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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萧墙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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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刀剑相接的声音,近在咫尺;是桌椅碰动的声音,是哀嚎声,震耳欲聋。
是一场宫变,血溅瑞天皇城。
大殿外,一众宫女太监齐齐跪着,准备迎接新的君主。倒是云怿仟这个旧主不逃也不御,好像这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那般。
云怿仟蹲在大殿的地上,慢慢地叠好龙袍,刚褪去的衣物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状若瀑布的漆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眸中深沉,秀眉有意无意的聚拢。
他在做最后的挣扎,走还是不走?他把自己对所有人的安排都回想了一遍,确定所有人都安全后,才坐下。
他知道墨秽辞不是个嗜好杀戮的人,只要不出意外,所有人都会活下来,而他……他的生死似乎没那么重要,他已经没有家人了,孑然一身,活不活对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正思索间,大殿外一阵骚动,门被踹开,一众身着凯甲的士兵鱼贯而入,排成两排,最后走进来的是西晋的国师,墨暮白墨秽辞。
来人手里拿着剑,云怿仟认得出来,那是墨秽辞的本命法器无湮。
无湮归鞘,墨秽辞眼眸微垂,居高临下地俯视屋里的人。
但那眸中仍闪着光,云怿仟便知晓,他留住了那个活在阳光下的少年。
墨秽辞屏退了众人,他走近几步盯了云怿仟须臾,他道:“西晋至少有二十万兵力,五万给了我和墨夕颜,边城到皇城各城归降了近七万,估摸牺牲了三万有余,还有五万呢?”
当年墨衿之发动宫变,云怿仟篡位后,作为新皇父亲的云呈便要绞灭皇室子嗣。
墨秽辞侥幸活了下来。从那以后,他便销声匿迹了许久。但他与新帝年幼时曾结为夫妻,便有传言道他是被新帝囚禁起来了。
后来不知怎的远在边疆的七皇子墨夕颜倏然起兵攻城,这位消失的前朝太子便与墨夕颜联起手来推翻了这一孽朝。
云怿仟回道:“战死了。”
“秦子辟呢?”
“……下落不明。”
倏地,一阵阴影落在两人身上,门口墨夕颜背阳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有些凉:“什么叫下落不明?”
“那年他一去就是三年,后来宫变,边关受困,他没等到援军,待我重振朝纲之时,却再也收不到边关五万战士的任何消息。”
墨夕颜再没了言语关上门,脚步声渐远。
殿内是须臾的沉静。
墨秽辞倏地道:“我还以为你是骗人的。”
云怿仟闻言笑道:“先前占了你的位子,现下这皇位就当是还给你了。”
面前的人一身鲜血,无波的眸子似乎在盯着他身上的某处地方。他也没怯,眼神毫不避讳地直视墨秽辞。
又是一阵沉寂。
墨秽辞踌躇了一下,便靠近云怿仟,伸手将人转了过去。
云怿仟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剑尖抵住了他的后颈,却向下滑动,将薄衣刮破,止于后腰。随着衣衫落开,他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墨秽辞盯着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倒抽了口凉气,这些都是嫁给他后才受的罪。
云怿仟道:“你难道不想杀我吗?只要我在一天,你的皇位终将受到波及。”
墨秽辞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给云怿仟披上,从后面抱住了他道:“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我没有资格杀你,天下之人也不想你死。”
云怿仟感觉到墨秽辞的冰凉的唇瓣落在他的肩头,而后整个人身上一轻,身后之人转身欲走。
“先别去丞相府,”云怿仟拉住了墨秽辞袍子的一角,“也别告诉他们关于云呈的事。”
“丞相府的大阵是你设的吧,为什么?”
“……”
“你不说就算了。”
云怿仟被人带到了国师府,引路的人正是先前在他身边伺候的李公公。气氛十分尴尬,李公公走得很快,恰似躲瘟神那般躲着他。若是按照从前,李公公是断然不敢这般的,但云怿仟也只能默默跟上。
天色已晚,皇城内灯火通明,不时有欢歌笑语传来,就连偏僻的府里都开始挂上了红绸缎,可能是为了不久后的登基大典吧。
云怿仟静静地靠着房门看了须臾,尽管什么也看不到。而后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安静非常。黑暗中倏地出现一点细微的蓝光,而后慢慢放大。
一只传音蝶悄然飞往云怿仟的方向,落于桌上化成了纸。
云怿仟这才点了灯,拿起桌上的纸看着。须臾,将信纸折好放起来。
门开了,墨秽辞径直来到云怿仟身边坐下。
看着身边人绝美的侧脸,墨秽辞倏然就手痒痒,伸手把云文卿的脸转了过来道:“小美人,这下你可跑不了吧。”
“墨暮白,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并不喜欢你。”去找别人吧,我配不上你。
云怿仟眸中含着凉意,连带着声音也凉了几分。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别跟我装傻。”
“……”
墨秽辞倏地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而这个笑让云怿仟感到陌生,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你最好想想你现下的处境再跟我说话,”墨秽辞说着便把他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我只要人不要心。”
“你放我下来!”云怿仟挣扎着,他倒是真下来了,只不过是被墨秽辞扔到了床上。
墨秽辞掰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他,而后附身,一个好似霸凌的吻落了下来。
云怿仟想推开他,后脑勺却被摁着动弹不得。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上之人才终于舍得放开他。
看着云怿仟微红的眼眶,墨秽辞便有点心疼起来。
他很少这样强迫他。
墨秽辞正想安慰几句,倏地就被眼前的人甩了一个巴掌。他下意识地捂着脸,用着和当年一样的语气道:“你你你……你打我!”
云怿仟也愣住了。这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了呢?好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他还不是国君,只是丞相云呈的私生子。
僻静的小巷里,墙内探出一棵桂树,枝叶繁茂,浓密的树荫遮住了艳阳,却遮不住一阵叫骂声:“你个野种,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来伺候你,要吃要穿的,府里也只给你拨屁大点儿银子,还不够我花呢……你还不如死了算了,也省得我待在这破地方。呸!晦气!”
云怿仟一身粗衣麻布靠在树上,手里端着瓷碗,碗里只有并不干净的白饭。纤手握着筷子,秀眉紧锁着:“你就给我吃这个?”
丫鬟青水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阴阳怪气道:“哟!你该不会以为你是丞相府的二少爷吧?!唉哟哟!你不要逗我了!”
青水笑着要走,却被云怿仟叫住了:“等等,府里拨的银子……”
“唉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青水所打断:“我好像还有衣服没洗呢,我……我先走了……哈哈。”
已而夕阳偏西,黄昏悄至。
云怿仟在简陋的柴房里打坐。他心里明白,云呈不想认他这个私生子,所以才把他关在府中最偏僻的柴房里。可这柴房墙外巷子口便是直通皇宫的朝圣大街,云呈也不还怕他跑出去,再遇上个什么人……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青水的大嗓门:“好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去告状!你给老娘滚出来!”
云怿仟应声而出,就见青水骂骂咧咧地拽着他的胳膊朝破旧的木门走去。木门被粗暴地踹开,他整个人也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许是力道大了些,云怿仟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身后是“嘭”的关门声。
他有些无奈,默默地撑起身子,还未起来,目中便闯入了一双靴子。
一只小手娴熟地挑起他的下巴,入目便是一张俊美的脸,而后是略带稚嫩的声音:“小美人,不必行此大礼。”
这便是少年时期的墨秽辞。
云怿仟没来由的生气,他这个年纪是藏不住事的。于是反手甩了墨秽辞一个巴掌,而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你你你……你敢打我!”
墨秽辞捂着脸,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云怿仟却丝毫不在意。这是他娘亲教他的,碰到流氓的时候一定不要手软!要不是他刚来这里,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墨秽辞目瞪口呆地目送着云怿仟离开巷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云怿仟的脚步被包子的香味绊倒,于是他停在了一家包子摊前。午饭他未曾吃几口就被掀翻,若不是娘亲告诫过自己不能打女人,他早把饭扣青水的头上了。现下他是真的饿了。
墨秽辞在他身边停下,正欲发作间却见云怿仟精致眸子里带着一丝渴望锁定面前热乎乎的包子,看上去似乎很想吃。
他的怒气瞬间消散,美人总是让人不忍发脾气。
于是,他很打脸的给云怿仟买了几个包子。面前的少年带着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伸手递着包子,身后的天红了半边。
晚霞再美,不及少年笑容满面。
云怿仟有些看呆了,直至墨秽辞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喂,你怎么不接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念,”这是娘亲给他取的乳名,这时云呈还没有给他赐名。他从墨秽辞手里接过包子,小声道:“谢谢。”
“嘿嘿不客气。”
云怿仟只吃了一个,因而墨秽辞正为手里剩下的包子发愁。倏地他眼前一亮,拉着云怿仟的手就跑了起来。在人群中穿梭,须臾于另一个巷子口停下。
巷中昏暗,有几人零零散散的坐着,都是些无家可归略带残疾的乞丐。
墨秽辞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丝毫不在意华贵的衣服被染脏。把包子分好后,二人也便离开。
天已经半黑了,云怿仟向原来的巷子走去,却被墨秽辞叫住:“你这么早就回去吗?”
“不然呢?”
云怿仟站定,回头看他。
“我带你去玩吧。”
云怿仟刚想拒绝,人就已经被拉着跑起来了。
是夜,醉歌楼。
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分外热闹。
墨秽辞拉着云怿仟站在地板上,周围是不少王公贵族,身边都围着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
云怿仟问道:“你带我来这?”
他不瞎,他看得出来,这他妈是青楼!
“还好吧,天已经黑了,只有这里还能玩。”墨秽辞回答道。
云怿仟想骂人。
不远处涂的花枝招展的老鸨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
云怿仟也便注意到,尽管人很多,老鸨还是最先招呼墨秽辞,可见墨秽辞的重要程度之大。
然而他可未曾知晓,他身边这个可是西晋当今国君最宠爱的四皇子,也是令整个瑞天皇城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
老鸨脸上堆满了笑:“哎呦,四爷,您来了。这是谁呀?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你别打他的主意。”
墨秽辞把云怿仟拉的又紧了些。
“那是,谁敢动四爷您的人啊,”老鸨笑道,“那今天,还是喝酒?”
“你去拿一身干净的衣服,我们上二楼。”
“好嘞。”
云怿仟鬼使神差地跟着上了二楼,此时此刻二人对坐。
墨秽辞拿着酒壶问道:“你会喝酒吗?”
他果断拒绝:“不会。”
墨秽辞好似想到了什么,自顾地喝了起来。
云怿仟也看着面前斟满的酒杯出神。
须臾之间,墨秽辞倏地站了起来。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只盯着他。他脸颊有些泛红,可眼睛却是亮的。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云怿仟终于忍不住抄起酒杯朝墨秽辞脸上泼去:“看什么看?!”
墨秽辞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抓住云怿仟的手腕甩了过去。他擦了擦脸道:“我这般好心好意带你一起喝酒,你便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云怿仟站起来看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
墨秽辞倏地不着痕迹地瞥了云怿仟身后一眼,而后压着脾气道:“请吧。”
云怿仟径直朝门口走去,却未曾察觉身后窗外隐隐有人影浮动。
他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青水不安地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见他回来急切地道:“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云怿仟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便问道:“你有何事?”
“额……你也是明白人,那我也就直说了。今天的事不要告诉老爷,以后我会给你做饭的。”
明明是恳求,听起来却像命令。
云怿仟“哦”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青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晓月飘影,漫天星光,照着不眠的人,撒下一地的伤。
思乡之人扶着窗棂望着明月,想着远在天边的娘亲,还有那一寨子的叔叔姐姐们。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墙头倏地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云怿仟向他走了过去。借着月光,仰头看清了墨秽辞的容颜。
他问道:“你怎么不睡?”
他也问道:“那你怎么不睡?”
墨秽辞笑了:“我想你了。”
“滚。”这人向来不正经。
“我坐一会儿就走。”
“随你。”
云怿仟干脆就在院子里打坐陪着他。
墨秽辞看着他召出本命法器玉碎,那是一把折扇,但又好像不是。扇面扇骨皆为白玉,像是一件艺术品却无法开合一般。只是左上方有些碎裂,裂痕一直延伸到下头。
他捂着腿上的伤也召出了自己的法剑无湮,在墙头犹豫。
无湮向云怿仟飞去,用了五成的力道。下头的人很轻易地接住,用了相同的力道返还回去。
墨秽辞却没接,整个人因撞击而向后倒去。
他下意识的向后看去。
于是,脸先着地……
当晚,整个皇宫人心惶惶。据说皇上最宠爱的四皇子被人打了,脸肿起了好大一块简直惨不忍睹。要不是四皇子竭力劝说,皇上就要抄家伙诸那人九族了。
墨秽辞却是故意让云怿仟把他击飞的,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遇刺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在皇宫养伤。
但脸……真不在意料中啊……
墨秽辞再出现时已经是五六天以后了。他翻上不算太高的院墙坐下,荡着腿,等待着他的小美人的出现。
望过破旧的窗户,他看到云怿仟今日难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是抱着腿蜷缩在房中一角,好像有什么伤心事。
莫不是在自墨秽辞这样想着便跳了下来走过去,趴在窗户上笑道:“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云怿仟眼尾泛红,还噙着泪水要哭不哭地对他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墨秽辞有些慌了,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小美人这样。他没走,反而从怀里掏出几颗糖走进去坐在了云怿仟身旁,把糖递过去问道:“怎么了?”
云怿仟没接,也没说话。
于是墨秽辞细心地把糖剥好,强行把人拉起来塞到他嘴里。
云怿仟也是犟非要把糖吐出来,墨秽辞就捂着他的嘴,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墨秽辞感觉到肩膀一片湿凉,他才放开捂着他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怎么的,丞相夫人骂他的时候他没哭,长子云文段欺辱他的时候他没哭,被墨秽辞安慰了几句他就这么没出息。
糖在嘴里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其实从那时候起,他云怿仟就认定了墨秽辞这个“好朋友”,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让他不得不离开他。
“阿念?在想什么?”
云怿仟的思绪回转,入目是墨秽辞放大了的俊脸,而后是其健硕的胸膛,柔美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腰腹,整个人凌驾于自己之上。
微弱的烛光勉强从半掩的床幔照进了来,映着眼前人那双风华流转的眸子。
云怿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墨秽辞把他压在什么地方,这混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衣服脱了。
离的太近云怿仟甚至能数清墨秽辞脸上的根根睫毛,呼出来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墨秽辞那双眸子里含着笑,但依旧让云怿仟感到陌生。
云怿仟支起身子来,随手拉起一旁的被褥盖住自己白花花的一片,向后退去。他道:“你离我远点。”
墨秽辞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他捉住了他的脚腕,语气里加杂着埋怨和撒娇:“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行吗?”
见云怿仟不为所动,墨秽辞猛然用力将人拽了过来,俯身又含住了身下人的唇。
“阿念,你就怜怜我,好不好?”
话里带着恳求,但墨秽辞的动作却没有一点恳求之意。他抓着他的脚踝抬起他的腿,渐渐向他靠近。
门外几声脆响划过静谧的夜,有人在敲门。随后墨夕颜的声音响起:“四哥?睡了吗?”
云怿仟像是找到了救星,慌忙收回被他钳制住的腿。
墨秽辞却没动,反而又抓的狠了些。他回道:“睡了。”
云怿仟服软道:“疼……”
墨秽辞到底放开了他。他便瞬间爬起来抓上衣服就套。他现下只想离墨秽辞远点。
云怿仟道:“墨暮玉只怕是来找我的。”
“为什么?”
然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云怿仟已经径直朝门口走去了。
门外的人乘着月光,给精致的眼脸度上一层银光。他笑问道:“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墨秽辞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然有。”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墨夕颜率先打破了沉寂道:“不知云公子肯否赏脸与我一叙。”
“却之不恭。”
杯中热茶雾气氤氲,弥散着阵阵茶香。黑白棋子错综复杂的搁在棋盘上,二人对坐其间。
云怿仟把玩着手中的白子,认真地看着墨夕颜落子。他能感觉到,墨夕颜明显的心不在焉,每每落子都很快,也没有要赢他的意思。
须臾,最后一枚白子落下。
墨夕颜笑道:“我输了。”
“嗯。”
在一阵沉寂中,墨夕颜盯着云怿仟,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他眸中饱含着期待。
云怿仟终于开口了:“明日。”
墨夕颜有些失声:“诚然与否?!”
“你不是说不在意他的生死吗?”
这次换墨夕颜安静了。
云怿仟继续道:“如果他真的死了,你当如何?”
“不会的。”墨夕颜声音很小,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没有底气去坚信那个人还活着。
云怿仟掏出那张传音蝶化成的纸,递给墨夕颜。
墨夕颜接过,只看了两行眸中就闪烁着光亮。
皇宫被庇佑阵笼罩着,属于一个大型的防御系统。整个系统受国君掌控,其他人若进入到皇宫中其灵力皆以压制。强大的还会限制本命法器的召唤,所有进出皇宫的灵器国君都会有所感知。
云怿仟收到传音蝶之际,墨夕颜已然被防御系统所接受,这陌生之物还是他感觉有一种熟悉的灵流才放了进来。
只是他没想到他猜对了。
云怿仟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等待着墨夕颜的答复。
墨夕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小小的震惊了一下,而后道:“北燕现在的国君……是吾妹?子辟他……”
“是。我执政那年收到了令妹的家书,她还不知晓西晋发生的事,便向我求助。我思索再三,让还在边关的秦子辟去助她了。”
“幸好当初是你,若是云呈,吾妹恐怕早就死于异乡了。”
云怿仟冲他展了个得体的笑,而后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那便慢走不送了。”
云怿仟推门之隐约听得墨夕颜微言“谢谢。”
墨秽辞就守在门口,此刻正靠着柱子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动静,他转了过来。
云怿仟道:“走吧。”
墨秽辞脱下外袍给他披上,攥住了他发凉的手离去。
夜已深沉,不时有树叶的沙沙声传来,繁星点点。三更天刚刚打过,万籁俱寂。
云怿仟拉开上锁的抽屉,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其透明程度极高,托于掌心便可见清晰的掌纹。他把它们尽数取出置于桌上。上面画着奇怪的纹路,没有一点规律可寻,但能辨度极高。
云怿仟又另取一张纸来,提笔写下了什么东西,而后施咒。
那张纸悬浮起来,发随即桌上摆好的阵法发出奇异的光。倏地纸张碎裂,化作点点碎光,汇聚形成蝶状,缓缓落入阵中。
待传音蝶消失后,那个发着奇异光的阵也作灰烬散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瓷器碰撞的声音加杂着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墨秽辞便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他把托盘中的菜肴甜点放到了刚刚散尽余灰的桌子上。
墨秽辞道:“你等一天了,饿不饿?”
“不饿。”
墨秽辞直接略过他的回答,把盘子推的离他近了一些道:“秦子辟要回来了?”
云怿仟回道:“是,明日就能到。”
墨秽辞不说话,只盯着云怿仟看。
云怿仟只好老实交代:“墨染苏几年前去北燕和亲了,后来不是墨暮洪宫变了。我即位一年,有个宫女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封信。信上大致诉说了墨染苏在北燕的苦难 ,那时我便开始部署让秦子辟牵制北燕前线,在与墨染苏里外照应,再让一只精兵混入北燕皇城,待时机成熟后杀了北燕国君,扶墨染苏上位。”
“知道了,”墨秽辞应了一声,“吃饭吧。”
“我真的不饿。”
“我饿了,”说着他坐在了云怿仟身边,“你喂我……啊……”
像许多年以前,他也是坐在云怿仟的身侧,张嘴求投喂。
云怿仟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般,但他又却深知这不过只是浮光泡影。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点点阳光在东方晕染开,渐渐扩散。
墨夕颜几乎一夜没睡,仍坐在昨晚的位置,看着与云怿仟对弈的败局。他倏地发现,看似杂乱无章白子却是有规律的。
云怿仟明明有很多种方法赢,却总在最后一刻放弃。好似在引导者黑子下在某个特殊的位置,连起来说不出的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有其他琐事在干扰着墨夕颜的思绪。
秦玉宇要回来了!
墨夕颜本来想着棋盘的事,但秦玉宇那张笑起来很欠揍的脸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打断他的思路。
黎明之光胜过残烛之光,房间里渐渐亮了起来。不算刺目,但屋里人还是眯了眯眼。
须臾,几个宫女进来,她们看见端坐着的墨夕颜略显惊讶,但很快也想通了。
她们以为墨夕颜是因为当上了国君才睡不着的,毕竟她们不也是早早的来服侍新君主了吗?
墨夕颜任凭她们给自己穿衣戴饰。
末了,其中一个大宫女道:“陛下是要去大殿吗?”
墨夕颜想了想道:“是。从前在御前伺候的是谁?”
“这……恕奴婢直言。废帝从前身边的人都是云府的,后来丞相不知怎的失踪了,废帝身边再没人伺候了。”
“失踪了?云如水可有找过?”
“陛下恕罪,奴婢不知。”
墨夕颜稍稍震惊了下。
云怿仟能坐上这个帝位还要归功于云呈,何况云呈还是云文卿的父亲,他总不可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手吧。
那谈何失踪一事?
墨夕颜忽然想到了什么,秀眉蓦地拧起。以云怿仟的手段,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把墨秽辞送走,还能助自己起兵攻城,那他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让云呈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或许自己低估了云怿仟手段,不得不防啊。
大殿里密密麻麻的站了几十个人,二十几个侍卫,二十几个被围起来的权贵。
人挤人,多少有些聒噪。
墨夕颜一身锦衣龙袍,随意挽了个半马尾,俯视着脚下以前从来不把他当回事的权臣们。
这些人里有欺辱过他的,也有排挤过他的。此刻都如同困兽,纵然尖爪利齿,也只能悲嚎几声。
而他,便是决定这群困兽生死的主人。
一人想走出去,然刚刚跨出一步就被逼退了回去。
他叫道:“干什么!我可是正一品太尉,岂是你能拦的!”
身边人也开始叫嚷起来:“为什么把我们抓起来,不应该去抓前朝余孽吗?”
“陛下怎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我可是对西晋忠心耿耿,你们就这般对老臣?”
“就是!又不是我们篡的位,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忠心耿耿?”蓦地,高位上的墨夕颜嗤笑了一声道:“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啊。”
下面的人终于安静了,都看向墨夕颜。他又说道:“想不到忠心耿耿的陆大人会贪污税款啊。”
户部尚书陆章慌了,他跪倒向前爬了几步,道:“陛下明鉴啊!是废帝!就是他增加了赋税,臣不忍心看百姓受苦,这才私自减轻了赋税,臣也是好心啊!”
“好心?朕军所过之处,赋税未减,尤有提高。”
“怎可能!臣真的没有啊!”
墨夕颜挥了挥衣袖,置于身旁的几张纸纷纷扬扬飘落,陆章颤颤巍巍的捡起一张,看完后大惊失色。
若不是墨夕颜认识云怿仟,他可能真就真信了他的话。
“这纸上可是清清楚楚写着呢。”
陆章绝望地垂死挣扎:“不不不,这一定是云如水伪造的,对!他肯定是想拉我们陪葬,对对对!一定是!”
墨夕颜不再理会陆章,而是对着下面一众人道:“诸位的丰功伟绩都记在这纸上了,不必朕再说了吧,该缺什么的三日内补上。”
众人这才安生下来。
落在地上的纸纷纷被捡起,每张脸上都布满了震惊,沉静了须臾后是小声的议论。
墨夕颜接着又道:“有谁可知前朝余孽云避冉的下落?”
有个极小的声音道:“在……在丞相府。”
声音太小了,墨夕颜示意身边的太监让下面的人安静。
待人群安静下来后,一个婢女被带了上来。
墨夕颜道:“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那婢女跪下来,道:“奴婢只知道有一天废帝找老爷说话,奴婢半夜去给夫人送茶水的时候看见老爷窗子里闪着光,奴婢也是好奇,就看了一下,谁知道看见老爷在地上打滚,废帝背对着窗看着老爷,奴婢吓了一跳,匆忙跑走了。”
“后来呢?”墨夕颜问道。
“后来……后来老爷再也没有出来,那院子也封起来了。”
人退下了,墨夕颜大概也明白了。要不就是云怿仟杀了云呈,要不就是把云呈关起来了。
正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光影笼罩大地,金灿灿的映着思念的目光铺成的路。
墨夕颜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不久,云怿仟同墨秽辞也跟了上来。
墨夕颜问道:“他还有多久到?”
云怿仟在乾坤袋里摸索着,取出来一张地图在围栏上铺开,纤细的手指点着,声音有点哑:“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到霖城了,现下应该快到蓝关了。大概两个时辰左右能到。”
墨夕颜看着地图,倏地觉得这地图和昨晚那盘棋极像。
白子便是秦玉宇回来的路线。
他抬头,却看见云怿仟眼眸低垂,有些晕乎乎的。他抬手试了试云怿仟的额温,有点烫,可能是发低烧了。
墨夕颜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道:“外敷或者内服。”
“我没事。”话虽如此,但云怿仟还是接了过来。
两个时辰恰如白驹过隙,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而后渐渐放大。
浩浩荡荡的队伍如约而至。
秦玉宇骑在高头大马上,铠甲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队伍停在城门口。
秦玉宇看着高处熟悉的面孔,展了个笑,挥舞着还缠着绷带的右手,跟个二傻子一样叫道:“我回来了!阿颜,我回来了!”
军队进城,城中早就围满了等待亲人归来的百姓,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秦玉宇打马到墨夕颜身边,伸手把墨夕颜拉上马,而后带着墨夕颜在瑞天小范围的转了一圈。
春风得意马蹄急,佳人入怀名就归。
“阿颜,我想就这样抱着你,带你去天涯海角,看那人间烟火。”
墨夕颜嘟囔道:“谁要跟你一起胡闹。”
“阿颜,再唤我一声。”
“子辟。”
秦玉宇把墨夕颜圈的又紧了。
云怿仟站在城墙之上,俯瞰万千人头汹涌。抬手扶上围栏,他望着策马奔腾的二人身影出神。
墨秽辞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言。
风吹动发丝致使飞扬,许久不现,云怿仟开口了:“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墨秽辞走过去同他并肩而立,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孤身一人高位寒,可你却忘了这般太平盛世却是你一手打造。”
云怿仟沉默了一会道:“罢了。这皇位是云相打下来的,他既去世那我就当还给他了。”
墨秽辞将手搭上了他扶在围栏上的手,他道:“你还有我呢。”
云怿仟难得笑了笑。倒不是真信了墨秽辞的这句话,只是觉着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消失了,仿若劫后余生。
墨秽辞又道:“当年篡权夺位实非你愿,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云怿仟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他道:“我现下已然不是那个只会被动接受、只会偷偷委屈的人了。当然也不是那个只会围着你转的傻子了,你还以为我仍有良识?”
墨秽辞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也早就丧失少年纯真,但那是他的心里话。
云怿仟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野心,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
墨秽辞失笑:“那便如你所说,成王败寇你得认。”
云怿仟抽回被他压着的手,也笑道:“自然,我输得起。”
墨秽辞凑近他的耳畔,胳膊搭在他靠的栏杆处,仿佛隔空抱着他一般。他小声道:“那便乖乖给本座暖床吧。”
云怿仟像是受了刺激退开几步道:“是你自己让位给墨夕颜的,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墨秽辞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逃跑,用力之大让云怿仟皱了眉。
“放开!”
墨秽辞却威胁道:“什么两清?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两清。你大抵可以试试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但你若是真的敢跑,后果自负。”
云怿仟喊道:“你又发什么疯?!”
墨秽辞看不懂他,他也开始看不太懂墨秽辞了。他有时候觉得墨秽辞真的是疯了,若是他不干什么还好,墨秽辞简直就是理想夫君。但自从他做国君开始再遇到墨秽辞,他但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这个人就会干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恰如此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压着他在围栏上亲。还好无人注意他们这边,若不然云怿仟只觉得脸都丢尽了。
为了挣脱束缚,他咬了墨秽辞一口这才被人放开。
云怿仟缓了缓抬手就给了墨秽辞一巴掌,而后转身就跑。
墨秽辞只是抹了把唇上的血,不紧不慢地朝着云怿仟离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