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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欲未遣 ...


  •   灭世之战后,姜曦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对外常称闭关,把大事小事都交给了那位近侍义子。对方的成长他是看在眼里的,甚至有时通过向门派长老旁敲侧击,时常感到惊讶。

      雕花木床上,姜曦看着近来的收支汇报,内心百感交集。

      他知道萧琅把门派打理得很好,甚至在他养伤赋闲的期间,门派入账竟不比先前逊色多少,一单高达七千万金叶子的生意,没有他自己坐镇的情况下,萧琅竟也能谈成。

      加上这小子还有项他没有的本事——会喝酒。每次狠薅一笔,还能在酒桌上把对面客商哄得眉开眼笑。

      他一面钦佩自己看人的眼光,一面又不愿承认内心深处那点落寞。

      萧琅实在是妥贴而心细,几次之后,已能猜知。每日除了给他煎药,还要请他指教。

      就好像那些事,他真的不会处理似的。

      估摸着正到晚膳的点,姜曦将汇报卷册丢在一旁,传讯给萧琅,要人帮自己练酒量。

      菜上来时,对方也到了,只是普通的浅碧色弟子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尤为俊雅。姜曦问:“酒带来了吗?“

      面前人只是微微笑,掀开桌上一个碗盖,袅袅热气飘出来,一丝酒意透进他鼻腔。

      “义父是第一次,我命人做了这道‘窖沙珍珠丸’,以糯米为皮,赤豆沙、蜜樱桃糅合老窖酒为馅,酒味不重却酒香扑鼻,义父先适应这个,再拿酒练不迟。“

      这做法实在是非常考虑他的颜面,毕竟沾酒就醉的姜尊主自己心里也很没底。

      但那句“义父是第一次”入耳时,姜曦心念微动,偏开了脸。

      事实证明,这还是高估他了。

      哪怕是只夹了点酒心的糯米丸子,姜曦吃着吃着都有些心神不属。加上萧琅送来的这点心,实在做得过于好吃,让他不自觉就多吃了几枚。最后以手撑腮,闭眼稍歇。

      “义父?“

      姜曦抬起眼皮,酒气氤氲下如同雾里看花,并不分明。他眼里露出极少见的一丝迷茫:“何事?“

      甚至蹙了眉,前倾身子,凑近去看他,正色道:“你是不是当我醉了?“

      这话里还有点赌气的意味。

      萧琅一下子怔愣住了。

      人们常说,和美人呆久了,也就看不出对方长相优劣了。可眼前这张脸,哪怕见了无数次,一如初见般摄人心魄

      何况这人又与往常不同,他从不知自己义父,向来如雷霆般凌厉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人白皙的脸已经变得微红,杏眼里薄冰消融,雾蒙蒙地罩着水气。

      明明只是五个酒丸子而已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没有,孩儿不敢。“

      姜曦这才满意,又端坐回去,他今晚没吃旁的菜,只专心对付那一碗,正打算再吃第六个时,一阵酒气上泛。他忍了一会儿,忍不了,将两手叠放桌上,侧头靠在手上,竟就这样睡去。

      萧琅静等着,只等来人均匀的鼻息,知道对方是真睡熟了。

      他轻声说:“义父,夜里寒凉,应至榻上安睡。“

      也许是觉得此景实在动人,也许气氛烘托使然,他竟胆大包天,在那纹丝不动的义父发上一抚。保养得完美无瑕,滑得像绸布。

      他突然就想知道这绸布散落是什么模样。

      他也这么做了,搀扶着睡中的义父到床边,细心为对方脱鞋。他是不敢僭越去为对方更衣的,久居高位之人,不会习惯被这样摆布。

      但他却可以替人摘下发扣,把那如泼墨的青丝散下,拢至脑后,再托着人肩颈让人慢慢躺下。青丝与锦衾相贴,带着不可言说的狭昵。

      这是他作为近侍可以堂堂正正做的事,此刻却少有地惴惴不安。

      他做完这一切,回到自己寝房,酒喝了一盅又一盅,琼花酿的坛子空了三个,却再无困意。

      #

      姜曦醒时已天光大亮,也许托那点酒气,昨夜并未做噩梦,是沾染魔息以来少有的一夜好眠。

      他扶着额头回想了下昨夜,越想脸越黑。

      突然听到门外脚步声,透过窗子一看,他那好义子正踏着石径走来。

      眼看着对方已到门口,姜曦心里毛躁,竟又躺回去,索性闭眼装睡。

      萧琅叩了两下门,便推门进来,把手里的药炉搁在案上,药已经熬好,那小炉是碧潭庄为姜曦特制,能保整日的温。

      姜曦感觉到床边一沉,这小子反了天了,竟敢坐他床上。

      他正想喝声放肆,忽觉额心温热。

      萧琅不会知道,一夕之间,他在自己义父眼里就从“可堪重任”变成了“逆子敢尔”。

      就像他也不会知道——

      上修界仙首,修真界第一尊主姜夜沉,那日只因他贴额一吻,就麻了半边身子,原本打好腹稿的诘问都吞了回去,良久不敢睁眼。

      萧琅走后,他情况仍不妙。这些时日里,魔气每发作一次,他体力便更虚弱,且魔族重欲,这带给他比体力消退更难以启齿的后果。

      他起身,咬牙向下看,哪怕在有宽松衣袍的遮掩,那处也逐渐显了轮廓。

      盥洗之后,那阵邪火才压下些去。

      近来总是如此,在他第六次魔息发作后,身体就变得极度敏感。他修的是无情道,向来清心寡欲,而这魔息偏要和他作对。

      他前半辈子对抗情欲的经验聊胜于无,只得闭门不出,观书打坐,待那孽根像山雨欲来般滚烫时,便去冷水盥洗。

      往常总是奏效的,今日不知怎么,才消停片刻,那无名躁乱又从尾椎骨开始上窜。他强撑着身子到桌边喝完药,铺纸研墨。

      抄经,本是入派最低阶弟子的功课,此时却成他解躁清心的一根稻草。

      一笔一划地书写,却在抄到某句时不动了。

      那句是——

      “世之庸人自扰,不能六根清净者,其心不澄,欲未遣也。”

      他执笔的手僵在半空,竟被那几个字劈着了。

      心不澄……欲未遣……

      一声义父如在耳边。

      一不留神,笔停之处,“欲”字绽出一团墨点,慢慢晕开。他愤而丢笔,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又回床上去睡。

      恍惚间入了梦,他仍是往常不落凡尘的仙首模样,于瑶光殿和诸位长老议事完毕,回到自己的掌门寝房,却发现早已有人在那等候。

      软帘半遮,帷幔后的身姿挺拔,腰细腿长,目视着他款声道:“义父,等你好久。”

      “你有何事?”他皱眉,回得半分不客气。

      “孩儿想为义父分忧。“

      那人掀开帷幔,越靠越近,直到胸膛相距不过拳头距离,他需要仰头才看得到对方表情。

      在抬起下巴的瞬间,腰里一松,他的腰封竟被人扯下!

      “你……这是分的哪门子忧?“

      “义父明知故问。“

      不,不是的。

      对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里面还有些他全然陌生的情愫,让他破天荒地,在这个比自己少了二十年阅历的后辈面前,生出想逃的念头。

      他拿不准对方到底想做什么,就像他也拿不准此刻的自己。

      他心里正兵荒马乱,银青罩袍已曳地。

      萧琅竟除了他的外衣!

      “干什么你!“他攥住对方腕子,却没办法阻止那修长指尖挑开他胸前衣襟。

      姜曦脑中轰然炸开了。

      愣神的空档,后背已结实触壁。他被萧琅猛得推在床上,用矫健的身体压着。

      “萧喑之,你他妈这是连我都不放眼里了?“

      可萧琅仍不打算起身,而是垂下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去盯他嘴唇,答非所问。

      “义父曾要我不娶妻。”

      “……那是你自己说要修我的心法。”

      “喑之当然记得,只是喑之驽钝,恳请赐教。“

      “义父教我吧。”

      姜曦杏目圆睁,正要掣出雪凰,被人牵着手叩进指缝里,唇上贴附温热。

      他被亲得浑身发抖,结果对方亲完又亲,甚至还把舌头钻进他嘴里。

      蓄足力气抵着人胸膛猛一推。

      “混账,你还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吗?”

      一阵乒里乓啷,他梦中惊醒,侧头去看,发现萧琅正拿着毛巾坐在满地水里,边上是倒扣的水盆,显然是他刚才那一推的后果。

      “义父是做噩梦了么,惊出那么多汗,喑之正要替你擦。”

      并没如愿,还湿了全身,顺带受了一声“混账”。

      姜曦:“……”

      他能说什么?说不是噩梦,想着你做了场春梦,出汗是被你亲的,受惊是因为不适应?

      那这个掌门仙君可以谁爱当谁当了。

      萧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起身清理好地面狼藉,温声说:“我去换身干净衣裳,这样出现在义父面前实在不妥。”

      实际也是给姜曦留时间重筑高墙。

      只是在经过桌案时,在那张写坏的宣纸前,脚步顿了一下。

      #

      姜曦坐床边,听萧琅汇报门派今日收到的委托。

      他慢慢地翻,无非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修炼时吞错药,哪位长老除魔时受重伤云云,无论大小,只要给够委托费,孤月夜都接。

      目光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张,指着它:“这个,你接了吗?”

      “回义父,并没有,来人未道姓名,且未付酬金。”

      姜曦点点头道:“无妨,这个我去。”

      对上萧琅略显讶异的双眼,又道:“是故人。”

      他拒绝了萧琅愿为代劳的请求,执意亲自去,还不要任何扈从跟着。

      去哪里都好,他实在是受不了,在身体最奇怪、情绪最不稳的时候,在这个人面前丢脸了。

      他循着记忆,来到沽云镇的后方,那里有座塔,记载着这个镇子近年发生的所有,包括他不为人知的私心。

      结果在塔前遇到了另一个棘手的家伙。

      “好巧,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姜尊主,在下和尊主还真是有缘。”

      姜曦脸上某根筋抽动,想说不巧,他只是没查黄历。

      他对这个后辈的印象很不好,除了耳闻对方那些风流逸事,还有一件是进来才发生的。

      大战之后,宫主明月楼因为养伤,让梅寒雪暂代掌门,由此该派一改往常的中庸作风,连生意场上都更具侵略性。

      上个月江东门的酒楼认购,梅寒雪竟然派了这个弟弟前来当说客,劝他退出。

      可笑,天下还没有他姜夜沉拱手让人的生意。

      这小子碰了壁也不恼,还客客气气请他吃饭,吃的是什么苗疆风的松毛宴。

      所谓松毛宴,就是松针铺成席子,人坐边缘,菜上中间。那松毛蓬松柔软,青翠芳香,如入山林,颇有野趣,因而他起初心情还不错。

      结果菜吃到一半,梅含雪让人上了两小碗温水,水里漂着几根千叶豆腐丝。

      他端起碗凑唇边刚要饮,就看到对面人笑眯眯把手伸进另一个碗里,沃盥一下,拿出来了。

      姜曦:“……”

      他觉得自己真是调动了撑船的肚量才没有拂袖而去。

      “有缘就免了。“他神色恹恹道,”你来这,是为塔里的卷册?“

      梅含雪对他作了个揖,道:“在下并不知塔里有什么,只是接到这镇子的委托前来看看,不料半路受一股灵力干扰,就到这儿了。“

      “左右进不去,索性原地候着,碰碰运气,没想到等来了姜尊主。”他饱满的嘴唇启合,美目一弯,“在下果真福气不浅。”

      姜曦不想跟他废话,也不介意他跟着,那塔前有石门阻挡,两旁立着狻猊石像,他将手放在石门中央的凹陷处,那两尊狻猊同时耷下眼睛朝向他,石门轰然而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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