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父债子还 ...
-
薛见凡离开碧桃之家的时候，薛云鹤并没有跟随他回府，而是又回了小寒山别院。湘少与花子轩知他此时心绪不宁，便任他一个人待着，嘱托旁人莫去扰他。
薛云鹤在屋里昏昏沉沉想了半天，连晚饭都是丁丁送进来的。小孩见他家少爷静静坐在那儿，平日里温和清气的脸庞此时隐在昏黑的光影里，竟然有一丝驸马爷的神态。
丁丁一边点燃灯烛，一边问道：“少爷，你们下午去景姑娘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副沉闷样子？”
薛云鹤蓦然一惊，醒过神来，想说些什么，一张嘴才发觉嗓子哑了，不由咳了一声。丁丁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薛云鹤润润嗓子，慢慢说：“丁丁，我问你，你觉得我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丁丁一愣，嗫嚅道：“少爷，哪有你这么问话的，我们这些下人怎么敢胡乱议论主人的长短？”
薛云鹤道：“只是问一问你，又不是让你到别处去说，没什么关紧。”
丁丁道：“少爷，那我可说了，你不许骂我。”
薛云鹤摸摸小孩的头，道：“说吧。”
丁丁一边想一边说：“呃，老爷呢，人是极严肃的，不常笑，嗯——不过做主人的就应该这样的吧，再说老爷又是当朝的驸马，再怎么尊贵都是应当的。还有，当时管家大叔把我买回去的时候，我可害怕遇到个凶巴巴的主人，没想到不论是老爷还是公主娘娘，待人都很和气，很少打骂仆人，像我这样年龄的小厮丫鬟更是从来不会挨打。跟了少爷之后，嘿嘿，就更好了。”
小孩说到这里，抓了抓头发，道：“少爷，我就想到这么多了。”
薛云鹤问：“丁丁，你可觉得我父母相处和睦？”
丁丁瞪着眼道：“少爷，你这是怎么啦？老爷和公主娘娘那真是没的说。我记得咱们府上有好些旁人送来的漂亮姐姐，公主娘娘还没说话呢，老爷就手一挥让她们全做了丫鬟，当时就听管家大叔说老爷对公主娘娘真是一心一意，不像其他那些皇亲贵戚，恨不得弄个三宫六院在自个儿家里。”
薛云鹤喃喃道：“你说的是，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我实在不应该怀疑他的，就算他做过什么错事，我也……”
丁丁道：“少爷，老爷做错什么事啦？你今天怎么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薛云鹤道：“没什么，你不必管这些，是我在胡思乱想。”
丁丁笑道：“嗯，赶快吃饭吧，宝儿姐姐的手艺真好，闻着可香啦！”
薛云鹤看着小孩纯真欢快的笑颜，不禁道：“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丁丁眼睛一亮，随即扭捏道：“这样行吗？”
薛云鹤笑道：“跟我这儿还别扭什么，又不是在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坐吧。”
丁丁咧嘴一笑：“少爷真好。”赶紧巴巴地把筷子递给少爷，摆好碗盏。
薛云鹤看着忙碌的丁丁，思绪又飘了出去。
不论如何，他总是我的父亲，他给了我优渥的生活，让我免于饥寒，不用受人欺凌。他欠了别人的债，我替他还，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一早，薛云鹤独自来到碧桃之家找景瞬，敲了几次门却没人来开，他以为是唐赛儿忙着照顾景瞬没听到，踌躇了好一会儿，翻墙进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轻轻唤了一声景姑娘，却没人回应，走到昨天景瞬歇息的屋门前，只见门半开着，里面却没有人。
薛云鹤心下奇怪，见后园的小门开着，便进了园子。往前走了一段，远远的花树深处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阿瞬，我们托了些门路把一些人转来风月楼，有些官府不肯放的，还在想办法。像陈小姐、黄家还有齐家那几位，实在是惹眼的很，恐怕有些棘手。”
景瞬接话道：“也只有尽人事了，动作过大反而会给她们添麻烦。”
那细细的女声又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会小心的。”
景瞬“嗯”了一声，对方又道：“你可还记得先前我跟你提过的事？”
景瞬道：“不了，我还是一个人的好。”
对方道：“阿瞬，多个人就多个照应，你总是这么一个人肯定不行的，将来有什么事也没人能帮一下。”
景瞬道：“我在这儿待不了不久，如果还有可能的话，之后会回镜湖去，孤独终老，所以，没那个必要。”
对方仍不放弃：“你真的甘心？”
景瞬道：“施施，你不必劝了，我本来就不是江湖中人，学这一身功夫也只是为了报仇，从来没想过要行走江湖的。加入斯人憔悴宫之事，你还是替我婉拒了吧，谢谢你们宫主的赏识。”
薛云鹤本来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听见景瞬叫那女子“施施”，蓦地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忽的灵光一闪，想起方才那陌生女子说什么把人“转到了风月楼”，这下明白过来那与景瞬说话的女子应该是秦淮河畔风月无边楼的老板，西施双媚之一的施施。
只是没想到，这花楼的老板居然是斯人憔悴宫的弟子，还私下里转移秦淮的官妓。
那么，她们和前朝旧臣可有关系吗？
薛云鹤一时间千头万绪，只觉一张极大的网把自己罩了起来，心里只闪着一个念头：又和前朝旧臣的遗孤有关……
就连施施告别景瞬从后门走了，薛云鹤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个人走到他面前，皱着眉问：“听够了？”
薛云鹤一惊，忙道：“景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我敲了门没人应，以为赛儿忙着照顾你走不开，就……就翻墙进来了……”
景瞬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去，问：“你又来做什么？”
薛云鹤一时尴尬于“翻墙”这一私闯民宅的行为，把自己来这儿的初衷也忘了，结结巴巴道：“景姑娘，你好些了吧……”
这么说着自然想起来昨日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少年的脸立马就红了个透。
景瞬脸色却有些转白，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右手搓着自己的左臂，然后似乎是无意识地左手也开始搓右臂，把袖子都弄皱了。
薛云鹤不禁看过去，见景瞬的衣袖不时上卷，手腕上有些红肿，再看一眼，见她脖子上也隐约露出浅浅的青紫瘀伤。
薛云鹤惊骇不已，不受控制地上前想阻止景瞬搓手臂的奇异举动，谁知还没靠前，景瞬就一把推开他，叫道：“走开！”
她的手一碰到少年的胸膛就猛然缩了回去，然后开始狠狠地搓着那只推过薛云鹤的手，薛云鹤呆呆看着她这近乎自残的行为，心里吹过一阵冰冷的风。
景瞬搓了一会儿，匆匆跑向前院，薛云鹤本能地跟了过去，只见她有些慌乱地奔到屋檐下的水缸边上，开始不停地洗手，洗着洗着竟将袖子也橑了起来不停地搓着，那纤细手臂上的淤青比脖子上的还要严重。
薛云鹤明白她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了。
他想阻止她不要再这么洗了，可是张开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到嘴角，渗入唇舌，咸咸的，有些发苦。
薛云鹤最终说：“景姑娘，赛儿呢？”
只有叫那个小女孩来拉住她了。
景瞬愣了一愣，看着自己浸在水里的手臂，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真傻，哪里洗的干净呢？”
她慢慢收回了双手，道：“我把她送走了，她跟着我过不上好日子。”
薛云鹤见她似乎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问：“送给别人养了啊。”
景瞬道：“嗯，是户平常人家，虽然没什么钱，待人确是好的。”
薛云鹤问：“老人家有下落了吗？”
景瞬的脸色有些古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薛云鹤见她不愿多说，便不再问，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景姑娘，你是要找我父亲寻仇的，是不是？”
景瞬冷笑道：“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呢？”
薛云鹤想了想，十分诚恳地说：“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我在这里，凭你处置，你放过薛家其他的人好不好？”
景瞬有些意外，看看面前的少年，问：“你不怕我杀了你？”
薛云鹤摇摇头：“只要你放过薛家的人，我毫无怨言的。我已经悄悄留了书给家人，让他们不要再找你报仇。铁家和薛家两代人的仇怨，就在我这儿了解，好不好？”
景瞬别过头去，冷冷道：“我要杀的人是傅瑞帆！”
薛云鹤道：“景姑娘，你听我说，我父亲本姓薛，我们薛家祖籍杭州……”于是将昨日父亲在后园的话简要说了一遍，恳求道：“父亲自幼便受祖父之命要为祖母报仇，又亲见祖父惨死，心中仇恨自然不能轻易释怀，所以才致使你们——你们家破人亡。可是，作为他的儿子，受他教养十六年，替他还你的债也是应该的，薛云鹤请你成全。”
景瞬一时震惊于薛云鹤所说的事，后退了几步，道：“不可能的，哥哥不是那样残暴的人，你胡说！”
薛云鹤道：“景姑娘，我的话你不信，可是大小姐的留书你总不会怀疑吧。我还记得，大小姐说我的祖父是被铁公子打死的，这样的话，他残害祖母，也是不会错的了。”
景瞬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虽然小，但也记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的……”
薛云鹤迟疑道：“也许，他有什么疯疾之症，平常时还好，受了刺激就——就变得暴躁。”
景瞬怔住，嘴唇哆嗦着，没再说话，脸上却仿佛有几分默认的颜色。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薛云鹤正要开口，景瞬却忽的一皱眉，低声道：“你去屋子里，别出来。”
薛云鹤不解，景瞬不耐道：“我的仇家来了，你别在这儿碍事儿。”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父债子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