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87、醒悟

　　前来营救的飞行器没有任何停顿地越过新凿出的洞口，回到安全的上城区。

　　在他们的身后，久立于世间的电梯一个个向侧面倾倒，逐步坍塌毁坏，上下城唯一交流的通道就此彻底关闭。

　　而后洞口犹如蛛网般逐步向内延伸出新的地面，最终全部封死，隔绝开下城充满死气的哀嚎，让一切重归宁静。

　　“还在想下城区的情况吗？”叶沉舟靠坐在谢落身边，单面窗外的景色快速倒退，一幢幢高楼在他们的眼前飞逝而过，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谢落将注意力转回飞行舱内，他用明显不善的眼神剐了一眼另一边看上去无所谓的扎克，然后一头倒在叶沉舟的肩膀处，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是有一点，但是已经过去了。”他长舒一口气，开始闭目养神。

　　“最后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们的名字？”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了。”

　　“这样啊……”叶沉舟用手揽过谢落的肩膀，不再言语。

　　他会因为没能真正挽救下城而感到悲伤，谢落又何尝不会，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罢了。

　　刚才的情况何其紧急，他们乘坐飞行器虎口脱险的同时，也亲眼目睹下城被彻底毁坏的模样。

　　那只巨蛇几乎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抛下干扰视线的无人机，甩着粗壮的尾巴横扫而来。所有的建筑物就像是儿童手中随意堆叠的玩具，只一下便被夷为平地。从高空俯瞰，本来色彩斑斓的大地被圈出一道平整单一的灰色扇形，暴露出岩石地面本来的颜色。

　　那时的他们早已听不见人们的呐喊，也看不清那些人的举动，就像是处于主神置身事外的视角一般，只能带着复杂的心情远望骤然爆发而出的岩浆，亲临世界末日的现场。

　　然而主神恐怕只是抱着戏谑的态度无所谓地围观，想要在他们接近世界真相的那一刻，利用下城的灾难制造意外把所有玩家杀死，那时的他们除了为自己的弱小悔恨外，没有任何办法。

　　祂在试图利用各种意外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很可惜，他们依旧活了过来。

　　不难想象，倘若叶沉舟没有找到核心，失去杜向谦在这个世界的优势，他和谢落将永久留在下城，和所有的下城人一样，被适时喷涌的岩浆吞没，而这恐怕也是他们没有恢复记忆或者努力抗争的结局。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还是踏上生的道路，逃也似的与下城区永别。

　　高度武装的飞行器像是看不到那些景象一般，按照固定的轨迹回到上城，一如决定抛弃所有下城人的上城人。

　　可是上城舍弃这个大麻烦后，真的可以更好地运行吗？

　　透过窗户，明眼人都可以发现，失去了下城提供的唯一能量来源，这里的社会早已摇摇欲坠。

　　世界的时间被加速，也就意味着，原先埋下的毁灭种子没有被铲除，反而破土而出，愈长愈盛。

　　上城的大部分建筑不复往日里繁荣，本该在夜晚投射出炫彩光芒的灯光消散大半，就连活跃的飞行器都只剩下寥寥数个。

　　愿意承担高投入低回报的下城人几乎全部罢工，他们不敢公然起义，只能在城市之间像只卑微的老鼠般穿梭，啃噬电源线，或是拆毁底层的建筑，企图用微小到极致的方式替自己的家人和同类们复仇。

　　而上城人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破坏行为，便已从骨子里糜烂开。

　　他们失去了娱乐场所，也就失去了生命中唯一一的意义。此时此刻，他们就算想要挽回一点上城腐败的趋势也无济于事，只能呆滞地看着下城人从自己身边夺走食物资源，然后通过电击麻痹自己，毫不顾忌形象在大街上三五成群地游荡，回忆从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得的地位。

　　所有的能源都被阻断，只用于维持更高阶层的人，而他们，成为新的下城人。

　　这个世界的气数已尽，消亡只是迟早的事。

　　叶沉舟在心中默默感叹无法挽回的命运，就在他准备思考下一步计划时，本来透明无阻的窗户上竟然被泼上了一大把黑色的粘稠液体。

　　条件反射下，他转身想用身体护住一边的谢落，却在半路中反应过来，那些威胁并不会影响全副武装的飞行器。

　　“这是路边的行人干的？”谢落看着那些黑泥被自动冲刷器祛除，凑到叶沉舟身边示意他别紧张。

　　“他们的飞行器基本都被没收了，上城人现在需要能源，私人拥有飞行器是违法的。他们恨我们是自然，习惯就好。”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坐在前方指路的杜和志突然发话了。

　　“这次实在是很感谢您，如果不是……”叶沉舟目视前方，再次拿出久违的客套手段来。

　　“这位小哥，现在没必要说什么恭维的话了，我只是看在你们是杜向谦的朋友的份上才出手帮忙的，否则，你们这些外来人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叶沉舟没有料到杜和志的性格居然和杜向谦这么像，这俩父子简直是从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上来便要呛自己一口。不过他还是能从那句话判断出，杜向谦一家应该已经和解，至少在眼下危急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只是可惜了我新研发出来的燃料，明明只要再改进一点，就可以克服能源使用效率的最后一关卡了。”杜和志的语气忽然变缓，他好像在缅怀过去，“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叶沉舟低声回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记得杜和志和杜向谦两人的研究方向似乎正好相反，杜和志是专攻化学材料方面的。倘若时间再多一点，或许以这家人的智力财力，真的足以带动世界变革，这里的未来可能会不一样。

　　可事实表明，哪怕是在现实世界，杜向谦一家人也没能在上城的暴乱中活下来，结局早就注定。

　　“我曾经以为只要用各种手段爬到上城，就有足够的能力改变世界，但现实告诉我，我也沉迷在其中忘记了本心，直到现在才发觉问题所在。”杜和志望着远处灰暗的阴霾，自顾自地说道，“我不像雅桐那样会说话，我们即使意见分歧得再厉害，都不过是在彼此的角度考虑问题罢了。重来一次，我也不指望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至于你们，万事随缘吧……”

　　“我们会出去的。”叶沉舟说得无比坚定，就好像他真的认真确定过这件事一样。

　　杜和志回头看了他一眼，上城良好的整容科技让他的面容年轻得像是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可是他的眼神中却沉淀着岁月长久冲刷下积淀的沉稳，这是难以轻易掩藏的。

　　“我们从前没有选择权，但是你有，不要像我一样追悔莫及。”

　　选择抛下虚妄的桃花源回到现实，选择好好珍惜身边的人，给所有玩家一个选择……

　　“我们已经打开停机平台，别废话快点进来。”

　　叶沉舟尚未来得及回话，整个飞行舱内便响起段雅桐不耐烦中带着一丝调侃的话语。

　　忙于逃命的几人这才想起来另一头的指挥人员是能看见这里情况的，不直接将真人影像投射过来，恐怕是他们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面子。

　　后来的几分钟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沉寂，杜和志熟练地操纵飞行器停在平台之上，周围是一起来迎接他们的几位熟人。

　　“你们真的是吓死我了，一个个的都这么捉摸不透。”季之韵早就等在门口，叶沉舟和谢落下来时便把两人齐齐搂住，顾不上考虑太多，又作势凶狠地给叶沉舟胸口来了一拳。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叶沉舟笑着把他的手拿开，又碰了个拳，而后自然地把手搭在谢落的肩膀上。

　　季之韵有些犹豫地看向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便踩着他的肩膀，灵活地跃到叶沉舟的身上。

　　“知道就好，喵。”谷阳平下意识做出踩奶的动作，“我们本来想去实验室找你们的，结果上城忽然出现暴动，计划被打乱，再加上谢落来找你的时候把杜向谦的飞行器拿走了，我们只能先去和杜向谦汇合，可没有不想救你啊。”

　　“幸好半路上遇到杜向谦的父亲，要不是他把我们全都接来这里，又借了我们不少新的装备，恐怕你们两个真要栽在下城了。”季之韵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我们总不能也盲目跟下来，赤手空拳的要是发生意外就完了。”

　　“你还挺冷静。”叶沉舟把小猫抱下来，把他当玩具似的丢给谢落。

　　“好了，先跟我进来吧，外面现在很危险。”
　　段雅桐打断所有人的对话，率先带着一直没插上话的杜向谦向里走去。

　　没再多说，几人一齐跟着向前迈步，只有谷阳平一个人被谢落紧紧搂着。两人几乎不熟，他逃也不敢骂也不是，完全不知所措，只好僵硬地把前肢挂在谢落的手臂上，拉成一个猫条。

　　放眼望去，这里是与上城区完全不同，乃至于凌驾所有地点、只有这个世界最顶层的人才能够接触到的地方——蜂巢。

　　它就像一座巨大的悬浮岛，由一层层精简到极致的金属框架穿插铺制而成，最终形成了如名字般两头细中间粗的建筑物，停滞在上城空荡的天空之中，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星球的地表不适宜居住，人们便凭空创造了一个平行于原先地面的全新世界，将所有污染物和平民都安置在如垃圾场般的下城中，这是上城的由来。
　　现在上城也难以维续，他们殚精竭虑地用最集中的资源打造出悬浮于空中的孤岛，再次筛选掉一批人，如此往复下去。

　　永远孤立无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它的名字正好和NPC所住的地方相同，似乎同样在预示着其中人们碌碌无为而又荒诞的一生。

　　“现在一切都很难说，你们下次可别再这么冲动了。”季之韵挥手把漂浮到脸边的黄色云朵驱散，回头时恰好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毕竟我现在也只有……哎，这是谁？”

　　杜向谦见到他们没有事情以后本就没有兴趣和他们几个人说话，始终走在最前方带路，他的父母则在他身侧时不时聊上几句话，反观他们这里，依旧是三个臭皮匠加一只猫，看似很正常，他们却独独忽略了一个陌生人。

　　“扎克？你怎么还没有走？”叶沉舟顺着季之韵的视线回过头，猛地发现那个躲在他们视野之外一直默不作声的人。

　　“我，我没地方去了。”扎克说话时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不仅完全没有被发现的惊慌，还流露出一丝怨怼，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世仇似的。

　　“他看上去好可怕。”谷阳平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与面前这个乍现的人相比起来，身后那个杀伐果决的NPC都没有那么吓人了，“你居然能把他忘记，这不像你啊？”

　　“他是我在下城救回来的人。”叶沉舟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么难缠，怎么甩都甩不掉，而且自己好像总是莫名其妙地忽略他，“等会直接把他交给段雅桐他们帮忙安置吧。”

　　季之韵奇怪地扫了一眼扎克，想说些什么，却在转眼间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语。

　　“知道知道了，你别拽我。”叶沉舟按住谢落一直戳自己的手，连忙走到蜂巢的正式入口前，杜向谦一家早就走到那里等着他们过来，“别让他们等急了，赶紧过去吧。”

　　……

　　“你们先在休息室里休息一会，我们还有事暂时回避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走廊的过道间，段雅桐和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和杜和志一起离开，只剩下他们几个真正的外来者单独留在休息室中。

　　目前混乱的情况下，这里的确是最适合休整的地方，不会有人打扰，还可以随时获取任何想要的资源。

　　“那个扎克应该被送回去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自己。”季之韵站在门口示意众人进来，“正好来交流下你们在下城到底看到了什么。”

　　叶沉舟刚打算一并进去，远处的角落里乍然传来愤怒的吼叫。

　　“我们必须找到仿生人，再没有能源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我说了几遍，这个世界上没有仿生人，能够改造出仿生人的人已经死了！”

　　“那还不是你们的问题？不去抓他他会自杀吗？现在没有任何希望了，难道指望段雅桐带回来的那几个人？”

　　“是你们当时下令抓叛徒的啊？！”

　　“我不管，要是还找不到仿生人，我就踩着你么的尸体去拿核心！”

　　“二位是在说我吗？”段雅桐冷峻沉稳的声音骤然打断他们对话。

　　“我……我没……”

　　“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去开会吧，我们还要商量如何整治治安不是？”

　　而后话题被迫结束，走廊里只剩下越来越小的轮胎滚动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现在局势动荡，话语权显然早就不在原来那些人的手上，可是他们仍旧掌控着大部分经济命脉，原始的资产没有因此全部消散，段雅桐不得不继续和他们合作，以求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

　　“喂，他们刚才提到了仿生人是吧？”叶沉舟正这样想着，谷阳平忽然扭动起身子，急切地说道，“还有核心，是什么意思啊？”

　　叶沉舟回手一把按住这只不安分的猫头，皱眉凝视拐角处。

　　锃亮富有金属光泽的墙壁之间，已然没有了说话人的踪影，但是个人都可以明确判断出，那就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领导人物们。他们暂时委身在安全屋内，却放任其他城市的人们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满脑子想的只有活下去。

　　不过叶沉舟无暇再去讽刺这些自视甚高的上城人，那些人离开以后，几位玩家都赶紧坐回休息室，直到大门彻底关闭，隔绝开外部世界。

　　他一五一十地将在下城的所见所闻全部说出，包括安东尼的整容院，还有那颗奇怪的核心。

　　“再加上刚才上城人提到的核心，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世界的核心其实就相当于能源，就像每一个人都拥有核心、拥有思想驱动一样。”他坐在长桌的一端总结道。

　　“可是你把核心拿走了，它现在是和你合体了，还是消失了？”季之韵面色沉重地听完所有讲述，手上不自觉开始焦虑地揉搓自己的手指，“你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至少检测仪表明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杜向谦的面前摆着自然展开的压缩电脑终端，“不过这个核心的确是关键，还有最开始的那一个问题，我们一直再寻找的仿生人应该和世界核心有关。”

　　“那些老不死的不光早就知道人类核心的事情，连仿生人和世界核心都提前查清楚了？早知如此，我们就该一路杀到上城，直接问个清楚。”谷阳平控制不住本能地伸出爪子挠桌面，看起来倒是比在场的人都乐观不少。

　　“就凭你这只与众不同的猫吗？”杜向谦面前的屏幕内正实时分析面前唯一一个现存仿生人的身体。

　　谷阳平一听不乐意了，炸着毛朝它发出低吼。

　　杜向谦还是头一次见到猫炸毛，好奇地看过去，嘴上仍不忘记说道：“不管怎样，至少现在这个情况下，装备武器权都在我们手中，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大可以直接过去逼问。”

　　上城人的仿生脸就像是整容失败一般，看上去既富有人类的情感，又有科技改造的僵硬，乍看上去像是个不正常的伪人，倒是多了几分恐怖谷效应。

　　谷阳平还没有习惯这里的人类形态，被他这么一盯，背后一阵发麻，吓得慌不择路，一股脑背过身去钻到的谢落怀里，末了还闷闷地大喊：“你要逼问的是他们，不是我吧！”

　　“啊？我没有……”杜向谦一时间也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样回话。

　　“不过我们找到核心以后到底该怎么做？要是和我之前一样，时间会不会再一次被加速？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世界可能会毁坏得更加厉害。”叶沉舟无比淡定地顺手揪住谷阳平的后颈，把他从谢落的怀里提溜回桌面上，而后看向杜向谦，“那个时候谁都无法预测未来，你真的愿意看到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变成那样吗？”

　　杜向谦不屑地笑了一声，隔着屏幕看向到处乱跑的小橘猫：“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而且我就算想要和你一样救人，也不会执着于虚幻的人物，真正该拯救的人在桃花源。”

　　“没错，那也许就是你们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块拼图。”段雅桐蓦地打开门走进来，“抱歉，现在的资源条件已经不足以制造完全隔音的房间，我正好在门口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叶沉舟摇头表示没事：“这个世界本质上还是由主神创造出来的，这里没有所谓的漏洞，我们只能用精神力试一试，世界核心或许就是辅助的关键。”

　　现在的他们已然不单是在过副本，更是在向所谓的主神宣誓自己的力量。

　　“那群老东西已经把核心的位置交代了，我会用载具直接把你们送到那里，之后就看你们自己发挥了。”
　　意料之外的，杜和志也在后方出现，正靠在墙壁边等待众人。

　　“等等，那你们要去哪里？”杜向谦忽然站起，向他们大声呼喊。

　　段雅桐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走来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们两个都没有好好尽到做父母的责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直到最后也没有办法陪你到最后。”

　　如果是桃花源中的杜向谦，身高可能已经超过了段雅桐，但是此时的他还是少年的模样，只能埋在自己母亲的怀中，抬起手犹豫是否要回抱过去，回应这份迟来的亲情。

　　“我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我们还是想去争取一下，去平定上城区的暴动，直视我们从前不敢直接反抗的懦弱。”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从前的维秩者们碍于权贵害怕死亡，即使心中对上城人再不满也只是不断欺骗自己，靠自我催眠来说服自己，认为一切都是大环境的问题，他们难以撼动根基，不得不顺从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命令。

　　实际上，他们也同样享受着权利带来的征服感，肆意指挥利用下城人，直到不满的怒火终于溢出，滥用的能源耗尽，所有的矛盾一触即发。

　　杜向谦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他痛恨自己的父母，不止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自己，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手握众多的权利，明明知道那是错的，却从未试图反抗，甚至比不上他们曾经看不起的下城人。

　　从上下城严苛的安检制度，再到不断开采污染的环境，最后回归到只有原始本能不思进取的人类，即使有下城区毁坏的先例，人类仍旧不会反思，所有的历史仍在循环。

　　当然，他深知这些道理，还是没有做出反抗，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人难以改变的通性。

　　现在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即使所有过程和结果都是是假的，但是他们终于不再懦弱，敢于作出与当初完全相反的选择。

　　伸出的手抬起放下，最终还是抬起，然后紧紧地搂住自己的母亲，杜向谦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无言地回抱过去。

　　这一次分开后，无论成功与否，他们恐怕再没有机会相见。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催促，他们只是静静地等待这一家人道别。

　　最后的最后，两人分开，杜向谦看向像个场外人似的杜和志，忽然间冲过去抱住他，旋即又松开手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站到一旁。

　　“照顾好我妈妈。”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还需要你这臭小子教。”杜和志揽过段雅桐，只给众人留下两个离开的背影，“加油吧。”

　　“忘记我们，然后好好活下去。”段雅桐回头笑着嘱托，又加快脚步消失在视野之中，没有看到彼此流出的眼泪。

　　再简单不过的告别结束，一方人背离走廊，另一方人深入走廊，为了各自的理想，从此永不相见……

　　“你好像看上去没有任何感觉？”叶沉舟也跟着众人站起身出发，步行间还不忘关注谢落的状态。

　　相比于过于平淡的他们，季之韵一脸凝重，而谷阳平更是仗着自己身体完好呜呜地趴在谢落的怀里哭，也不知道是戏瘾上来了，还是真被感动到了。

　　谢落抬头看向他，眼神似有不解：“我确实很难感同身受。”

　　叶沉舟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不用觉得自己太冷漠了，毕竟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我基本上也没有，当然不会羡慕有父母的人，也难以感受虚无缥缈的亲情。”

　　“不是这样的……”

　　“那怎么了？”

　　“我好像……”谢落不经意间意识到一个可能比较严重的问题，“对除了你以外的人，没有什么感情？”

　　他的所有世界都是围绕叶沉舟展开的，或者说，他的眼里也只容得下这样一个和自己频率完全相同的人。

　　遇到对方之前的生活苦不堪言，所以他十分自然地封闭了自己的所有感官和情感，才能够支撑自己独立活下去。而叶沉舟走了以后，他更是如此，就这样带着那人还活着的信念从现实一路走到桃花源。

　　叶沉舟惊讶地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谢落是在向自己表白，可是想通之后，心中只剩下一阵酸涩。

　　“那我好像也只会心疼你，我们俩是不是差不多？”他故意这么说道。

　　谢落不觉笑出声，心想叶沉舟要是真的只心疼自己的话，他可能根本喜欢他到那种非他不可的程度。

　　毕竟太阳的光芒是要照射在整片大地上的，能够为他独留一丝特殊的温暖他已经很知足了。

　　“喂，你俩又在说什么加密对话！”谷阳平突然在谢落怀里挣扎起来，“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月老的感受！”

　　“嗯？”谢落把这只小猫举起来，一脸难以置信。

　　“这个其实吧……”叶沉舟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和谢落好好介绍过谷阳平，“总的来说，大概就是你曾经在副本里放了他一马，引起了他的疑心，我这才进副本碰到你的，否则我们可能还是会就此错过。”

　　谢落回忆了片刻谷阳平本人的长相，这才模糊地想起来这件事。

　　他当时抓住了主神的漏洞，但是他也同样留下了一个致命的漏洞——如果叶沉舟没有进入他管理的副本，或是他因为业绩过差降级为低级NPC的话，他们永远不可能相见，也不可能恢复被篡改的记忆，更别说走到现在这一步。

　　这样看来，谷阳平确实算半个牵红线的月老了。

　　“可我也救了你，就算扯平了？”谢落一本正经地说道。

　　谷阳平果然又急了起来：“你当时不救我的话，自己也会因为通关率过低玩完吧！”

　　不过谷阳平半句抱怨都没有说完，叶沉舟便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抱到自己的手上，防止爪子抓伤人。
　　“知道你聪明，大家相识一场，就当是有缘了，毕竟都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这一次，谷阳平反倒是不闹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蓝色眼珠乖乖地趴在叶沉舟的肩膀上，盯着后方越来越小的走廊空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往事。

　　“你们在磨蹭什么，电梯已经准备就绪。”远处杜向谦停在走廊尽头，回头却发现该来的几个人都落在后面，难免有些着急。

　　“走吧。”谢落拉起叶沉舟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走向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