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醉眠花海 ...

  •   云岭山庄阡陌交通,黄发垂髫,渔樵耕读,一派恬然。
      很快,陶怀远便发觉,云岭山庄的建筑里别有洞天。
      不管是屋舍,还是道路,都是按照先天八卦的卦向分布,既各自独立,又各自勾连,其间机关连亘,奇门逓甲之术掩映于密林花丛中,孩子童们嬉戏其间,天真灿烂。
      陶怀远一边走,一边在内心感叹,“这个地方,真是比鱼溪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建造云岭山庄的那位逍遥道,确实不凡。”
      程之风得意地看着陶怀远,炫耀道:“这都不算什么,晚上,我带你看更好看的。”
      陶怀远不语,就当没听到,只往前走。
      程之风两步赶上,“别忙走啊,你知道藏书楼在哪儿吗?”
      陶怀远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藏书楼是远近最高的建筑了,上面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藏书楼”,几里外都能看到。
      程之风只好哑了火,拿出折扇来扇着,“好啦,带你上去。藏书楼的最高层,一般人是上不去的,我都是偷摸去的。可你就不一样了,师父竟然任由你来去自由。”
      陶怀远此时一心在那幅画上,无暇他顾。
      程之风飞也似地在前面引路,一时半刻便将顶楼里暗格中的木匣子拿了出来。
      木匣子上包裹的绸缎已经黯然,程之风示意陶怀远自己打开。
      陶怀远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心里暗呼了一声,“母亲。”极为郑重的态度打开匣子,光滑细腻却又布满尘埃的匣子一开,陈年丝绸的味道扑鼻而来。
      陶怀远双手捧起那幅画,放在干净的桌案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卷轴打开。
      背景是豪华的宫室,一位艳丽修长的美人持剑而立,旁边站着一位穿着戎装的女子,五官清丽,英气十足。二人互相凝望,相对而笑。
      陶怀远一眼便认出那把剑,便是流光剑,那个美人应该就是程之风的母亲。
      而旁边那位一身戎装的女子,应该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陶怀远的心停跳了一拍。
      是的,母亲如墨般深沉又如湖水般幽静的眼睛,与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不仅眼睛,陶怀远的五官都酷似画里的女子,他的——母亲,那个最亲密又最陌生的人。
      陶怀远后退两步,向着画像跪了下去,又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程之风虽然看过很多次,这个时候却也沉默了下来。
      “怀远,我的母亲初入宫时,身边并没有可信赖之人,好在结识了你的母亲,结为终身挚友。”程之风看着画里的人,一句一顿。
      陶怀远缓缓起身。
      “你已不记得你的母亲,我又何尝不是。”程之风自嘲地笑了笑。
      陶怀远将目光从画中女子处收了回来,看向程之风。
      程之风笑道:“是有点遗憾,可造化如此,人又何为?”陶怀远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程之风又试探地问道:“怀远,你可要讨这画?我去与庄主说。”
      陶怀远摇了摇头,四下望了望,藏书楼里笔墨砚齐全。便开打开砚台,想要磨墨。
      程之风见状,连声道:“我来,我来。”
      上好的松砚散发出幽然的墨香,澄心堂纸薄如绢。
      陶怀远又看了看那幅画,便低头作起画来。
      一时半刻,陶怀远便画好了,除了上色与背景,人物简直一模一样。
      程之风感叹道:“小时候师父请了山庄里最好的画师教我,奈何我就没好好学过一天啊,怀远,你果真过目不忘。”
      陶怀远极为小心地将画卷起来,收入袖中。又将原画原样收了起来,向程之风深深地一揖,“多谢。”
      程之风一笑,“不谢。走吧,我带你去松间园。”
      松间园是云岭山庄里的贵宾客房,这些年来云岭山庄没有外客,空置许久了,陶怀远成了这十几年来第一位入住的嘉宾。
      流水小桥,松竹茂盛,一条小溪穿园而过,月亮门上漂亮的隶书写着“松间园”,几只小兔、小刺猬散落在园门前的草地上。
      两进的小院儿清凉沁人,一应物件都雕着云纹吉祥。
      “怀远,还要什么,知会一声就行。”程之风摇着折扇,一边四处察看有没有缺漏,一边与陶怀远搭着话。
      陶怀远看向程之风,程之风一撇嘴,“知道了,我走还不行嘛,” 程之风用折扇掩住嘴,凑到陶怀远耳畔道,“晚上,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陶怀远躲闪未及,程之风眼光一转,笑着离去了。
      浴桶与新衣都已经准备妥当,陶怀远关好门,脱了衣裳,将身体完全沉浸在水中。
      母亲,母亲的脸,母亲的神情,再次出现在陶怀远的脑海里。“母亲”
      换好了新衣,陶怀远坐定调息,平息涌动的内心。
      过了一时,有几个云女送来了点心与茶水,陶怀远施礼谢过,用了一些。
      夜色渐浓,圆月如盘。
      程之风见松间园的门开着,便信步走了进去,“怀远,跟我走。”说着,便拽住陶怀远,一路飞奔而去。
      后山。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花朵一朵连着一朵,一片连着一片,漫山遍野,直到天边。花香氤氲,浓如美酒,漂浮在空气中,真实得让人沉醉。这一片姹紫嫣红,美不胜收,颗颗花蕊映照在皎洁的月光里,如梦似幻,如霜如霰。
      陶怀远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恍惚,一身忘记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程之风满意地看着陶怀远,抓着他一路往山坡上的一溜回廊飞身而去,二人稳稳地落在回廊的顶上。
      此处回廊顶与常见的屋顶有些许不同,不是寻常的尖顶,却是有意抹平了的宽大平顶,坐下去十分宽敞舒适。
      坐在回廊顶上,刚好能将整个山坡、山谷里的花色尽收眼底。想来,云岭山庄的人也常在这回廊顶上赏花。
      程之风从怀中摸出两个酒壶,递了一个给陶怀远。
      陶怀远坐定,回过神来,接过酒壶,不用猜,里面一定是桂花酿甜酒。
      “这是我云岭山庄最美的地方。”程之风自己打开另一壶酒,猛灌了一口,看着陶怀远。
      “程之风。”陶怀远小口轻酌,一直看着花海,脸都没有微微侧过去,却真真切切地叫了程之风的名字。
      “嗯?你叫我?小夫子?”程之风又灌了口酒,桃花眼尾轻挑,笑得和花海一样灿烂。
      “为什么。”陶怀远依然不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株虞美人。
      程之风的目光仔细在陶怀远的脸上搜寻着,眉梢一动,道:“怀远,你是不是想说,我诓你一起回来,无非是要确认我母亲的事。确认你母亲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了解那段往事。现在已经确认了,目的达到,就不必多此一举,夜半拉你来看花?”程之风试探着,笑着,望着陶怀远,月光下的陶怀远眸若点墨,面色如玉,更是精致。
      陶怀远喝了一口桂花酿,微微点了点头。
      程之风一笑,眼睛直盯着陶怀远,“怀远啊,一开始,我是想要确认你的身份,后来,我想要更了解你,想要我们一起为自己的母亲、父亲报仇。怀远,相信我,害了他们的人,现在可都过得好着呢。”
      陶怀远手中的酒壶一停,报仇,这个词在心中一震。自从郑宗主告诉他他自己的身世,陶怀远还没有能够完全理解消化,并做出坚定的人生选择。他不是没有想过报仇,但这些与他之前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的仇恨,并未有切肤之感。
      “我,是陶怀远。”陶怀远定了定神。
      “嗯,我知道啊。”程之风一时没有跟上陶怀远的思路。
      这个读心怪,竟然也有漏掉的时候。陶怀远只得开口道:“而你,是谁?”
      程之风大笑,双袖一甩,双肘向后一撑,人半仰下去,道:“怀远,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觉得太无趣而已,既然你想听,我讲给你。”
      陶怀远摇了摇头,“君子坦荡荡。”
      程之风已经将一壶酒喝尽,抬手一挥,“怀远,你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你的母亲,我又何尝不是!”
      陶怀远这才看了他一眼。
      “我的母亲,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就仙去了。”程之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壶,半仰着将酒壶举起,美酒哗哗地从壶口倾泻而出,打在程之风的脸上,灌进程之风的嘴里。
      “知道我母亲不在了,父亲当时就中了风。要不是师父找到个差不多的孩子尸体李代桃僵,估计我也小命不保了。”程之风仰着脸,干脆躺在屋顶上,望着皎洁的圆月,闭上了眼睛。
      陶怀远默然半晌,心中几转,便已了然,极真诚地说了一句“抱歉”。
      程之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抱什么歉!怀远,我们一起报仇!让那些害了我母亲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陶怀远心中一震,除了先生,父亲、母亲、外公也都是与他极为亲近的人,而他却一个都不记得,不认得。如果这些亲人们们尚在人间,会希望他做什么样的选择,过怎么样的人生呢?这些天来,他像一只被卷入漩涡的鱼,身边暗潮涌动,却不确定前方的路,寻不到光。
      月下的花海美的不似人间,陶怀远心中的黑洞却越来越大,似要将自己吞没。
      程之风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怀远,你知道云岭山庄里为什么会有花海?”
      陶怀远未答。
      程之风有些炫耀道:“那是师父为师娘种下的,师娘喜欢花。”
      陶怀远仰头喝酒,放眼花海,微微笑了笑。
      “可惜啊,师娘看不到的。”程之风灌下几口烈酒,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下。
      陶怀远今晚喝了整整一壶酒,此时心中恍惚,也在月光下、花香里睡着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