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对弈(2) ...
-
叶流影顿时又惊又羞,手忙脚乱地去推他的肩,却因为全身酥麻乏力到一点劲都使不上,越是心慌脸就越红,憋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引墨好不容易找准重心支起上身,一抬头正见她急得满面潮红赧然不已,眼里残余水光莹然,心头忽地一跳,想也不想便由着意识的驱使倾下身子,直直吻了上去。
叶流影在他比以往多了一百倍的狂热迫切中渐渐沉沦,耳垂与粉颈相继失守的意乱情迷中,丝毫不觉落在脸侧的气息越来越重,睡衣的扣子已被扯开两颗,只在肩头一凉时骤然警醒,猛地伸手推开他的同时艰难地喘息道:“别这样……”
不啻于无声处的一记惊雷,硬生生劈碎情潮的汹涌而袭,将江引墨的傲人理智强行植回大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强自调匀气息后松开她,微颤着手指扣上她的睡衣后坐起身。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任由他牵起她的手朝卧室走去。
她乖乖地躺在床上,侧过头看着灯光下他的侧影,明明是应该松口气的,却没来由地难过起来,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他亦默不作声,帮她盖好被子,动作异常细致温柔,仿佛这丝绵被下覆的是一件绝世珍奇,单薄易碎到他不敢再用分毫力道。
他关了灯,低声说:“好好睡一觉。我先回去了。”话音落地的下一秒,擦过床沿的裤缝已被一只手轻轻攥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黑暗中回身凝视她一眨不眨的清眸,握住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俯下头吻上她的眉心,“明天见。”
翌日,叶流影的体温已落到只有几分热度,人也比前几天轻松了不少。江引墨熬了白粥,吃完后两人在她床上搭了棋盘,定定心心地一边消磨时间,一边静候莫芳菲大驾。
“我还是不明白。”不出意外连输三局后,叶流影抱着枕头,视线仍停留于右下的棋腹,“这个劫是关键,为什么你反而去对口收这小官子呢?”
他颌首,神色间微露几分赞许,“这个劫对于决定胜负固然重要,但你留心数一数——”
他将局面恢复至倒数第四手,“就算不打这个劫,还是有半目的余地。又有什么必要去硬拼?”
她还未回神,门铃响起。
“好好想想。”他将掌心温润的白色云子滑入棋盒,走出卧室去开门。
尽管念书时,流影不止一次向江引墨提过自己的母亲,可当如假包换的莫芳菲出现在眼前,他还是很难将本人与她口中那个亦师亦友的妈妈联系在一起。
暗紫色的对襟中式上装微微收腰,衣摆处色彩的渐变与黑色及膝的薄呢喇叭裙过渡得恰倒好处,衬出和叶流影相仿的有致身材。许是长年与化学仪器药品打交道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五官没有女儿来得精致,可一一落到那张恬淡素净的脸上,却是不可名状的淡泊典雅,仿若从《武陵春图》中走下的人物。
对于叶流影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莫芳菲早已见怪不怪。女儿自小免疫力就不好,没让外公外婆甚至舅舅少操过心。好在应了“小病不断,大病不患”的俗理,二十几年也就这么磕磕绊绊过来了,除了有一年暑假摔断了腿,算得上是莫家的一桩大意外,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太多牵挂。
倒是叶流影打量着近一个月未见的母亲,隐隐觉得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她原本匀称的脸庞消瘦不少,免不了有些担心。“妈妈还说我呢,你也没照顾好自己。”
莫芳菲接过江引墨递来的水杯,向他微微笑道:“小影不懂事,让江先生费心了。”
江引墨似是一愣,随即答道:“习惯了。”不管叶流影朝他瞪眼,只说“你们慢慢聊”,便转身出门。
叶流影忙问:“你去哪儿?”
“下楼买些东西。马上回来。”
待他重返上楼,正见莫芳菲抱着棋秤棋盒出来,顺手带上卧室的门。显然是叶流影精神不济,江引墨有些懊恼,不该由着她的性子让她在厨房忙了一上午。
客厅里的两个人相视而立,皆有短时的愣神,不知道该由谁来招呼谁。按理说,这套公寓是莫落英成家前的住所,莫芳菲不会陌生,可看此情形,江引墨倒像是半个主人。
到底还是有些阅历的莫芳菲更善于应对,搁下棋盘向他笑道:“小影睡了。要是你不急着走,我们下一局。”说着,她在沙发上款款而座,将装有黑色云子的藤盒推到茶几另一边。
江引墨提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略略迟疑后只说:“恭敬不如从命。”指间黑子在简洁尾音落地的同时既轻又稳地打向星位。
江引墨以中国流开局,莫芳菲以二连星应对,均是当下最平常不过的路数。
弈局伊始,落子翻飞,随着颗颗白珠黑玉在棋秤上落地生根,双方都显得顺风顺水,沉稳自信。
直到下了近三十手,白子突然在左边发起靠断,率先冲破纵横十九道最初的风平浪静。
局势渐入佳境。莫芳菲慢慢抿着手里的白兰花茶,微微笑道:“以这般功力教出叶流影那样不成器的学生,实在太委屈你了。”
“见笑了。”江引墨终于明白流影素日的古灵精怪师承何人,遂拈子笑应,“只不过是占了启蒙稍早的便宜。”
“基本功相当扎实。你父亲有心了。”
“您误会了。”他边解释边落子,“家父只醉心丹青。是爷爷不嫌弃,收了我这个‘关门弟子’。”
交谈间,莫芳菲并未趁胜追击,倒在下边打出个劫争;江引墨立时察觉她有弃子作战的意图,试探两手后果断地展开反击。
未料她全不在意,手中招招皆看似云淡风轻,口里的话却出其不意。“三年前,小影开口提出分手时,江先生并未用尽全力挽回,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正欲下子的手滞在空中,江引墨没有抬头,却并不犹豫地答道:“可以这么说。”
她放下杯子,视线由滞涩的棋局移向他波澜不兴的双目,“为什么?”
凝思片刻后,他抬眼承接她的质询,“当时我家的情形很不乐观。”
他毕业前不久,江家两股势力的暗斗已趋于明朗。不可避免被波及的他承受着各方的压力。故而当流影提出分手时,他纵然本着“冷处理”的态度不辩白不解释,同时也是不希望将她卷入其中,造成无端的牵制与不必要的妥协,却始料未及她竟会如此决绝,在大局未定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他坦然以对,亦不为自己开脱,莫芳菲暂不深究,只继续问:“如今呢?”
不急不徐应对下左下角稍欠全力的进攻后,他淡淡一笑,语声轻缓,“比当年更糟。”
莫芳菲心内一动,又见黑子已保住了右边实地,反倒笑了,“这么说来,江氏前途未卜,你也并不能确保她的将来。一旦到了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的紧要关头,我怎么能相信你会对她不离不弃?届时,或许你有你的迫不得已,小影该如何自处?”
她的语气既轻且柔,指下白子却渐显咄咄逼人的气势,趁着黑子着力防守的间隙直取中腹,占得先机。
“坦白地说,目前,我无法向您作出任何承诺。但三年的空白已经太过奢侈,我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浪费。”江引墨毫不怯战,兵来将挡。
似对白子的长攻不甚在意,他只略应了两手。莫芳菲放缓攻击的同时忽地闪出一个念头,忙将视线稍稍旁移,果然发现黑棋在不知不觉中已厚了外围,心叫不好,滞在胸口的气息跟着一乱,连连咳嗽起来。
江引墨将茶递给她,她喝过两口,平复喘息后思索着落下一子,徐徐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小影一无所有,你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坚定执着?”
她话还没说完,不料黑子已先手断下中央,不防之下只得连连应招,已难掩些许勉强之势。
江引墨的声音不曾有任何起伏,“恕我不习惯作无谓的假设。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没有了我,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话音甫落,他举手长起,连落数子后杀净白棋中央三子棋筋,形势在瞬间内发生逆转。
莫芳菲微震之余不免懊悔有些大意了,刚要凝神以对,门边“咔哒”轻响,才从卧室走出的叶流影似乎还未睡醒,揉揉眼睛确认了眼前的情形后开口叹道:“二位好兴致啊!”
眼风扫过局面,她笑着朝江引墨道:“江公子,班门弄斧,你讨不了便宜的。”
江引墨闲适地把玩着盒里黑玉般的棋子,但笑不语。
见状她立马得意起来,坐到莫芳菲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怂恿道:“‘虎父无犬女’,妈,您好好露一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
“不用再下了。”莫芳菲笑着推过棋秤转向吃惊不已的女儿,眼前一亮,指着她颈间眼生的挂件,“新买的?很漂亮。”
“爸爸送的。”叶流影这才意识到先前察觉的异样,“对了!您的松脂坠子哪去了?”
据说那颗形似鸽蛋的灰白坠子比自己的年龄还大,自记事起,就见母亲视若珍宝,须臾不离片刻。
“碎了。”莫芳菲倒没什么在意,好像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身外之物。
叶流影不觉好笑,“您倒是教教我,这怎么个碎法?”
“不小心落到切割机上了。” 莫芳菲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些事要办,就不过来看你了。”
叶流影对她的行踪不定早已见怪不怪,知道她仅有一两天时间可以外出也不强留,只说:“明天几时走?我去送您。”
“不用。司机跟着来的,明晚一起回去。”
“等一等,”叶流影赶忙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盒新做的椰汁蛋丝卷,拿保温袋装了交到母亲手里,这才关照道,“那您回去后也要注意身体,记得尽量不熬夜,按时吃饭,小心您的胃。还有,要多吃水果多喝茶,不要在实验室里待太久。您还真当自己是居里夫人啊?”
莫芳菲“扑哧”一笑,“听这口气好像你才是当妈的。”伸手替她整理好微乱的头发,又起身嘱咐,“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让引墨送送我。”
叶流影直觉有些怪异,却又想不出所为何来,胡乱答应着将母亲送出门去。
直到两人离开了良久,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病糊涂了还是听错了?到底是几时起,母亲口中的“江先生”换成了“引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