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下》颜情惘

76、羲禾痛

　　羲禾跪在元始天尊门口十天十夜，只为求见元始天尊一面。
　　即便她不声不响，丝毫没有提及自己恢复记忆一事，但她那平静的神色中带着阴霾，却也令原本心存侥幸的天神之母心中大呼糟糕，尔后，得到消息的几位仙帝与天神见到此情景，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慰。
　　对于白苓，每一个知情的神心里都有着难以洗刷的内疚感和罪恶感，在他们看来，他们选择的是以大局为重，可良心也无时无刻不在接受道德的审判，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如果此事的真相一旦被羲禾知悉...
　　原本那忘川水的决计万无一失的，即便羲禾有疑惑，有怀疑，也是绝不可能想起以前的一切，可谁又能料到，那女子的深情竟然在千年之后仍旧对羲禾造成影响。
　　蓦然回首，发现伊人已逝，羲禾又怎会罢休？
　　然而这一切，对于羲禾而言却有着更难以言喻的心酸和痛楚。
　　当初在南极仙岛无意间碰到的小女娃，让她深藏在心里的那个影子又出现了。
　　她心中隐约觉得那小女娃与白苓关系匪浅，加上谱玄一句不敢明说，也让羲禾更加想知悉真相，而知悉真相的办法便是去三清山找到白苓，当面问清楚，这一切的想法都建立在白苓还好好活着的情况下，所以当真相呈现在眼前时，她几乎是痛不欲生。
　　难怪她总觉得白苓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原来，她与她的关系竟那么深，那么长，她不仅仅是自己的师傅，更是她许诺要生生世世追随，要一直爱护她的女子，自己怎么能忘记？
　　她怎么能任由白苓为了救自己，将那颗心在挖出来还给她，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甚至于，她早已魂飞魄散，而自己却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在三清山上避世隐居！
　　白苓啊，白苓，你这一去，我纵使是回来了，又该去何处寻觅你的身影？
　　毕竟这天地之间已是没有她了...
　　知道这事躲也躲不过，元始天尊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殿门口：“羲禾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他虽然皱着眉，可面容上保持镇定，颇有明知故问的意味。
　　羲禾俯下身子，虔诚的额头贴地 ，虽然是乞求，可言词依旧不卑不亢：“但求天尊指点，羲禾希望能找回她，找回白苓...”
　　眼眸中带着不忍，元始天尊沉默了许久：“羲禾，一切都是天意，你又何必如此执着？”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丝毫不肯退让的羲禾，他眉头也不禁越皱越深：“那只小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即便没有挖心一事，天劫到来之日，她必也是九死一生...能与你有缘一场，便也是恩赐了。”
　　羲禾听得心凉，尤其是那恩赐俩字让她心中的愧疚犹如浪潮只升不降：“恩赐...我对她的恩赐？”她低低的重复着，抬起头来，望向元始天尊，只觉得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明明是自己负了她，怎么到天尊口中，却成了恩赐了呢？
　　将羲禾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似乎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元始天尊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沉声说道：“她已是魂飞魄散，你又何必恋恋不舍？缘来缘去，自有天注定！”
　　天注定？
　　谁给了老天这样的资格？给予了一段甜蜜幸福 ，却在不经意间又收回去！
　　羲禾听得面无表情，只是僵硬的跪着，眼眸里的深意更是让人猜不透。
　　然而，羲禾心知肚明，眼下绝不是自怨自责的时辰。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神色由原本的惊愕变得慢慢平静，尔后只是轻轻的苦笑着，言语平稳：“羲禾恳请天尊应允..”借着这机会，羲禾再度伏下身子，言语中充满决绝之意：“羲禾愿意放弃神位，舍弃历世功德，投身庸碌凡人之中，受七苦之劫，为白苓换取再世契机！”
　　“羲禾！”听着这样的言语，元始天尊终是怒了，他一番口舌，本以为能让羲禾有所顿悟，进而淡忘，却不想，羲禾反而倒是如此不留余地，他深深皱着眉，带着斥责：“你主宰日月升沉，如今更是肩负九重天大大小小的事务，言行怎可如此轻率？”
　　“我许诺过白苓生生世世，自以为能说到做到，却不知，最终我不仅没能将这诺言兑现，更是负了她，害她含恨而去。”紧紧闭上眼，羲禾苦苦一笑，明明那般神色平静，可却字字泣血：“既是不能言出必行，我又还有何脸面管辖九重天，主宰日月升沉？”
　　元始天尊神色一凝，平静的言辞满是风暴，言语也变得生冷严肃：“羲禾，你是打算拿这事来威胁我么？”
　　这亿万年来，还从未有人在元始天尊面前如此放肆，如此直言不讳！
　　“羲禾不敢。”羲禾垂下头，轻轻扯动嘴角，只要一思及白苓为她所受的委屈，她的脸色便是止不住的煞白，心也不由自主的疼痛，好半晌才沙哑着说道：“羲禾不过坦言自己的请求，惟愿天尊成全。”
　　“若我不肯成全呢？”元始天尊居高临下的紧紧盯着羲禾，问的缓而重：“又当如何？”
　　再度直视元始天尊，羲禾淡而轻柔，言语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羲禾愿寻遍八荒，游遍六界，即便是耗尽余生，也定要寻个可行之法，令她再世为人！”
　　“你——”刚想斥责她的胡来，却又因她的认真而不得不硬生生打住，元始天尊又何尝不知道羲禾素来表面柔和，却是一身傲骨，不卑不亢，倔得很！
　　眼见元始天尊与羲禾女君这么一番白热化的争执，众人也难免唏嘘。
　　与元始天尊不欢而散之后，羲禾也不曾回羲神宫，而是径直去了凡间。
　　天神之母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气的够呛，连连唉声叹气。
　　虽然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羲禾身为四大天神之一，却也是一时之间无计可施，并不知道该用什么可行的法子才能使白苓有重生的契机，离开了神界，彷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她鬼使神差的回到了三清山。
　　这里，有她身为清梦最愉悦的回忆，尤其那满上遍野的向日葵，是她亲手为白苓而种的，如今满是萧瑟，枯枝败叶，如同她的心情一般。
　　拿着钗子，坐在桌子旁边，忆起以往一幕一幕，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却是束手无策。
　　“你来了…”不知几时，凤锦静静站在门口，有些愕然却不意外的目光看着羲禾：“怪不得，那一日，她不肯跟着道镜离开…”
　　比起其他人，凤锦早前更深得天帝重用，自然更容易得知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只是，就算她再怎么手眼通天，却断然不知这背后的含义，无法将这些细节串联在一起，尤其是得知白苓因着那不知名的原因没有活路时，她心知肚明自己已是没了那带她走的资格，或许道镜是唯一可以带她走的人，然而，她竟然拒绝——
　　到最后，道镜说出白苓最后的选择，师兄弟们无不伤怀，那时，凤锦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不肯逃离，后来，她一番调查之下才得知，原来，清梦那丫头，竟然会是轮回历情的羲禾女君。
　　白苓当初不肯离开，为的就是她吧…
　　这千年之中，即便已是南极仙州的掌教，但凤锦几乎将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玉阳，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了，所以，羲禾与她也并没有见面的机会，如今，在这样一处地方相遇，不得不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尤其心里念着的都是同一个女子，便更是有些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羲禾微微皱眉，免不了凝着脸色，收起钗子，淡漠而疏离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女君一样。”并未被羲禾的淡漠和熟悉慑住，凤锦答得极为自然。
　　是的，和羲禾一样，却也不一样。
　　然而，凤锦这样的姿态却没有得到羲禾的认同：“一样？“羲禾重复了一遍，刻意缓缓的，清冷的语调中带着轻蔑：“我倒不明白了，我与你究竟哪里一样？”
　　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仍旧无法摒弃当日的嫌隙。
　　“那倒也是。”对于如此明显的不屑，凤锦倒也不反驳，只是微微抿起嘴角，即便有微微笑意，也好似没有：“我何德何能，怎能与女君相提并论？”
　　其实，她没有说出口的是，白苓魂飞魄散那一日，谱玄司神耗尽万年修为，为白苓留下了一丝魂魄，交给了凤锦，她记得谱玄司神把白苓的魂魄交给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去找白苓的心…以后不要让她再出现在女君面前。
　　在神魔大战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凤锦找到了吞掉白苓的那只尸兽，手起刀落斩杀了它，夺回了白苓的心带回了南极洲。
　　一丝珍藏的魂魄和原本那颗完整的心，在经历九百年的聚魂契合之后，诞生了新的“白苓”。
　　这一千来，她时常来三清山，是愧疚吧，是痛悔吧，毕竟白苓还在的时候，她断然是不敢来的。
　　若当初自己没放手，今日，会不会她就和自己在这三清山之上相偕到老？会不会没有受到那么多的伤害？
　　似乎，她以前经历过的苦难都是从她放手开始的，所以，凤锦总有一种感觉，她一切的痛苦，都源自于自己放手，源自于自己的自以为是。
　　“你可知，她当初为何会选择住在三清山之上？”转过身去，她望向外头那些枫叶纷飞，忍不住陷入回忆，那些刻骨铭心却再也回不去的记忆：“那时，她说她喜欢枫叶，我便寻了这处，本以为能有机会在这里执手相看，到老，却不想…”
　　这三清山是她寻了许久的住所，她也曾经编织过与她白头到老的美梦，甚至，这三清山几间简单的屋子，也是她与白苓一起建起来的。
　　可最终，她留下了白苓一个人守在这里，而自己却是心虚，再不敢去触碰。俩人关系破裂的千年里，她不知道白苓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她也不敢想象，自己留给她的是怎样的伤口。
　　羲禾静静听着，不置一词，一直以为，她都不怎么了解白苓与凤锦的过往，即便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只言片语的信息，也拼凑不出全部。以前，她并不知道白苓为何选在三清山之上独居，如今却才明白，在自己未曾涉足她生命的那些年里，她未曾不是在坚守自己的感情，为别的女子神伤。
　　如果当初清梦与她，只是单纯的师傅与徒弟，再无其他，她会不会守着与凤锦的那一段过往一直到老？
　　或许会的，白苓她有她的执念，但她也有她的果断，那千年的避世，她未尝不是在追忆与缅怀，只是后来，清梦不知不觉进驻了她的心，所以，她也能放下过往的一切。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之语，凤锦低低长叹一声，带着一点幽幽的心酸：“却不想，我同她一起建了这处地方，可留下的，却是你和她的记忆….”
　　多么悲哀，她从局内人，变成了无从插手的旁观者。
　　听到此处，羲禾突然出声说道：“我想我该要谢谢你。“
　　“谢我不知珍惜么？”凤锦转身回望她，突兀的露出一抹笑容，七分苦楚，三分酸涩。
　　“不。”羲禾缓缓摇头，她突然有种奇异的释然。“我该谢你放手的太早，所以我才能恰好在那时候握住她的手，填补她的伤。”
　　羲禾缓缓起身，她觉得她不应该在这时候只痛悔那些未实现的承诺，她应该坚信，总有一天，白苓能重回她的身边。即便是海枯石烂，也会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