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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卧龙剑出鞘 ...

  •   从春满楼里出来,夜色已深,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程之风摇着折扇,一边不时地偷眼看陶怀远,一边微笑。
      陶怀远不看他,也不再看街市边没见过的小玩意、小吃食。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怀远。”程之风忍不住开了口,一手去拽陶怀远的手腕。
      陶怀远一闪。
      “怀远,你不要生气,我真不是有意瞒你,要是有心瞒你,我今晚怎么可能带你一起去嘛。”程之风再欺身上前,想要去拽陶怀远。
      陶怀远不语,在路旁一家甜水摊坐下,程之风也就势坐下,甜水摊快要收摊了,没有别的客人。
      摊主是一对夫妻,妻子粗布衣裳,却很干净。程之风问了甜水的种类,给陶怀远要了一碗桂花香茅小丸子,自己要了一份红豆紫薯芋泥糕。
      陶怀远也不看他,也不理他,只看着街上越来越少的行人。
      “怀远,我都赔不是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吗。难不成,要我给你跪下,才肯理我?”程之风摇着折扇,一脸无辜样。
      旁边的摊主夫妇一下乐了,妻子在丈夫耳根咬了几句,两人嗤嗤地笑了起来。
      程之风看了看那对夫妻,“怀远,你看,人家都笑我们了。”
      陶怀远轻轻咳了一声,“跪下。”
      “啊?”程之风与那对夫妻同时惊笑。
      “跪下。你说的。”陶怀远一本正经,面目庄严。
      程之风收了折扇,委屈巴巴地看了看那对夫妻,那对夫妻笑着过来放下甜汤,就往摊子后面去了。
      程之风拉了拉袍边,正准备跪下,却被陶怀远一把捏在内臂,将他固定回座位上。
      “疼,疼,怀远。”程之风揉着手臂,笑道:“不生气了吧。”
      陶怀远道:“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暮云堂堂主。”
      程之风看着陶怀远一派庄严的脸,道:“你还是生气吧,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陶怀远看着程之风,“你想做什么?”
      程之风摇着折扇,想了想,“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消息闭塞,总被人骗,就收了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建了个暮云堂。”突然,程之风眼前一亮,收了折扇,“怀远,你呢,你想做什么?”
      陶怀远的眼睛里黯淡下来,目光涣散,“我,也不知道。先生让我自己做选择。”陶怀远抬头看向北境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格外明亮,“可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实地体会到——我就是陶怀远。我总觉得自己还是鱼溪里不问世事渔樵耕读的荒野村夫。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睁开眼睛,还在鱼溪,先生还等着我温课。”程之风头一次听陶怀远讲了这么多话,大气都不喘地静静听着,修长的桃花眼里满是眼前人的前世今生。
      看着陶怀远的幻灭,程之风心里升起一种感同身受的搓磨,“怀远,七年前,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全云岭山庄也都知道了。”
      陶怀远认真的看向程之风,那眼睛如湖水一样深邃而忧郁。
      “我小时候皮,上山下河抓山猪掏鸟蛋,师父从不罚我。但从那一天开始,我不想再待在那里了,我想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想去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程之风说起自己的过往,就像在讲别人,不自觉地又挂了笑容。
      “怀远,你比我幸运,你的先生给了你选择的权力,而我,猝然直面了这样的身世。怀远,我们都该是已死的人,十几年了,早化成灰了吧。”程之风直视着陶怀远如湖水一般的眼睛,“怀远,你会选择隐姓埋名,了此一生吗?”
      陶怀远真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陶怀远像是在问程之风,又像是在问自己,还像是问天上的星斗,“我们真的,有选择的权力吗?”

      接连好几日,陶怀远都没有看到程之风。
      凭借程之风给他弄到的假身份,陶怀远一个人戴着斗篷穿行在北狄的集市与村庄间,搜寻着密林。
      这里,天很低,云朵像一朵朵蘑菇开满天边,大片大片的草场,点缀着点点牛羊,偶尔还有牧歌从风中传来,一如这里的天地般辽阔。
      陶怀远从未到过北狄,一切都是新鲜的,陌生的语言,奇怪的服饰,味道咸辣的食物,独特的风俗和只在书里看到过的神灵信仰,难怪先生总说“增广见闻”,自己亲身看到、体会到的,毕竟比书里的鲜活、有趣。
      异域风光将陶怀远的心吹了起来,他像被野旷天低、无边水草环抱在怀里的孩子一样,满足而兴奋,多想在草原上打个滚啊,多想就这样幕天席地,纵马驰骋,呼号笑闹,在骄阳下尽情歌唱,大笑几回。
      可是,没有。陶怀远只是停下马,长久地伫立,深情而贪婪地依偎在天覆地载的自然里。
      当然,陶怀远也看到了破败的毡帐,被丢弃的动物骸骨,瘦弱又满身泥污的孩子,只有大眼睛是干净的。
      发现的密林不少,每找一处,陶怀远都会做上记号,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幽台十二州割让给北狄后,大片的林子被焚烧,变成了草场,时间的力量改变了整个幽台十二州的面目。
      陶怀远知道此行艰难,但再艰难,也要继续下去。
      这一日,陶怀远骑马行至一片山丘的窄路,遇到了几个黑壮的汉子,这些人骑着骏马,拿着长刀,虎视眈眈地拦住了陶怀远的去路。
      “陈国人?北狄人?”一个黑壮的汉子拿着刀指向陶怀远。
      陶怀远勒了马,默然无声。
      “不说话,不说话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今天你就是那瓮中的鳖,别想跑了!快点儿把身上值钱的都掏出来,爷给你个痛快!”黑壮的汉子显然没有将眼前这个少年放在眼里。
      陶怀远的脸掩在斗篷中,看不分明,但一股杀气袭来,黑壮汉子的马不停地打着响鼻,不断地挪动四肢,想要逃跑。
      “哟!小样,气势可以啊,有本事咱们斗斗,爷陪你玩玩。”黑壮汉子说着,就从马上起身,直奔陶怀远而来。
      陶怀远侧身一闪,轻巧地躲过了攻击,黑壮汉子落地,再次回身,砍向陶怀远的马腿。
      陶怀远抽剑出鞘,卧龙剑在阳光下闪亮如镜。
      陶怀远飞身下马,一剑砍下黑壮汉子的胳膊,鲜血喷溅而出。
      众人见黑壮汉子吃了亏,一起围了上来,陶怀远矫如游龙,点到即止,并未伤了这些人性命。众人见斗不过,恨恨地撤走了。
      就像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人又瞬间消失了。只有地上的血迹,证明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
      陶怀远定了定神,警惕地看着周围。除了鸟鸣,再无声息。这才上马继续向前。
      又穿过两处密林,陶怀远仔仔细细地察找着每一棵树木,寻找记号,却一无所获。再往前走,就出了幽台十二州,陶怀远找了一处水源,饮马休憩,面对着一片平静的湖面,拿出干粮慢慢吃着。
      不多时,日头渐落,背后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来人不少。
      陶怀远回身上马,同时抽刀而向,看清了来人至少有二三十个,皆是黑壮汉子,为首的一个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满脸横肉。
      他抬了抬手,众人一拥而上,陶怀远手起刀落,顷刻间已经刺穿了好几个黑壮汉子的心脏。
      卧龙剑从来不沾染鲜血,血顺着剑落在地上,剑却如寒冰般清冷干净。
      震慑于同伴的死亡,有的人悄悄地退却了。
      那马上的首领一言不发,突然飞身而起,手中的九节鞭准确地飞向了陶怀远的脖颈。
      陶怀远忙于眼前的缠斗,只能一个翻身,躲开鞭子的攻击。脖子侧边,留下了几抹血痕。
      首领乘胜追击,再次甩出鞭子,要去缠住陶怀远的脖子,陶怀远一闪身,一剑将九节鞭劈成两截。
      首领用鼻子喷出一口气,二十几个汉子再次拥上前去。陶怀远的目光有了一丝凌厉,招招致命,剑剑封喉。
      不多时,地上的尸体层层叠叠,陶怀远身上溅了不少血,只有卧龙剑仍然光亮如新。
      首领怒喝一声,抓了陶怀远一个破绽,一掌拍了过去,直中命门。陶怀远轻身一闪,几步便腾挪到了那首领背后,一剑穿心。余下的几个汉子也受了伤,看到首领毙命,立刻四处逃窜。
      陶怀远一日两战,也有些疲乏,不想恋战。他深深地吐了口气,用湖水清洗身上的血迹,安慰受惊的马儿。
      这是陶怀远第一次杀人。先生曾经说过,以战止战,以杀止杀,皆为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谋。但是,今天,陶怀远向这群穷凶极恶的强盗痛下杀手,鲜血淋漓间,不曾犹豫。
      这些强盗显然已经暴戾成性,有恃无恐,今天不杀了他们,一定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不如一举灭之,让附近的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
      稍稍清洗了衣袍,陶怀远又听到背后有悉悉簌簌的声音,这次只有两个人,而且这两个气息重,根基浮,没什么功夫。
      陶怀远只稍稍一侧脸,眼神杀了过去,那两个人就一并跪倒,不断磕头:“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陶怀远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并不如其他强盗强壮,身形高挑,面目清秀一些。
      那两个人磕头如捣蒜,其中一个道:“英雄!英雄!我们俩是被迫入伙的,英雄千万手下留情!”
      陶怀远不语,手里的卧龙剑在星光下反着光。
      那人又说:“英雄,您手里拿的可是卧龙剑?”
      陶怀远有些不解,这两个人冒死过来,是为了这把剑?
      那人见陶怀远不言语,接着说:“这剑,我看着像是我家的卧龙剑。十几年前宗主殒身北境,这剑就再没看见过。英雄,您是从哪里得到卧龙剑的?”
      陶怀远稍有犹豫,问道:“你们是谁?”
      那两个赶忙回答:“我们俩原是卧龙山陶宗主的远亲,当年陶宗主兵败,卧龙山元气大伤,各路人马趁火打劫,都来踏上一脚,把卧龙山糟蹋得一塌糊涂。我们俩被迫带着妇孺一路往北,路上死的死、散的散,现如今,也就剩下我们俩个人了。”
      陶怀远仔细看了看两人的容貌,十分相似,想起郑宗主曾提到过的双胞胎陶安国、陶安邦。
      陶安国看着陶怀远道:“英雄!这剑,若是你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我们愿意倾家荡产买回来,若你是我们卧龙山的故人,还请看在已故宗主的面子上,将剑归还我们。”
      陶怀远将剑收回鞘中,“既是陶家人,为何做贼?”
      陶安邦眼珠转了转,道:“英雄,可是陶家故人?请英雄搭救我们,陶宗主搭上了整个卧龙山为国捐躯,最后落得众叛亲离,身首异处,声名狼藉,我们作为陶家后人,若不是穷途末路,怎么敢做贼?英雄,求英雄搭救我们!”
      陶怀远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夜黑如墨,看不真切,却知道他们的血脉中有共通的地方。“带路。”
      陶安国、陶安邦兴奋地站了起来,“谢英雄搭救!”
      这两个人轻功很差,已经气喘吁吁,却还是慢。陶怀远自己牵了马,沉默地跟着后面。
      陶安邦还不时地看向陶怀远,打听他的来处,是卧龙山的什么故旧。
      陶怀远不语,只默然跟在后面。
      穿过小山丘,拨开一个多高的层层野草,竟然有一条秘道。难过那些强盗逃散如此迅速,原来周围到处都是秘道。
      陶安国小心地在前面领路,行至一片开阔地时,他用手一指,“英雄,前面就是头目住的地方了,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们俩在后面协助你!”
      陶怀远牵着马,向着陶安国指的方向走去。不想才走了不几步,脚下一踩空,陶怀远本能地飞身而起,马却长嘶一声掉了下去,竟是一个极大极深的陷阱,陷阱中布满长刃,马儿此刻已经鲜血淋漓了。
      陶怀远旋身落在树上,数百支箭直穿而来,陶怀远闪转腾挪,又以剑为盾,挡下了来势汹汹的多支箭。
      陶安国大叫一声,“他在那!在树上!” 数百个汉子从四周涌了过来。
      一个精瘦的小个子像狼一样,两眼在黑夜里发着光,大喝一声:“上!别让他跑了,伤了我们的兄弟,今天就把他五马分尸,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火把点了起来,暗夜有如白昼。
      陶怀远沉了一口气,看来是一场恶战。
      不断有人跃上树枝,都被陶怀远无声地削了脑袋,跌下树去。
      夏日浓密的树叶成了绝好的遮蔽,这一片高大的树木也就成了陶怀远天然的屏障。
      众人一个个跃上树枝,一个个身首异处地掉了下去。
      精瘦的小个子大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我的地盘撒野,给我放箭!杀了他,有重赏!”
      众人齐声高呼,声浪伴着一拨又一拨的箭雨落入树叶的缝隙,陶怀远左闪右躲,却还是在左背上中了一箭。
      陶怀远忍着剧痛,看准时机,使尽全力将卧龙剑掷出,那卧龙剑如流星般迅疾,从小个子的印堂穿进,贯穿了整个脑袋。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陶安邦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死了!”
      众人这才惊恐地回头,小个子早没有气息。
      陶安邦大喝道:“为大当家的报仇!兄弟们听我号令,一齐上,一举拿下那个贼人!”
      又一个个头极高的壮汉子跳了出来,“兄弟们,听我号令,为大当家报仇!”
      一时间,又有好几个小头目纷纷站了出来,“听我号令!”“听我号令!”“听我号令!”“听我号令!”“听我号令!”
      陶安邦目眦尽裂,“大当家的亲口承诺,只要我把这人带回来,就让我坐第二把交椅,谁敢跟我争!我,我杀了他!”
      几个小头目一脸不屑,有的拔刀,有的用鞭,带着手下与陶安邦互相争斗起来,场面一时混乱。
      不多时,已经各有死伤。陶怀远看着这些人争斗,这些人平日起口口声声称兄道弟,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
      个头极高的壮汉也受了伤,他大号一声,用手里的长枪将陶安邦挑在枪尖,远远地掷了出去,又将陶安国一□□穿,其他几个小头目奋力争斗,最终都被他取了性命。
      此时,除了跑了的、死的了、伤了的,能动的强盗也就几十人。
      陶怀远趁乱,拔出了卧龙刀,飞身而起,直向个头极高的壮汉,壮汉听到动静,一个回马枪,两个缠斗在一起。几十招走下来,壮汉落了下乘,陶怀远抓了一个纰漏,一剑割喉,壮汉如面团一样瘫了下去。
      陶怀远咬着牙,提了一口气,将余下的强盗一并斩杀。
      此时,火把燃烧殆尽,夜色又恢复了黑暗。没有月亮,只有星光闪闪。
      陶怀远已经脱力,他半靠在树干上,手上紧紧握着卧龙剑。
      这是个血色的夜晚。陶怀远的眼前一片血色,恍惚间,好像有一个人影靠近他,那个人的眼光极温柔,陶怀远叫了一声“先生”,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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