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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年礼在即 ...

  •   “那时候…到底有没有写错呢?”

      ──直到现在,僧女都还记得自己曾在考试时遇见的文言词汇。

      #

      阳月的第一场雪,被降娄自治区的人们称为《天塵》。(《*作者注解:阳月,即十月》)

      下午的天空,落下绝对的白色,其他任何一种色调都无法介入其中。

      雪花位于所有的天空和所有的大地之间,随风吻在人们的脸上。这便是──《天塵》。

      至于这个文言词的课本注音。

      究竟是读作《ㄊㄧㄢㄔㄣ》、还是《ㄊㄧㄢㄔㄥ》呢……?因为自己习惯说方言,所以根本搞不懂末尾的鼻音。

      《天塵》,这一古老的词汇。

      名字里虽有尘埃的意思,从天而降的天尘中,却散发着美丽的光芒。那三层六瓣的复杂结晶,仿佛是要为银白的世界画上一道雪妆。

      光粒不断降落。冰凉触感闪过指尖的刹那,问题也在心中浮现一角。

      ──应该是《ㄊㄧㄢㄔㄣ》吧?因为自己不太习惯读后鼻音来着。

      十七岁的铃兰一边探手接雪,一边愣愣地回想起课本上的写法。

      如果是《ㄊㄧㄢㄔㄣ》的话、那书学卷的第一题就该是蒙对了。

      ──毕竟你想想看、华夏各地会试的考生基本都习惯方言、对同一文言词的叫法也各不相同。出这种区分鼻音的题简直就是在折磨人耶。

      尽管这有点像找借口,但少女还是觉得、今年的考题很伤脑筋。

      ──从【州学】进阶【府学】的年度联考称为【会试】。

      (《*作者注解:州学,类似于高中;府学则是大学。会试则类似于高考。》)

      科目包括“礼、御、书、术”。

      【礼学】就是礼法、祭祀、历史、地理等方面学问的综合。

      【御学】是对基础体质、药理知识乃至博物和机械学的考究。

      【书学】顾名思义、是文言翻译和吟诗作赋的传统项目。

      最后是【术学】──包括九章算经、缀术、基础物理在内的多重审核。

      其实礼、书两科都还好(铃兰的礼学基本是满分),但御、术两科实在让人头疼。──特别是今年御学最后一题的《古代青铜的铸造法及灵气回路的镶嵌绘图》、铃兰想得快哭出来也只记得家门口那一顶青铜古钟。

      那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各大学院也开始陆续寄出录取招生函,但少女却对自己的成绩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做好最坏的“离家出走”的打算。

      ──记得自己当初“志愿竹简”里填的几乎全部是首都帝京的府学。虽然有自治区加分政策,但奈何帝京的录取线实在太高、应该很难考上吧。

      至于走修炼路线进镇魂院……更是想都别想,大多数普通人一生都只能徘徊在运气境,无法开辟丹田。很可惜的是,铃兰自己也在“愚钝”这个行列。

      ──自己已经卡在运气境巅峰整整十年了。

      从最开始的“天才”,到如今的“泯然众人”,铃兰其实并没有太可惜。她觉得这样就好,自己的修炼天赋昙花一现,倒也没什么。

      除非赚外快,铃兰一般不会降妖除魔,因为害怕战斗。而且也没必要追求修为,毕竟她早已经心灰意冷,放平心态才是正道。

      在这一点上铃兰就充分发挥了佛系精神,四大皆空。除了渴望去首都帝京,她的心安静得近乎冥想,连呼吸也像雪一样悄然安然。

      铃兰轻轻捂住胸口叹息。

      #

      又是冬天了,空摩铃兰,刚结束会试,将满十八岁。

      武僧不守戒,在剃度出家之前也能享受自治区的义务教育。她和父亲姐姐一起住,至于母亲……已经在十年前的山火事件中遇难。回想起来,自己徘徊运气境,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

      如今一晃十年过去,记忆中的山火熄灭。铃兰也结束了学业,等待着帝京府学的录取通知。

      好消息是,她做了两手准备。要么收到录取,顺势去帝京求学;要么离家出走,即便没有录取也不要紧,独自去帝京游历。

      坏消息是,她只做了两手准备。父亲反对她继续念书、更反对离开小镇,想要她留在禅院继承佛法;姐姐倒是支持,但诺兰是觉得妹妹读书刻苦、爱学习,殊不知小姑娘悬梁刺股是别有用心。

      铃兰没法解释自己渴望去帝京的缘由,毕竟太不切实际,听到的人只会怀疑小绵羊疯了。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

      离开古镇去帝京什么的,根本就是遥远到不能再遥远的奢望。

      ──作为空摩家的次女、同时也是见习武僧,铃兰从小就接受了相当程度的礼法熏陶和教育。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是为了继承禅院而处于休学状态。

      僧女的修行很严格。然而即便铃兰舍弃了同龄孩子一样的娱乐学业、即便她那样努力地锻炼自己,却仍是一事无成。

      ──因为佛门,有普通的禅院“武僧”、和高级的禅社“法师”之分。

      记忆中,铃兰的母亲,生前曾是一名受人爱戴的大法师。──而小时候的铃兰,正是为了继承母亲的衣钵才一直努力。

      然而,自己却失败了。

      幼年的她在“进阶选拔”的时候因为修为卡在运气境而被拒绝、没能进入更高一级的禅社。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了故乡。

      ──花费了多年岁月、却没能继承母亲的衣钵,过去的修行变得廉价无比。曾经“想和母亲一样独当一面”──那么灿烂的梦想,也早就破灭了。

      换而言之,铃兰是个“久居深阁”、“不谙世事”,甚至在灵气修行上也“停滞不前”的失败者。

      但如果将“武僧”的身份删去,那么“空摩铃兰”这个女孩的一生,会毫无意义。

      永远都在做无用功。

      马上就成年了,她……空摩铃兰……仍旧一事无成。

      真要保持这样么?想象着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守在禅院的一生,铃兰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还有一旬,只剩下十天了。

      #

      按照降娄地区的习俗,镇上的人会为了庆祝而举行成年礼。

      那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才对。可铃兰却笑不出来。

      “不,不对…!”她猛拍自己的脸颊。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不能这样下去、铃兰想。

      僧女的十八岁意味着从此背负着禅社的使命,日复一日都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从此与现代生活失之交臂。

      在释迦教的教义中,武僧的成年礼,是举行出家剃度、胸口纹上宗教禅印,修成佛门金身之日。

      所谓“出家”,和“离家出走”是完全不同的。“出家”的意思是了却凡尘,彻底遁入空门,心心向佛。

      而“剃度”则是字面意思的削去头发。虽然武僧一生只剃度一次,头发总会长回来,但铃兰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害怕。

      还有一旬,或者说,改变命运的时间只剩十天。

      马上她就要成年了。

      #

      最近这些天,小镇每个人见了她都尊尊教诲,祝福她终于可以独当一面,成为正式的僧女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几乎镇上所有人都希望她留在禅院继承衣钵──铃兰很清楚,自从前任法师的母亲去世后,庙里一下就冷清了。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接过母亲的班,和姐姐一起,成为禅院下一代的传承者。

      可越是这样,铃兰就越是难过。帝京的繁华生活太让人向往,作为僧女的人生,对她而言就是个隐形的囚笼。

      ──套用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里的某句话就是:

      “这片偏僻、粗鄙而没有任何乐趣的乡下土地,唯有一个举世无双的成就,那就是囚禁住了空摩铃兰。”

      佛祖好歹还有三分怒火呢,她小绵羊也对自己的命运不甘心。“咩呀咩”地咆哮了半天,最后泪汪汪地瞪大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跳不出圈。

      现在,她踩着薄薄一层积雪的阶梯下山。纯白的鬈发随着脚步雀跃,仿佛有着自己的思想,与主人完全是两种心境。

      #

      铃兰穿的是正统禅院的法裙,古称“雪佑八藏裙”。

      月白色的羊毛裙,连着一件高领毛衣,背后披上若黑色短袈裟,走起路来就像绵羊尾巴一样晃动,步履挪移。铃兰的胸口挂着佛珠,踩着加绒的长筒靴。

      尽管深知作为一个佛门弟子而言这样的思想是大不敬,但她还是觉得这件法裙太过时了。

      虽说同龄的其他女孩中流行穿民族服饰,像是罗裙、涟漪裙、结围衣这样的古装就赏心悦目,但铃兰的衣服实在有些陈旧。

      但唯独这件是代代传下来的,缝了又补补了又缝,袖口上溅染着蝴蝶般的印记。每当铃兰系上腰间束带时,古老的历史气息便扑鼻而来。作为见习僧女,她必须穿。

      铃兰感受着风中的寒意,一路下山,阶梯两侧的山林为她送行……很快,她在山脚下看到了蹲在公路边上,双手合十作出一副高僧模样的“镇长家千金”。

      #

      “阿弥陀佛,妖孽,快来助贫僧修行。”鹿屋芳神色郑重,颇有那么一回事地念诵佛号,但语气确实是卑鄙贱货欢脱的调子。

      小绵羊盯着这厮野猫一样橘澄澄的眼睛看,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小镇还是有人支持她的,只可惜她唯一的支持者是个混蛋。

      “──到底你是高僧还是我是高僧?”不知从哪里开始评价,铃兰歪着头想骂这家伙不要脸,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没有用粗鄙的言语。

      “你不是想破戒吗?快,与贫僧床上斗法。”鹿屋芳眉飞色舞。

      呸呸呸,列远点。少女瞪着这妖僧,脸涨得通红。

      每个人一生也许都会遇到一个混蛋。铃兰很幸运,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有个混蛋在旁边嘲笑她。

      铃兰知道对方这样做是想逗自己开心,她有些感激……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恶狠狠的“白痴”。

      她连耳朵都羞得绯红。她一直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孩子。

      能遇到一个让你开心的混蛋不容易,至少不孤单。

      #

      两人是自幼便认识的,双方的家长也互有往来。铃兰的父亲,小镇的住持经常去镇长家诵经讲法,镇长也是常来禅院的香客。一来二去,叼着狗尾草的镇长千金向着佛家少女扮鬼脸,气得当年在静心念佛的小铃兰眉头微皱,偏偏又出于矜持奈她不得。

      要是手中有根佛棍,当场给这妖孽敲下去。

      用“卑鄙贱货”来评价简直是夸奖,鹿屋芳笑起来漫无边际,一点也没有正常少女的羞耻感。她会抵在原地打坐的铃兰耳边念话本,大多是些闺房的畅销书,诸如“霸道贵公子爱上我”“白莲宫斗剧”,讲到英俊的美男子时,又故意说得很小声……铃兰不得不竖着耳朵去听。

      她虽然感兴趣,但不能有表情,盘腿打坐。结果鹿屋芳这狗贼讲到男女主角历经千辛修成正果,正要入洞房的精彩处时,突然不讲了,把铃兰气得牙痒痒。可她又不能明说自己想听后续,只好涨红着脸,每次都来镇长家做客。

      如果说谁给原本注定会与时代脱节的僧女带来了思想启蒙,那么鹿屋芳这个混蛋一定功不可没。

      “白痴。”铃兰又羞又恼。

      有时她骂完就后悔了,倒不是因为矜持,而是担心对方会不会突然就再也不出现,没有混蛋陪着她该怎么办?可她一直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孩子。

      两个少女沿着公路,踏雪漫步,身后的脚印排成两路,不知为何,靠得有些亲密。

      黑发上的红绳节摇曳,鹿屋芳捡了口路边的积雪在嘴里化开,像是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铃兰嫌她脏,又离远了。结果没走多久,一颗雪球就落脑袋上,纯白的鬈发沾满了晶莹的冰屑。

      “喂,傻白甜。”野猫冲她扮了个鬼脸。

      小绵羊眼色一沉,抄起雪地里的枯树枝就要追着野猫打。

      冬日的阳光将整个世界的美好都落在两个少女的脸上。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个笑出了猪叫,另一个的小拳头青筋暴跳。

      逶迤的雪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

      她们追着沿山脚的公路去了,时间仿佛要定格在飞扬的裙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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