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初稿（弃）》猗嗟九妖

3、第三章 兰陵

　　兰陵宫不似中宫所在的凤鸣宫那般抬眼便可见到正殿的昭阳殿，首先入眼的反倒是那条长长的九曲廊道以及一侧种着的各种草木花卉，只不过因着冬季，合宫内闻名的兰陵紫荆还是一片荒芜，只有种得遥遥的梅花还在那儿吐着蕊散着香。香草在前面缓步走着，这也令春和二人省出了时间好观赏这些难得的景色，只不过没看多久，春和就被那些刻在雕栏负栋上的花卉夺走了视线。

　　先是萱草，再是香草，到君子兰，水仙，海棠，广玉兰，莲，杜鹃，连翘，更甚者便是春和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卉被各位名师巧匠刻在了那些柱子上，且形态各异：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窈窕盛开，有的亭亭玉立，有的端庄秀丽，直让春和看的出神。虽以前住的侍郎府布置也不差，可若是要拿春和看厌了的祥瑞之兽与这边的各种花卉比那便差远了，不论雕工，光就看意趣也被超出了一大截。

　　春和正看的啧啧称奇之时，前面走到一半的香草又好笑又好气的回过头来冲着她俩唤道：“你们还打算杵那儿一辈子不成？又不是只在兰陵住一天，何必一副要把这些玩意儿拆了折了吞肚子里似的表情呢，娘娘可还在正殿里等着，你们若是不去，到时候娘娘怪罪下来我可不管啊。”

　　听了这话春和不禁有些讪讪的收回视线，这才突然想到自己将会在兰陵宫呆很久，与秋杏尴尬的对视一眼后各自抱了包裹朝着香草跑过去，见她一副“这还差不多”的模样暗自吐了吐舌头，这才正视了前方的路。

　　正殿晗元殿在离宫门有些距离的地方，在春和这个方向看也只能看见被清晨的雾拢住后的依稀景象，好似比之春和初次进宫采选的那重华殿还要不怎么气势，倒不是说它如何破旧或是狭小，规模倒是安安分分的按着宫中的规矩造的，肃穆是有，庄重也存，但配上兰陵宫内的那些花花草草，看着反令人陡生了亲近的意思。

　　如此也不难想像慧妃到底是何许模样的人了。

　　再这样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她们才算真正来到晗元殿前，近看着比之前看到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凛然气势，令春和与秋杏不禁收了先前那副调笑模样，安安稳稳的低头跟在香草身后入了里屋，并在那薄薄的琉璃屏风后站稳，待香草通报。

　　因着与里头有些距离春和听不清她们到底再说些什么，双手紧张的握成拳，因着室内焚着的上好银炭而不禁濡湿了手心。偷偷瞥了眼身边的秋杏儿，见她也一副神情紧张的模样，好似不知如何自处的，而正巧她也微转了头看向春和这边，两人对了对视线都不禁微笑，正欲说话，前头却传来了召唤她俩进去的声音，不禁令春和一度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慧妃安舒言，虽然名义上是春和的表姐，但因着她二人之间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导致她俩并未有直接碰过面，春和还在侍郎府的时候也只能从母亲安氏的口中听到一些有关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表姐的光辉事迹，崇拜有之，倒是因着宫规森严而春和并非安氏一族的女儿从未见过，更况如今她也并非一个寻常人家的表姐，而是皇帝枕边的慧妃娘娘。

　　里屋与外室相隔的并不远，春和二人的步速也不算慢，春和反是觉得自己早已走过了一两个时辰的路，额头汗涔涔的，手心却寒冷若冰。她兀自低着头，显出一副谦卑模样，与秋杏儿各自上前一步，膝盖着地，半身前伏，声音恭敬的再不能：“奴婢春和（秋杏），拜见慧妃娘娘，愿娘娘贵体安康。”

　　“是春和么？”须臾春和便听见了慧妃宁和的声音，她微微抬头，那曾只在故事中的人正扬着唇角，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温和，几分怜爱。春和忙低了螓首，轻轻一磕，复道：“回娘娘话，正是春和。”

　　慧妃轻轻“唔”了声，春和也未再抬头，只听到耳畔不时传来瓷器相触的声音——想必是慧妃正在用茶。顷刻，春和听见她再度开口：“两个都起来吧，连翘先带秋杏儿到一边的厢房收拾着，缺的少的让富生去管黄公公要就是了——春和，你过来。”

　　秋杏与方才一直站在慧妃身侧的侍女允了声，便相继告退往一边厢房退去。春和听着她要把自己留下，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想着方才慧妃瞅着她的视线也未有严厉，便稍稍安定了心情，起身低头往慧妃身边走去。

　　待到站定，耳畔却传来一阵轻笑，春和有些纳闷的抬起头来，却见慧妃正拿帕子掩着口“咯咯”的笑着，这令她不由得一阵羞赧，虽是红了脸颊，却仍是不□□妃在想什么。好容易等她笑声停了，春和却更是红着脸颊不敢出声，只听慧妃道：“之前听婶母说你性情古板本宫还不信呢，如今看来倒也真是。”

　　说话间慧妃便伸了手握住春和的，眉目间浅笑盈盈，宛若邻家大姐，春和不禁湿了眼眶，仿佛入宫至今的委屈都被强行逼出来一般，只不过她吸了吸鼻子，生生把眼泪挤了回去，道：“娘娘取笑奴婢呢。”

　　慧妃也未多问，只笑眯眯的瞅了她半响，又道：“倒是长的标志，与舅父很是相像呢，香草你怎么觉得？”

　　春和微微偏了头掩去面上的红晕，余光却瞥见香草那副促狭的笑意，更是窘迫，想逃，奈何手却被慧妃牢牢握紧了，只能默默的望着香草。香草倒也不理会春和讷然的模样，只冲着慧妃回道：“娘娘问我外人我哪晓得，只记得侍郎夫人那双晶亮的眉眼了，倒是与春儿相像的紧。”

　　慧妃微低了眉浅笑出声，这不禁令春和更是窘迫，只想寻个地洞钻进去便好了，余光微侧了慧妃姣好的颜，这时才看清她的眉目——仍是白嫩的脸颊上看不出一丝皱纹，剪水秋瞳镶在高挺的鼻梁之上，两片樱唇不点而朱，与洛神赋中写的“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不谋而合，这番望着一点也不像三十许人。

　　“好了不逗你了，”慧妃凝了凝神，复又盈盈的望向她，“在浣衣局待的可是辛苦呢，手都磨出茧子来了，衣裳也显的旧，不过内务府的人已经把衣裳送来了吧，你先随香草下去，到了巳时两刻随本宫上栖鸾给太后问安——退下吧。”

　　如此，香草便拉了春和笑嘻嘻的走出门去，与方入门的连翘打了声招呼便往西边厢房走，连同慧妃的跪安礼都没道。春和有些讷讷的望着前方笑意盎然的香草，却不知该不该打断她的好心情，只得把一切疑问往肚里吞。

　　等到了厢房，春和便瞅见了先一步进来的秋杏正拿着已经备好的衣服试穿，见春和进来了，她赶忙把衣服东套西套的往身上胡乱裹完了复三步并两步的往春和身上扑过去，整一扭股糖似地劲儿差点把春和给扑倒下：“春儿春儿！娘娘同你讲什么了？”

　　“也没讲什么，”春和爱怜的拍了拍半挂在自己身上的秋杏，接着拿起放在床边的另一件湘蓝色绣祥云暗纹宫装，把自己身上那件碧色的衣衫换了下来，“不过是与香草姐姐一起拿我当玩笑耍呢，再说一些有的没得——对了，娘娘还说待会儿带我上栖鸾拜见太后，嗳你倒给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办呗。”

　　秋杏儿微讶异的拢了那两条柳叶眉，复急急的把她往床上拉着坐下道：“娘娘要带你去栖鸾？那可是天大的美事！说不定还能见到华贵妃和宸淑妃呢，嗳春儿你央了娘娘一并带我去呗！我可想见那些美人了，再说刚才紧张的连娘娘的脸都没瞧清楚啊，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春和微蹙了眉，她也没想过一会儿该怎么办，普通娘娘出行都是随从一大片的，而慧妃却不同，本来兰陵宫人便少，再说上娘亲之前说的慧妃似是极不喜人多的恬淡性儿，与她说带上秋杏虽不见得会生气，但也不定会应允。只不过看着秋杏这番模样，春和倒也不忍拒绝，一时便僵在那儿，看上去郁郁寡欢的模样令人好不心疼。

　　秋杏有些默然的瞅着犹豫不决的春和，正想同她说罢了，却没想她开口道：“晨昏定省每日都有的，这次冒然同娘娘说了她也不大会应下，不若今儿回来我同娘娘说了，下次再与你同去如何？”

　　秋杏扬了扬眉毛，接着又把本来半挂在春和身上的身体压的更紧实，她咯咯的笑着蹭住春和纤弱的肩胛骨，桃花脸上的五官都仿佛挤到了一块儿去：“就知道春儿最好了，可说定了呢，下次我与你一块儿上栖鸾见见那些美人！”

　　春和含笑应下，伸手揽紧了秋杏娇小的身躯，眉眼间尽是温柔的宠溺，不经意间，便将一会儿将要面临的压力抛至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