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71、聚餐

　　“像你这么能过副本的玩家连我都是第一次见，确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是……什么声音？

　　“既然你连中级副本都可以随意通关，我也就不让你再去高级副本浪费时间了。”

　　陌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很看好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这里帮忙？”

　　潜意识告诉谢落必须远离说话的人，但是睡梦中的他无论怎样用力驱使身体都无济于事，只能任由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我可以让你彻底摆脱玩家的身份，不再受这些东西折磨……”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脑海瞬间一片雪白，朦胧中他感到自己又落回实处……

　　“喂，口水要出来了！”

　　谢落猛然惊醒，入目的是叶沉舟靠坐在椅子上的闲散模样。在另一边，程骋蹲在阳台边的玻璃门前，研究外面放肆生长的杂草，何铭瑄则一脸淡定地在一旁守着。

　　他记得自己吃饱之后和叶沉舟坐在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他……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们是在你睡着之后来的，不是你找他们来着？我们是在外面聊天的。既然醒了，先喝点水吧。”叶沉舟似乎早有准备，适时递来一杯温水，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桌上，掀起眼皮慵懒地开口，“我问过何铭瑄，他也没有听过什么成神相关的东西。真是不知道那伙NPC怎么就知道的，看上去也没那么厉害啊……”

　　谢落抿了一小口水，试图缓解尴尬，顺便给混乱的大脑清醒一下。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NPC和玩家都是一样的，不仅要遵守规则，还有相应的等级划分，就像副本最后现身的人等级比你们都高，没错吧？”叶沉舟的目光聚焦在谢落握住水杯的手上。
　　谢落的指节比他的细很多，看上去好像娇弱得不盈一握，但是只有他知道，这幅纯真外表多么具有欺骗性，那只手上的茧根本不比他的少到哪去，只是因为常年不用才恢复得几乎看不出来罢了。

　　说到这里，手指的主人轻轻把玻璃杯放回桌面，反问道：“你在猜？我难道不是吗？”

　　这是在说自己真的不知道，也是在把自己和那个人的关系撇清楚。

　　“好吧，那我们一起猜好了。”叶沉舟接过玻璃杯，一饮而尽。

　　他还是很在意余俊宇临死前所提到的“和他名字很像的有缘人”，但是那都死无对证无从调查了。

　　“啊，落落醒了！”

　　叶沉舟还没来得及再问，程骋机敏地察觉到这里的变化，风一般地冲过来扑向谢落，搂着人家脖子激动地直跳。

　　“你好奇怪哦，最近我每天都在盯着你的状态。为什么你每次一出副本就要跑到这里啊！”程骋直指叶沉舟埋怨，“我想找你玩都不行了！”

　　叶沉舟苦笑，看两个人闹腾。

　　谢落被笑声吸引，越过程骋环绕在脸前的手臂看向对面的人，转瞬间又移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去饭店了。”何铭瑄走过来一把将程骋抱开，终于把谢落解放出来。

　　“啊对，落落和我们一起去吧，就当是我上次放你鸽子的赔礼了。”

　　谢落知道这说的是上次NPC聚会的事情，但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去饭店了，疑惑地朝叶沉舟看去。

　　“是和季之韵他们一起，时间不冲突。”叶沉舟像是看穿了他的问题，“至于到时候怎么解释，你就当大家都是玩家好了。”

　　……

　　将近半小时的长途跋涉后，四个人终究来到了逍遥游的店铺前。

　　那三个大字依旧好端端地刻在门牌上，只不过这次下方的门闩上挂了一个“外出寻找食材，暂不接客”的小牌子。

　　这几天在商业街上走动的人格外多，叶沉舟好不容易找准一个无人在场的时机，走到略显残破的木制大门边，轻轻叩击两下门框后又重击三下。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条缝，苏老板从中探出半只圆溜溜的脑袋，确定是叶沉舟后连忙把门打开，将几个人迎了进去。

　　“哎哎哎，这几个人不是……”看到何铭瑄和程骋时，他一拍脑袋，忽然把两人叫住。

　　“怎么了？”叶沉舟奇怪地问道。
　　平时他们也会带很多组织内部的成员过来吃饭，苏老板只要看见新人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都会客客气气地迎接，把每个人都当作足以信赖的同伴。

　　现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他们早就认识？

　　“我们是随行的玩家。”何铭瑄当即越过叶沉舟走到老板面前，嘴上特地加重了“玩家”这两个字。

　　老板张开嘴指着对方，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怎么给忘了呢。几位快请进来吧。”

　　“上去吧，你的队友还在等我们。”何铭瑄被老板领着一路朝二楼的包间走去，驾轻就熟得就好像已经来过许多次。

　　程骋早就想来大吃一顿，兴奋地边蹦边跳，恰好给了落在后方的叶沉舟偷偷拦下谢落的机会。

　　顾不上谢落又烦躁又纠结的表情，他偷偷问道：“你们平时也来这里吃？”

　　谢落有些不情愿地慢慢跟在身后：“是会来这里，不过没想到这么巧。他们都说这里的饭不错……”
　　虽然他压根没尝出味来。

　　“想不到老苏还真是深藏不露……”叶沉舟不禁感叹，虚搂着对方踏上老旧的木板楼梯。

　　他曾经看过程骋和谢落的聊天记录，知道NPC可能会来桃花源体验玩家的生活。
　　不过在他留在桃花源的有限时间内，还真没见过什么打扮完整昂贵、一看就不像是普通玩家的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NPC为了不暴露身份，会尽量避免和玩家融入在一起。

　　就比如说主动远离玩家，从根源上排除两方接触从而露馅的可能。

　　但他恰恰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凭什么认定NPC绝对不能被玩家认出？

　　既然都有NPC胆敢在副本里堂而皇之地作弊，那暴露身份这种区区小事更是无所谓，否则他在碰到谢落的第一时间，惩罚就该如期而至了。

　　如此看来，束缚双方的规则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苛，总有办法可以找到规则的漏洞……

　　而对于本就无所畏惧、一心将自己的快乐放在前列的程骋，或是其他类似的NPC，一旦来桃花眼里吃饭，不可能只像普通玩家那样点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菜，肯定会和一些大组织聚餐一样，点很多名贵稀有的菜品。

　　可是不同于玩家组织，寥寥数人出手如此阔绰，老板不可能不去怀疑他们的身份。

　　副本经历极其有限，却凭借熟练的认人技巧和经营能力分辨出NPC，而且还能够一直保密，让双方都不被发现……

　　从某种程度看，苏老板果真是深藏不露，他对这奇怪世界的探索进度可能早就远超叶沉舟了。

　　莫名觉得自己拼死拼活在副本里辨别NPC身份的样子有些可笑，他不禁哼出嘲讽的一声。
　　不过要不是那个副本，他也不会碰到谢落。

　　仿佛是心有灵犀，谢落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口。

　　这是在安慰他吗？

　　“你还走不走了？”

　　“咳咳咳……”叶沉舟这才从臆想中脱离，快步走进他们预定好的包间中，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包间内摆放着一张长桌。
　　倘若忽视上方的菜品，这里与其说是餐厅，倒不如说是一个会议室。

　　何铭瑄带着程骋远远地坐在一侧，正努力用眼神制止程骋想要和玩家社交的冲动。
　　另一侧，依次坐着想要打量两个新人又不敢做得太明显的方淑瑶、对着一桌大鱼大肉流口水的季之韵、皱眉一脸严肃地看向在场几人的齐紫兰。

　　叶沉舟感觉自己被那个眼神盯得直发毛，只好先让谢落坐下，然后站着解释。
　　“抱歉啊，今天路上的玩家特别多，为了躲开他们，花了些时间。”

　　齐紫兰向后一捋乌黑的高马尾，涂着艳丽口红的嘴角微微勾起：“特殊情况可以理解，赶紧坐下吧，别把季之韵馋坏了。”

　　她的长相属于不怒自威的类型，可一旦开口，她又变成了那个体恤后代善解人意的长辈，和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全然不同。

　　“嗯？！我可以吃饭了吗？”季之韵高声喊道，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完全没有受到副本影响。

　　“你就敞开吃吧，大家都不介意的。”方淑瑶干脆夹了块肥肉塞到季之韵的碗里，又对叶沉舟说道，“最近几天大家好像都赚了不少钱，出来消费的人多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赚钱了？”叶沉舟端起特地放在他手边的茶壶，朝自己碗中倒了少量的茶水。

　　“你们之前进入副本不就是因为论坛上有人说简单？”齐紫兰随意地夹了块酱得通红的麻辣兔头，“我在等你们的时候还看到不少类似的帖子，很多人出副本后都验证了这一说法。”

　　“但是只有我们这个最危险？”叶沉舟把滤掉的茶水倒在另一只不用的碗中，顺势拿过谢落面前的碗，“那些副本应该不至于让所有玩家都完美通关吧？”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顺利通关，那么金钱富足的玩家只会越来越多，徘徊在破产边缘的玩家也不愿再招惹其他人，转而选择进入副本赚钱。这样以来，无论谁从中获利或是亏损，长久形成的阶级将被完全颠覆。

　　难道桃花源真的要演变成那个理想的完美国度吗？这真的不是用来反讽世界的名字？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关，不过我们能收集到的样本还是太少，得出的结论只能算是猜测。所以我才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商讨所谓的‘成神’还有boss到底是怎么回事。”齐紫兰说完把目光放在何铭瑄身上，话却是对着叶沉舟说的，她的嘴唇在辛辣的刺激下显得更加红艳，让温柔的话语也带上锋芒，“要不你给我们说明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沉舟盯着洗干净的陶瓷碗，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然而他还没说出在心里构思过无数遍的套话，何铭瑄便主动开口。

　　“我是何铭瑄，这位是程骋，这是谢落。”何铭瑄朝在场所有人举了一下手中的玻璃杯，缓缓解释，“你们姑且可以把我们当成玩家，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不是吗？”

　　齐紫兰隔空和他碰了个杯：“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是什么神吧？”

　　“至少现在都不是。”

　　“你们能不能别打哑谜了啊？”程骋忽然插话，用手指了指齐紫兰面前的兔头，“我够不到那个，你快给我夹一块。”

　　齐紫兰挑了挑眉，干脆把那盘菜递了过去：“那么换一种说法，副本中的NPC是否会默许玩家死亡吗？”

　　此话一出，场上静默了一瞬，连吃得正香的程骋和季之韵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既然初来乍到的叶沉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证明NPC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那么早在桃花源生活多年的齐紫兰和大部分玩家自然也能用其他方法发现这一点。

　　所以NPC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是其次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对于玩家的态度究竟是好还是坏。

　　倘若NPC都和上个工厂中的boss一样，无所谓玩家是死是活，甚至刻意改造副本不让玩家通关，那么在场的“真玩家”和“假玩家”绝无可能和平共处，玩家为了保命不得不去推翻这个世界。

　　反之，他们或许不仅可以友好沟通，还能一起合作……

　　“不能泄露天机。”何铭瑄放下筷子，似是不在意其中的针对意味，“这应该是你们玩家的规则之一吧？”

　　“瑄哥你好好说话，来先吃一块。”程骋立刻夹了一块全是骨头没有肉的排骨到何铭瑄的碗里，笑着对齐紫兰说道，“好好相处不好吗？我们也不想那些事情发生，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他又端起饮料站起身，客气地朝齐紫兰的杯子里倒了点饮料：“这饮料不是叫落英来着？听说桃花眼里可流行了。这样吧，我给各位敬一杯，以后有机会还能聚一聚。”

　　话已至此，再试探就过分了。

　　“好！”齐紫兰将这特制的饮料一饮而尽，把空荡荡的杯底展示给众人看，“难得叶沉舟愿意给我们介绍新朋友认识，既然来了不如畅快吃一顿。”

　　在刚才短短几句话里，何铭瑄将自己同那些心怀不轨的boss彻底划开界限，而且明确表示自己和他们这些玩家站在同一阵营，只是碍于规则，无法说出更多实情，因而没必要纠结过多。

　　剑拔弩张的氛围有所缓和，有了老大的默许后，其他人纷纷大吃起来。毕竟他们为了这次的聚餐花费了大量储存资金，不好好珍惜一下那就太过浪费了。

　　叶沉舟身处其中，享受难得的平静。

　　如果没有生死难料的副本，没有掌握玩家生杀大权的NPC，他们其实可以像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一样友好相处。

　　即使这一切都如做梦般理想而不现实。

　　他们不过是在挑战那个远超NPC和玩家的存在，可要是一切顺利完成，最后限制NPC的东西永远消失，谁又能保证，曾经屠龙的NPC不会接替恶龙的位置，反过来主宰玩家呢？

　　想到这里，叶沉舟不禁看向那个紧挨着他坐的人。
　　自从进入包间以后，即使谢落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他却能感到对方始终坐立难安，恨不得下一秒就跑回家。不过介于各个同伴在场，还有重要的事要交流，他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把主导权暂时交给何铭瑄，自己则默默坐在一边充当保护伞。

　　谢落见所有人都在夹菜，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异类，随便选了一道离他最近的菜。

　　然而在他即将把菜放进碗中的时候，他的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自腕骨隐隐散开，他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

　　“啪！”筷子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不过在谢落的耳中，他只能听见叶沉舟急切又激动的呵斥。

　　“别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