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70、消失

　　在某人又一次眼神威慑下，谢落终于放下了即将把食物送到嘴里的筷子，默默低头看着满碗的水饺不知所措。
　　白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餐桌上，汤汁表面反射出淡淡的波纹，看上去有些刺眼。

　　依照现在的情况，他大概是彻底赖上叶沉舟，没可能轻易逃掉了。

　　他刚出副本时明明还在蜂巢住所前的走道，可一旦打开门，他又会回到叶沉舟家里的浴室，而且偏偏十分不凑巧地碰见某个洁癖正在洗澡。

　　当然这一次他们都有了经验，叶沉舟像是早预料到他会回来似的，淡定地穿上衣服又无比熟练地把他安顿好，甚至在他清理好自己后准备了双人份的食物，最后坐在对面带着浅笑看他吃饭。

　　桃花源中的调料简直比黄金还珍贵，所以这碗水饺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只用最简单的面皮裹着自制的馅料，薄得连肉馅的颜色都透了出来。一层金黄的油膜浮在表面，如同片片祥云，更添几分食欲。还有几片零碎的菜叶子平铺其上，假装是用来调味的葱。

　　可就是这么一碗简陋的食物让谢落格外开心，不仅忘记了副本带来的痛苦，还忘记去提醒做饭的人也吃一口。

　　“你……”叶沉舟望着眼前这个和副本里又有了一丝不同的谢落，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他看见谢落不乐意地放下筷子，撇着嘴盯着碗里那只咬了一半的水饺，眉头拧起委屈得像是他故意不让人吃饭一样，全然没了副本中杀伐果决的模样。

　　上一秒还在流浪猫群里打得热火朝天的小猫，回家之后只敢收起爪子小口抱怨该死的人类怎么不给自己奶喝，又小又可怜的，这叫他怎么舍得用食物威逼利诱呢？

　　“我不饿，你好好吃饭，不够我再给你弄点。慢点吃，别烫着了。”叶沉舟只感觉心底被轻轻挠了一下，不经意瞥到谢落被烫红的嘴唇，只能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走向一边的阳台，决定先好好休息，别去纠结副本的事。

　　桃花源此刻正是清晨，不过这里没有鸟语花香也没有徐徐微风，只有一道明媚的阳光普照地面，不仅没什么温度还有些刺眼。

　　他其实刚出副本就联系了季之韵还有谷阳平。
　　前者自然是去询问那句突兀的“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后者便是关心敖鲲那里的情况。

　　不过季之韵一晚上都没有回复他，反倒是最不可能搭理他的谷阳平发消息来了。

　　叶沉舟向后瞥了一眼专心吃饭的谢落，心下一横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那头很快接通，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应该是才醒来。
　　“你怎么能起这么早，昨晚不累吗？”

　　叶沉舟瞬间明白这老油条话里的意思，只感觉额头的青筋直跳。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假意关切道：“你那里没事吧？”

　　“表面上看挺安全的。裘狮凯看我能赚钱也不在意我到底背叛没有，组织里揣着心思的小人物多得很，他根本管不过来。不过……”谷阳平话锋一转，似乎从床上坐起来了，“孙文石他们现在能说几句话，但人还是不清醒。”

　　“他还活着？”

　　“是啊，我看那些人没把他丢了，反而当成观察对象关押起来了。估计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

　　“那他们还没发现你的能力有问题？”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不一会儿又打着马虎眼说道：“什么能力，我可是一直没有能力的啊，你别乱说。”

　　“呵，我就当我不知道。”叶沉舟没继续追究，抬头看了一眼晾在衣架上的几套衣服，那里面有他眼熟的也有不熟悉的，有才换上去的，也有上一次就存在的。

　　毕竟每个人的能力都是独有的，让他人知道的话，总会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上身。他不会强迫别人说出来，但谷阳平在副本中的一系列怪异举动都在告诉他，那家伙绝对有隐藏的能力。

　　就比如说谷阳平明明能够逃走，却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那对被兔子盯上的情侣。说善良也没有那么善良，因为他们出事之后又冷静得好像自己根本没救过人一样。

　　排除和谷阳平有直接关联的事，叶沉舟不得不怀疑，最后一刻江辉莫名其妙的平地摔也脱不了干系。

　　“嘿嘿嘿……”谷阳平笑得僵硬，“我还没问你最后为什么一定要平分分数呢，把NPC全部杀光最后不留一点余地给你自己吗？”

　　叶沉舟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那不是还有人吗？”

　　事实上从表面看，所谓的分数均分确实能让所有玩家的分数一致，暂时缓解明面上的压力。但是闯过上百次副本的叶沉舟自然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副本明确表示要大家自相残杀，怎么可能容忍他们这样和平相处，必定会临时修改规则，强制他们按照预想的轨迹行动。

　　这个时候如果还是强制玩家打架，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根本不用担心剩下的几个陌生玩家会怎么样，是死是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可以……

　　因为当时场上的最高分只有谢落一个人，倘若有人真心动手，自然是选择最高分作为目标。哪怕谢落在先前被丧尸包围时表现得多么惊艳，总有人愿意放手一搏，反正左右都是死路一条。群起而攻之或是单单林星辉一个人，这些方式都足以让谢落陷入困境。

　　他知道谢落不一定对付不了那些人，但这么做至少能从一定程度上让其他人的矛头对准NPC，而不是得分最高的人，同时又可以拖延时间，等待最终判决的到来。

　　虽然最后的发展证明他有些多虑了，分数相同的局面没让那些人冷静下来思索逃离方法，反而把原有的矛盾加速激发出来，让他们提前动手。而且他们根本不敢挑战更强者，只敢挥刀向熟悉的人。
　　而换作本身就不愿动手的季之韵和方淑瑶，结局则会完全不同，所有玩家都能坚持到最后。

　　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或许比起实力，这个副本考验的不过是玩家是否团结、能否坚持到时间结束。

　　“我是该庆幸提前和你站一队，还是该感谢你能相信我？”谷阳平怎么可能不明白叶沉舟的话中话，同样笑了起来，“而且你这人做事的标准也太飘忽不定了吧？”

　　这是摆明了在内涵他偏心某位NPC了。

　　“照顾好你自己吧。”叶沉舟还想说些什么，转眼看见季之韵弹来的消息，干脆说道，“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哎哎哎我懂的，我都懂。你和那个谁……”

　　叶沉舟当即挂断电话，强行屏蔽了谷阳平的胡言乱语。

　　他心虚地回看一眼谢落，发现他似乎吃完了正自觉地跑去洗碗，身侧一道闪亮的光屏格外瞩目。不过这一次他没去强行阻止，因为他清楚就那只有一人的聊天界面而言，谢落不可能去找其他人聊天。

　　这反倒省去了他主动去找何铭瑄的功夫。

　　当然，现在还有一件事更让他在意。

　　「季之韵（桃花源中）：你问的这个嫂子啊……这不是我们以前经常调侃你的吗？你不记得了？说的是……」

　　叶沉舟对着屏幕焦急等待季之韵后面的话语，然而在收到最后一条消息后，那头好像网络断开似的停住，久久没有新的动静。

　　「叶沉舟（桃花源中）：？」

　　还是没有回复，是临时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烦躁地来回翻阅聊天记录，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但是随着手指的滑动，界面上分段的文字竟然如同被橡皮擦逐步擦去般，一个个逐步消失，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聊天背景。

　　就好像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聊过天。

　　心底莫名感到不对劲，他立刻朝上翻阅过往的消息，发现记录停留在刚出副本时他发的那一条。

　　「叶沉舟（桃花源中）：都回来了？状态如何？」

　　不多不少，恰好把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删掉了。

　　一滴冷汗自额头滑落，叶沉舟想要开口发送语音消息，刚张嘴却又愣住。

　　他想问什么来着？

　　出神间，那头似乎是等得着急了，直接打来了电话。

　　叶沉舟手忙脚乱地接听通话，只听见季之韵有些急促的声音。

　　“你下午应该没有其他的事情吧？”

　　“没有，怎么了？”他自如地回答。

　　刚才的怪异现象好像从未发生，而叶沉舟也不过是和谷阳平聊完之后，顺手接起季之韵的电话。

　　“瑶瑶说……嗯……说要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啊不是，是举办庆功宴……”

　　“方淑瑶是不是就在你身边？”叶沉舟无奈地问道，“有什么事需要你们这么拐弯抹角的？”

　　那头果然沉默了一会，于是说话的声音换成了女声。

　　“那就下午两点逍遥游老地方见啊！不见不散！”

　　他还想再问什么，但是传来的只有一阵忙音，几个做贼心虚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用多想，他们肯定也会怀疑副本。现在看来，对这些问题了解最多的只有他一人，而他又总是喜欢藏着掖着独自一人行动，再加上目前的事件已经牵扯到组织成员，不怪方淑瑶他们会想要找他交流一番。
　　当然更准确的说，是背后真正的老大齐紫兰明白事情的危险性，终于忍无可忍，准备把他这个后生拉过来好好批评一番了。

　　他该怎么做比较好？是老实交代，还是继续一意孤行？

　　叶沉舟正埋头思忖，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低头看去，谢落十分平静地回视他，而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上方晾干的衣服。

　　那一套还是谢落刚被他绑回家时穿的衣服，不过现在被他人为改成一套长袖长裤了。

　　他的大码睡衣潦草地套在谢落身上，光是抬手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会显露出布料之后的大片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里甚至比白色的布料还要刺眼，烫得他不得不移开眼。

　　看样子下午吃完饭之后得去买点新衣服了……

　　“上一个副本的结果有通知吗？”他不自在地偏身让开，靠在门框边问道。

　　从背后看去，那几簇碎发挂在脖颈边，恰好掩盖住半截突出颈椎，让谢落整个人都被一层淡黄的光晕笼罩，显得宁静而安逸。

　　要是时间可以永远停滞在此刻就好了，叶沉舟突发奇想道。

　　谢落似乎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什么，在原地看了看头顶的衣服，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转过身朝他摇了摇头。

　　“嗯？没有结果吗……”把多余的心思尽数收起，他转而问道，“玩家这里显示奖励还在计算，你那里也没说吗？包括惩罚？”

　　不料谢落带着点怒意瞪了一眼他，再次伸手一指头顶。

　　骤然被点醒，叶沉舟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赶紧走过去把房檐下的衣服拿了下来，又憋着笑将东西还给某个快要气出内伤的人。

　　他自己人高马大的，平时随手一伸就能轻松摸到房顶，压根没想过要用晾衣杆这回事。相比之下，谢落本身个头偏小，比他矮了近一个头，够不着衣服再正常不过了。

　　谢落没看他，拽过衣服，留下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八成是上楼换衣服去了。

　　叶沉舟趁这段时间回到厨房，准备简单收拾一下，却惊讶地发现每一样厨具都被清洗得一干二净，甚至按照他的特殊习惯一一摆在它们原本的位置。

　　他不喜欢将餐具贴着墙壁竖放，更偏爱把它们平铺在铁丝围成的漏网中。这样虽然会很占地方，但是避免了餐具之间相互挤压触碰还有长时间积水的问题。

　　如果这些只是因为他这里没有竖放的位置只能平放也就算了，毕竟有这种习惯的人并不少。更关键的是，其中的筷子和勺子都是交叉排列的，每个餐具之间都隔了一小截距离，头对头尾对尾。明明摆放起来既碍事又麻烦，却意外地和他的个人癖好完美重合。

　　可他依稀记得之前和谢落谈话的时候，谢落有提到过自己不怎么吃饭也不会休息，怎么一夜之间一个连饭都不吃的人竟然都会洗碗了？

　　而且他从未带人进过厨房，那小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故意演给他看的？还是说他们有缘到连日常习惯都重合了？

　　“这次的奖励都取消了。”

　　听见说话声，叶沉舟转过身来，看见谢落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弯腰在他的冰箱里乱翻。

　　“你们还在计算的奖励大概会一直计算下去。惩罚大概还有一个副本就结束了，估计是为了补偿这次监管不利吧。”谢落翻了半天发现没有什么收获后，从冰箱里钻了出来，奇怪地打量叶沉舟，“怎么了吗？”

　　叶沉舟没去验证他的说法正确与否，也没直问为什么会这样摆放碗筷，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那最后出现的人是谁？”

　　难得换好衣服的谢落能正常和他交流，他得抓住机会。

　　“有些认识但不熟。其他的你八成也听不了，总之权利很大，别轻易招惹他。”

　　“行吧。”叶沉舟走到冰箱边，忽然俯下身凑近谢落。

　　谢落一惊，下意识朝后仰了仰，躲开突如其来靠近的身体。那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滚烫而炽烈，相处的这几天内他虽然早就习惯了，却还是会条件发射地受不住想要远离。

　　不过叶沉舟完全没考虑这些问题，只觉得谢落让开了正好方便自己打开冰箱。他将手伸进冰箱底部，在里面摸索片刻后掏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

　　“好东西都给我藏夹层里了，不然季之韵他们来我这里之后保准什么都不剩了。”他把袋子打开，像是一个炫耀战利品的幼稚小孩，其中五颜六色的糖果看得人眼花缭乱，“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在集市里搜罗来的，你随便挑一个，可好吃了，等会歇歇一起去蹭饭。”

　　叶沉舟没仔细看谢落的表情，只知道对方在愣了许久之后才伸出手挑了一颗红粉相间的糖果，并没有当场撕开糖衣吃掉，而是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