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
在学校的时间里，却是没有再见到何秋生了，他知道我什么时候上体育课，也晓得学校什么时候下课，我在学校各个角落找他，何秋生依然不在，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现了。
而学校因为何秋生的事情要求每一个家长都要接小孩放学，我更是没有机会找何秋生了，每每路过何秋生住的屋子里，有时候开了灯或者门我都高兴，但更多的是他不在那里，大概是在郑阿姨家，我总是害怕的想：何秋生会不会又走了。
回家药温习书本写作业，老师让我跳级，直接去读三年级，在月底回给我测试，母亲知道了便叫父亲看着我学习，不准偷懒。
我更是见不到何秋生了。
有几个知道我与何秋生走的近的高年级总会时不时的问我一句：何秋生都离家出走了，你还不也学学？
我不理他们，心里却希望与何秋生见上一面，我交的朋友就他一个，他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他的喜好与习惯，他在我身边，我与他快乐，与他无话不说。
可是现在我满腔的话语被我惦记，又被我忘记。
车站送来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父亲说他也是坐汽车回来的，他带我在汽车站走了一圈，有时看着那些从车上下来的人会失神，我很奇怪，我听见他半感叹道：他们不是外人，他们是许久没有归乡的草，好在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发现父亲与何秋生有一点相似，他们见到带着红臂章的志愿者，总会吓一跳，这些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志愿者，是初中高中学生做的课余实践。而对于何秋生与父亲的眼里，好像他们并不是这样的。
车站顶端上，被多年风吹雨淋的退了色的红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我同父亲回去，等一会还要写数学作业，父亲问了我许多母亲的事情，我都挑好的说，我不说母亲伤心的事情，我说了邻居的事情，母亲下雪给我带书的事情，但我不会讲何秋生的事情，就好像自己得到来之不易的东西不允许别人看一样的心情。父亲拍了拍我的脑袋，他笑笑不说话。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纺织厂，那里人有许多，因为周六下午放的是电视剧，我太矮了，看不见电视里的画面，见到的是一个个背影，父亲倒是边走边瞧电视，我索性不看了，反正那个电视剧我连主角都不知道是谁呢！
手里被塞了一个带着温热的纸条，我闻见何秋生身上特有的硫磺胰子的味道，我连忙回来，正是何秋生，他站着路边，挨着我很近，轻轻叫了我一声“小全。”我想拉着他，他却快步的离开，头也不回地隐于人群里。
我把纸条放在衣兜里，手在衣兜里捏着它，心脏砰砰跳——何秋生还是那个样子，就是瘦了一些，眼睛还是这样漂亮。
我现在想快点回家，最好不要去房间看，就去卫生间里头看何秋生给我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回家的路梦一样走过去了，只记得到家门口就把鞋快速脱了，然后把脚揣进拖鞋里急急忙忙的冲向卫生间。
在外面洗衣服的母亲喊着：不要这样快！当心摔了。
而我把带着汗渍的纸条小心翼翼的展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何秋生的字，他的字写的比我好看，纸条小的很，上面就写了短短一排字：“小全，如何明天有空，下午两点纺织厂后门见。”
标点符号是我加的，他的字紧紧挨着一起，大概是没有空位打标点。
明天下午父亲要去上班了，母亲要休息，我可以提前做完作业后说出去走一圈，因为母亲在周末时总会对我放松一点。
虽然有些奇怪何秋生为什么不在来我家了，也许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与何秋生见面……会不会见了面大家也以为我会与何秋生一起离家出走了。
现在同学嘴里的也开始说何秋生，说他是一个坏小孩，不能与他待在一起，好像与他触碰一下他自己就会离家出走似的。
这样离谱的不可信的传闻只在小孩中盛行。但我不会这样想。
明天是有空的。我在心里回着何秋生：我明天下午两点在纺织厂后门见你。
成功的出了家门，母亲再三要求一个小时后必须回家，不要跑太远的地方。我都一一答应。
见到何秋生时，我快乐极了，这些天压抑的心情一下阔然开朗一般，我拉着他的手说好想他，这几天在学校都没有见到他……最后才问他那几天去那里了。
何秋生情绪不高，眼里的那些看不透的东西更多了，我看不清，看不懂他的想法，他安静的听我说完才开了口，像是想了好久的。
“小全，我最近很难过，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何秋生站在纺织厂后门的石头前，他手上拿着刚刚拔下的枯黄的狗尾巴草，他与我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我与何秋生坐在一起，我给他带了一块父亲买的糖，这些是母亲不允许买的，她说这东西吃多了对脾胃不好。
何秋生与我讲了他离开村庄的事情。他说他没有家，他虽然喜欢与郑阿姨相处，但那里不是他的家，村子也不是接待他出生的地方，所以不算“离家出走”，应该说是离开。
我听的稀里糊涂。
现在想起唯一鲜明的话语与记忆，对于何秋生的心理也很快明白了。
何秋生说了他没有对村长，郑阿姨说的话，他对我说了，他说他为什么离开这里，怎么样离开这里，为什么又回来了的事情。
“我想讲给你听，你听了要怎么做我也不会管。”何秋生道，他伸出手指，共伸了四个手指头，道：“我在这里呆了四年了，每天都在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这是何秋生的口述往事，我记得我当天听完时天气还是阴天，他讲完这个往事就离开了，他走前对我说糖很好吃，我茫然的回家，第一反应是跑到阁楼把何秋生说的写下来，记下来，写完后我的眼泪鼻涕止不住，心里有很强的失落感，带着茫然……
那些话在现在的我已经忘了，但是当时记得纸还在，并且找出来了，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但每一个字都认得出来，于是我把它完完整整的誊抄在这里，一字不落——
1978年11月21日
我在这里呆了四年了，每天都在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但我知道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因为我们被赶出来了，但是当时我不知道被谁赶出来了，现在我知道了。
那时的我只知道我住的小镇上，每天都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他们唯一的色彩就是手臂的袖章，爸爸妈妈与我被赶上了汽车上，挤在我旁边的是我的老师，但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明明从前是看得见的！小全，对不起，我记得我的父母，我是有爸爸妈妈的。(何秋生当时对骗我没有父母这件事情很愧疚，我只希望他不要这样难过）
爸爸妈妈身上很脏，他们刚刚在猪圈干了活，我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妈妈在车上抱着我，母亲是偷偷把我带上车的，她没有告诉我去哪里，我听见这个车子开往偏远的地方，我不认识的地方。车上安安静静有哭啼的声音，我听见那些带红臂章的人在大声的骂人。
我好害怕。
直到我被母亲推下了车，我哭着喊着母亲让她带我走，不要丢下我。母亲大概是与父亲说好的，他们就站在车里，车里的人好多，挤着他们，母亲眼睛都哭肿了，她说对不起，她在我下车前让我在车站门口等着，见到有人就说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我叫何秋生。
她还塞了纸条给我，我哭着看着那辆载着他们的车离开了。我起先是站在车站里面，我慢慢的走，走到车站门口。
我坐在车站门口那里，车站都是人，我一直哭，哭到想睡觉，可是太饿了。我想起离开的爸爸妈妈又是哭，我躲在角落看了妈妈给的纸条，上面是爸爸的字，他们说对不起，可是他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有可能会回不来，他们舍不得我也去受罪，他们说这个地方有他们认识的人，这里是农村，不要害怕。
他们说如果一切结束了，就来接我。
我在车站门口一直蹲到傍晚，看着人慢慢变少，一直到郑阿姨过来，她似乎一直在车站那里，我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了，她也在车站门口，问了售票员说xx地的车会过来吗？
她问我是谁，她的头发有些被风吹乱了，带着眼镜，她刚刚哭过，她问我为什么蹲在这里不回家？我是又怕又饿，现在终于有人问我是谁了！我顿时哭着对她大声的一遍遍的喊：我是何秋生！我是何秋生！我是何秋生！
郑阿姨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她被我吓了一跳，她问我是不是走丢了？她对村里的小孩也不熟悉，郑阿姨给我一包小饼干，她说她不去派出所，她把我带到村长那里，到了门口时，天完全暗了。郑阿姨对里面的一个男人说：书记，这小孩好像走丢了，他说他叫何秋生，我在车站那里看见他的。
那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掐了烟，慢慢的走了过来，看我的脸看了好久，他蹲在我面前，他似乎有些紧张地说：“你是南边过来的？你是何秋生今年七岁了？”
我点点头。
“那你爸爸妈妈呢？不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就你一个人吗？”书记看着我，像是想立刻跑出去一样。
“我中午到的，妈妈叫我在门口等……”我又想哭，书记却低下头，他的手一直紧握着，一直说对不起，他说他以为我们不会来的，就没有再去车站等……我马上明白了，他就是父母要我找的人。
我被安排在路口的房子里，那里离郑阿姨家里近，也离村干部的地方近。书记说我不能麻烦郑阿姨，因为她已经很累了。
我在那里吃了这几天以来最饱的一餐饭，书记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吃，他问我为什么不吃菜。
我说我等爸爸妈妈来吃，他们也好久没有吃饭和菜了。
书记垂头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你在这里，等你爸爸妈妈来接你，但你要吃好一点，不然他们看见你这样，会不高兴的。”
他们从来不生我的气，我心里反驳，却没有说出口，因为郑阿姨来了，她手里拿着几件衣服，对书记说：我家还有衣服，让他换上吧，他也是一样，和我儿子一样的，是孩子，一个苦命的孩子……
的发呆，眼睛呆呆地看着被黄昏洒满的道路上。我不敢说话。
何秋生见状没有同我一般觉得吃惊，他习惯似的轻轻地拍了拍郑阿姨的手，对已经反应过来的郑阿姨说：“阿姨，小全要回家了。”
“郑阿姨我回去了！”我抱着书赶紧道。
“好啊好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灰啊……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郑阿姨像是知道自己刚刚在发呆的事情感到失态，言语对我亲近了许多。
我赶紧说了一声“何秋生，郑阿姨再见”就跑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