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88、旧友

　　面对同时出现的叶沉舟和谢落，季之韵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拿出怎样的姿态。要说他在重生后再一次见到叶沉舟时，心中的狂喜几乎冲得他失去理智，但是在回想起谢落这个曾经消失在记忆里的存在时，他在惊喜之余更多的是纠结。

　　这两个家伙似乎根本没有想起彼此，只是单凭桃花源里短暂的相处便走到一起。

　　所以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和好了？想起来了？还是维持原样？

　　他脑中天人交战，想着想着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谢落来自哪里，甚至很自然地接纳了这个状况之外的NPC，而本就不认识对方的人则对谢落一直抱有警惕心。

　　“这么巧？”叶沉舟完全没注意到季之韵的变化，一手甚至还提着谢落。不过情况紧急，他没功夫再去开玩笑，迅速解释道：“外面有一个狙击手，全都趴下来！他肯定还有别的帮手，我们先去浴室躲一下。”

　　几人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匍匐前进，来到隔壁的浴室之中，贴着墙壁蹲下来。这里狭小而封闭，相比于卧室墙壁上大开的窗口而言，明显更适合躲避窗外的袭击。

　　外面用来阻碍视线的闪光就没有停过，频繁的光亮之下下，叶沉舟不得不拿出护目镜抵御强光。而就在他抬头向上看的时候，窗外闪过两道人影。

　　附近匆忙逃跑的人宛若皮影戏似的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室内的墙壁上。

　　影子略过，强光也随之结束。

　　所以狙击手盯上的可能不是他们，而是在外误闯入狙击手视野范围的其他玩家。只是这闪光弹覆盖的范围太大，不仅让周围的玩家短暂丧失视觉，更让他们无从反找狙击手的位置。

　　枪声还在持续，直到另一阵窗户破裂的巨响爆发，场上终于安静下来。

　　那头被追逐的玩家大概也躲进了房屋，狙击手发现目标消失，安全起见必然会转移位置。倘若还有玩家主动找来，绝对是不可能打过在场的四人的，所以他们现在倒真是安全下来了。

　　“你们没事就好。”叶沉舟打开水池边的水龙头，不断冲洗手上的灰尘，“驻地那边是不是……”

　　“很遗憾，我们没有找到人。”方淑瑶紧接着回答，“那里和黑市的情况差不多，也就低级住宅区这里还保留原样，大概是因为这里玩家的破坏性不够吧。”

　　叶沉舟皱了皱眉，视线不自觉停留在扒在窗台朝外探头的谢落，转而又看向一脸严肃的方淑瑶，还有望向谢落眼神发散的季之韵。

　　“你们现在有多少积分？”他开口问道。

　　“都是137。”方淑瑶答道。

　　“这么低？”

　　“组队后玩家的积分应该是均分的，少一个成员都会损失很多。”

　　“这样啊……”

　　现在的形势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没有那么简单。

　　驻地内的其他成员本身实力不济，淘汰了免于战斗也算是好事。只要方淑瑶和齐紫兰那几个顶头人物不出事，组织的根基就不会被动摇，更何况还有他这个刚刚收获了大头的编外人员。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采取保守策略，在这里等到游戏结束比较稳妥。”叶沉舟同样盘腿坐到方淑瑶面前，“住宅楼内房间众多，我们可以看情况随时转移阵地。”

　　“没错，现在还存活的玩家肯定大部分能力都很强，再像之前计划的那样找人太不现实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吧。”方淑瑶有些疲惫地朝后倒去，恰好倒在走神的季之韵身上，给人吓了一哆嗦。

　　“怎么回事啊你？”叶沉舟以为他只是不适应方淑瑶难得主动的举动，不禁嘲笑道。

　　季之韵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呆愣的样子反而把方淑瑶逗笑了。

　　悬挂在天空中的圆月继续朝西偏移，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天明。倘若住宅区被清空后没有其他玩家主动侵入，他们可以一直躲在狭小的房间内，直到24小时过去。

　　然而就在几人安静的休息时，谢落忽然拉开窗户，从浴室里的狭小窗口钻了出去。

　　窗户摩擦轨道的声音格外刺耳，叶沉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绕到卧室从大窗口翻身而出，而方淑瑶和季之韵也跟着一并跑出。

　　在他们身后的房间内，一根根黄绿色布满浓稠粘液的藤蔓迅速占领整个空间，而后从窗口攀爬而出。其中最粗壮的一根抬起头来，宛若眼镜蛇一般直立在地面，尖锐的顶端直指四人离开的方向。

　　谢落处在队伍的最前端，躲过一个又一个沿路突袭的藤蔓。早在刚才休息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身边的水泥墙体发生改变，有的甚至已经腐化变质，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

　　即使他们躲得再隐蔽，那些人依旧找上门了，他们必须尽快突破重围。

　　所以接下来应该去哪里躲避？

　　飞快的奔跑间，一颗圆球不经意落在他的脚边，在一瞬间爆发出极其晃眼的亮光。

　　与此同时，相应的枪声响起，对方的目标显然是他。

　　近乎完美的配合，就要将深陷险境的他一击毙命。

　　下意识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失去视觉的谢落本能地急刹住脚步，又在下一刻被人按住肩膀向侧面翻滚而去。

　　子弹擦着他的脚尖一闪而过，在地面上留焦黑的弹痕。

　　时间紧急，他尚未完全恢复过来，只能乖乖地任凭叶沉舟把他抱起，躲在另一栋楼的墙壁之后暂时规避危险。

　　“我们躲不掉了，这四周全是藤蔓……”

　　谢落听见了季之韵有些慌张有些反常的声音。

　　“他还好吗？我和瑶瑶在后面根本追不上来。”

　　叶沉舟同样疑惑地顿了一下，但是另一道新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到这里来！”

　　他们默契地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披散着黑色短发的女生朝这里不停招手示意，上半身离奇地悬浮在空中，她的下半身却失踪不见。

　　四周的藤蔓已然把出逃的路线全部堵住，可即使情况再危及，他们见到这个奇怪的人也没敢轻举妄动，一同警惕着这个不速之客。

　　“快来啊，那个狙击手已经转移了。”

　　那头的声音还在催促，不知为何，叶沉舟总感到少女莫名的眼熟，然而怀里刚才还乖乖搂着他的脖子躲在兜帽下的谢落忽然从他的身上一跃而下，眨眼间小兔子似的蹿到了那个陌生人身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没有别的办法，叶沉舟只好率先跟上他的脚步。NPC的视野或许比玩家的更开阔，既然谢落敢直接过去，至少说明那里面是没有危险的，或者说，危险系数比被藤蔓包围的楼房低多了。

　　很快他便来到声源附近，在迈出下一步时，他却感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吸引力，随后身体仿佛被一层薄薄的果冻笼罩住一般，穿过一个奇特的区域。

　　短暂的停滞间，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的动作滞涩无比，然而快速袭来的藤蔓却从他的身体里径直穿了过去，好像他只是个不存在于世的鬼魂。

　　“哥，快走啊！”

　　季之韵朦胧犹如在水中说话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他一回神，却怎么都找不到那种奇特的感觉。

　　“好……”犹豫也不过是暂时的，他当即将注意力放回副本，继续前行。

　　放眼看去，哪还有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藤蔓。那个玩家大概是精力消耗殆尽，操纵的藤蔓不再分泌出黏腻的液体，只是在地面不断爬行后退，最终全部平息下来，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在窄巷的尽头，谢落早已等候多时，与此同时，一并出现的还有一名成年男性。

　　“你们快先进来。”男人向刚刚度过一场风波的几人低声呼唤，另一只手不停向房间内招呼。

　　叶沉舟正打量男人的身形，就见谢落飞快地钻进了房间之中，好像在故意逃避他们似的。

　　这别是害羞了吧？还是说他身上有什么病毒？

　　“好好好，感谢各位大哥相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季之韵十分自来熟地带着方淑瑶一起跟了过去，而后竟然主动凑到谢落身边，一脸关切地询问身体状况。

　　这又是什么意思？

　　叶沉舟有种错觉，好像他还没有从幻觉里清醒过来。

　　连同刚刚提醒他的少女一起，都是他在情急之下产生的误判。

　　“想不到这个桃花源还真小啊，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那名男性玩家关上大门，走过来同他攀谈起来。

　　对方伸出了一只手，显然是礼貌地想要和他握手，不过此刻正烦躁的叶沉舟根本没有套近乎的意思，只是怀疑地看向这人。

　　“那个……”男人显然有些尴尬，在他身后的女生出面接过话茬。

　　“我是袁真怡，他是蒋成志，我们是在学校副本里面认识的。”袁真怡继续说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们，但我们对你的印象可深了。你放心，我们不可能和你动手，你救了我们，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呢。”

　　叶沉舟回忆片刻，这才在记忆里搜寻到关于这两个人的片段。蒋成志是当时在学校里带队的老手，而袁真怡则是同他说过几句话的普通玩家。

　　不过他现在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也没心情同其他人好言好语，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刚才是怎么躲过藤蔓攻击的？”

　　蒋成志并不在意叶沉舟警惕的态度，拿出自己的大衣在身前抖动了几下。而后大衣在他的手中瞬间透明化，连同被大衣遮挡住的大半个身体一起消失不见，只留下背后灰黑的室内墙壁，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诡异。

　　“这是我的能力，被衣服盖住的东西可以隐身。不过我的实力太弱了，这个能力只能在副本里使用一次，持续时间十分钟。”

　　说完这句话后，能力的时限似乎也到了。那件大衣恢复成普通的衣服，和正常的外套如出一辙，只有蔽体的作用。

　　这是把唯一的机会都留着救他们了？

　　“那刚才是……”

　　“是我让袁真怡披着衣服出来喊你们的。”蒋成志重新穿上衣服，笑得真诚，“她体型比较小，正好可以全部躲进去。”

　　“那时候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我把衣服放下来了一点，希望没有吓到你们。”袁真怡见他仍旧半信半疑，跟着补充道。

　　可是他怎么可能看错，当时呼喊他的明明就是一名陌生少女，同袁真怡没有半分相像……

　　这两个人应该没有胆子骗他们，那会是其他玩家在作祟吗？

　　在暗地里偷偷帮助他们，而不是偷袭？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而其他人显然没有意识到……

　　“那个……虽然现在每个玩家都有点利益冲突，但我们是真心的。”袁真怡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原来你们之前就认识了啊，那大家正好一起打个照应。”方淑瑶见这里有些僵持不下，赶紧拖着不识相的季之韵走过来。

　　在此之前，季之韵不知道中什么邪了，非要找完全不想搭理他的谢落聊天，根本没察觉到叶沉舟快要化作刀片的眼神。

　　“他是季之韵，之前应该也和你们一起进过副本的吧？”

　　“你、你们好。”季之韵后知后觉地躲在方淑瑶身后打招呼。
　　他知道方淑瑶一方面是在暗自提醒他独自进副本的事，一方面在解他和蒋成志几人的围。毕竟他刚才表现得确实太激动了，可他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那些记忆的问题。

　　“我记得你，和叶哥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袁真怡难得见到和自己差不多模样的女孩子，很快便把方淑瑶当作自己人，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我之前也和蒋哥不太熟，这不是过完副本就认识了，干脆一起组队了。我们要是有你们一半的默契就好了，可惜我没什么能力。”

　　“默契还不是长时间培养起来的，我相信你们也可以。”方淑瑶朝她俏皮地一眨眼，“话说回来，追我们的人肯定在调整位置，很快会再找上来的，我们不能再盲目躲避下去了。我觉得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互相了解，制定下战术。”

　　袁真怡举手表示赞同，然而下一刻却听见叶沉舟和谢落在一旁异口同声。

　　“来了！”

　　这一次，找上门来的不再是恶心的藤蔓，而是藤蔓使用者本人！

　　那个他们早已交锋过无数次、在工厂中侥幸存活的玩家。

　　——林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