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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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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时候便是仕灵一族的王。将我带大的阿嬷告诉我,我的父皇在和人类的皇帝鏖战时被一支毒箭射中了后心,而他咽气后,我的母后艰难地将我带到这个世上很快也撒手人寰了。
我的名字从一开始就被神树算好,景无。无名,万物之始也。我的出生就好像被预示着一切初始,一个战后损失惨重的、急需重振旗鼓的全新国家。
我平安地长到束发之年,我的族人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轨,人类皇帝发起的战火便又卷土重来。
神使告诉我,因为人类皇帝知道了神树的预言——朝亡也。
神树的预言其实很难解释,神使说这个朝可译为王朝,也有早晨的意思,至于是王朝覆灭还是在早晨逃亡,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名讳音同清晨的皇帝听说了神树的预言心里却有另外的解释——他的登基会导致整个国家的毁灭。
我后来知道,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他将妖言惑众这个罪名按在仕灵族头上,下令屠杀我的全部族人。
显然的,刚刚进入修身养息阶段的仕灵族根本抵挡不过人类大军的侵袭,布下的防御在滔滔十万人面前犹如纸一样脆弱。
我的族人被全部杀光,神树被安清辰亲手点燃的火炬烧成了灰烬。
神树消散,我的寄存在神树里的魂魄趁机逃跑了,我晕倒在安清辰的怀里,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的那段日子里,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安清辰将谎言编织成一张甜蜜的网,他说我们是爱侣,早年间情路坎坷直到一年前他登基为帝才得以修成正果,我看着他温柔英俊的脸庞信以为真。
我记得他春雨里为我撑伞,夏日与我泛舟湖边,秋日月下给我披衣,冬日里寝宫缠绵。恰是因为记得,所以在恢复记忆的时候才心痛如刀割。
爱一个人哪怕嘴里说谎,眼神还是会露馅。他看向我的眼神炙热缱绻,他说他爱我。
我信。可是每当深夜入梦而来的不是风声是族人的惨叫,不是温热的体温是火焰的炙烤,含情脉脉的眼神变成了神使悲凉的最后一眼。我怎么能不恨,我又怎么能继续爱他。
我开始寻找我逃走的魂魄,开始建立属于我的暗卫。既然我没办法亲手杀死安清辰,那我便假借他人之手为我的族人报仇。
后来,我遇到了二十三。
我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属于我的魂魄,那双棕瞳只有仕灵一族才有。
我把他带回了山庄,把他养在神树的灰烬之上,看着他长开,却也越来越像我。
为我卖命的那些孩子大都在杀死安清辰这条路上有去无回,我不知道安清辰到底是怎么在如此密集的刺杀行动中活下来的。
每次他侥幸活下来之后,进入的时候都会让我更疼,有一次我三天都没能下得了床。
那一晚,他从后面抱着我说,子初,别闹了。
子初是他给我取的字。那天晌午,我正伏案练字,他兴致勃勃推门进来,将我抱到腿上,他握着我的手执笔在纸上写下子初两个字,他说这是为我取的字,想了好些日子问我喜欢吗。我回头望向他的眼睛,让我无端觉得很像他送我的那颗黑曜石。我听见自己说了句喜欢。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凑上来和我亲吻。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想来心头竟然是时过境迁的苍凉感。
现下,我没有说话,事实上,我累得睁不开眼。我心想,我没有在闹,我只是在为我的族人复仇。
子初,我的父皇膝下一共有十三个孩子,我既不是太子亦不是正室所出,我的生母只是浣衣局最不起眼的一个宫女。你知道我是怎么在这些人的算计中活下来的吗?
我勉强打起精神,但还是沉默不语,我不知道,我是父皇唯一的孩子。
子初,我从不向人示弱,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孩提时期危机四伏,身边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日夜不得安睡。为了活下去,我杀兄弑父,只有我坐在这个皇位上才能睡得安稳。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族人,烧我神树!我努力转身面朝安清辰,故作坚强,可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淌。
我没办法的,人言可畏,百姓只相信他们相信的。安清辰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我听见了他的叹气。
我不懂。我说。
你不用懂,你只需要爱我。
我不能。
就像从前一样。
我做不到。
我把安清辰惹恼了,他用唇将我拒绝的话语堵住,翻身将我摁在怀里,我的哭喘声一直持续到天色泛白。
后来,我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山庄,也不再动暗杀安清辰的念头。
我搞不懂是在心疼安清辰,还是觉得无能为力,或许两者都有。
直到在京城的街道上再次遇到二十三,现在应该是三儿。
我的魂魄终究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离开了神树的魂魄再不融合我们两人都会死,安清辰还活着,我的仇还没报,我不能死。
而魂魄归位的唯一办法就是三儿身陨。
我一剑刺向了房梁之上的他,头疼欲裂的同时看到安清辰慌乱的神情,我悉心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来了,红色模糊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原本的打算是待魂魄归位后和安清辰同归于尽。既然在世恩怨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那便希望来世再见时我们两人身上的担子不必那么沉重。
可是我不知道灵魂融合的过程是这么漫长和痛苦的,我对外界的五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尽数丧失的状态,但是敏感的疼痛却如影随形,好像一把钝刀在我的骨肉上拉扯。
我做了一个很杂乱的梦。我看见了父亲扶着身怀六甲母后的肚子说愿神树赐予我们的孩子最大的福气,愿我的孩子健康长大,无忧无虑。
我又看见了神使,她说神树预言仕灵一族即将覆灭。
我听见母后柔声哄我,有泪滴落在我的嘴边,竟是苦涩的。
我突然恍然回过神来,“朝亡也”是不是也可以看做是神树预告自己的命运,安清辰放火之时正值天亮前的最后一声鸡鸣,火光冲天,让人分不清太阳与火焰哪个更耀眼。
如果族人灭亡、神树死亡是命运的必然,那我还有必要复仇吗?那我还要继续怨恨安清辰吗?
我又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