已经筋疲力尽，靠着墙，在积满落叶的地上酣然入睡。

作者有话说

　　近段时间我会更新一系列番外
第三卷“查加和楚亚辛汉”会放在番外之后更新
3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