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72、营救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三人又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电梯口前。多亏了叶沉舟为了职业需求而准备的衣物，他们现在都打扮得人模狗样的。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留你们过夜，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季之韵朝远处的送货队挥手，示意一切妥当。

　　“‘我’之前和‘你’关系就很好，玩到夜晚留下来过夜自然没有问题。再加上‘你’心地善良，收留一个流浪的孩子不是更加合理。”叶沉舟时刻盯着前方排队的人群，“我先走一步，你们记得随机应对，实在不行就别逞强了。”

　　“明白。”季之韵带着谢落朝运送队走去，“有问题随机应变。”

　　叶沉舟比了一个“OK”的手势，便顺着人流走过安检门，一路往前。

　　就和他们预料中的差不多，季之韵和谢落即使能够顺利地混进运送垃圾的队伍，但是临时的资格申请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被批准，他们现在还是下城区无身份无名字无居所的三无流浪汉，即使傍上了有点手段的人，也不会被上城区的人轻易认同。

　　在安检门的警视灯即将变红的那一刹那，两人默契地迅速穿过门关，然后将几瓶堪比黄金的石油摆到一边就要开枪动手的维秩者面前。

　　三名维秩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瞪大了双眼，惊讶地望着眼前的食物。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为首的人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立刻清醒过来，“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贿赂我们？”

　　“这是我们特地准备的，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季之韵扯出一副勉强的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

　　“哟，还是和雅公司的稀罕货，东西是不错……”领头凑近食物，笑得嘴都咧开，但就在季之韵以为一切妥当时，他却在下一秒突然发难伸手抢夺食物，“我们也不可能放你们走！”

　　季之韵眼疾手快，当即把贵重的食物丢向人群，趁着所有人蜂拥而来哄抢黄金之时，他他立刻毫无保留地奋力向电梯门冲去。

　　“那两个人不对劲，快点追，先留活的！”
　　领头指挥手下几人就要向前追去，却不料刚迈出半步便被各种奇形怪状的下城人挡住，还没来得及开枪维持秩序，转头又被黑色的污水泼了满脸。

　　谢落掏出早有准备的瓶子让人群哄抢饮料，顺势拖延住几人行动以后，瞬间转身追逐季之韵的脚步。

　　然而情绪激动间，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身体的颓唐。

　　此刻的他跑起步来就像是逆着一道道飓风，滞涩而又缓慢，再加上昨晚过敏和人群的影响，他更是举步维艰。

　　眼看电梯的大门就要关上，他铆着一股劲推开碍事的人流，拼命向前挤去，躲过身后不断追逐而来的人，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距离终点无比遥远。

　　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发现季之韵着急得掉头想要回来拉住他，又被从另一边绕路过来的维秩者拦住，连自身都难保，只能像只被牧羊犬驱赶的羔羊般继续向电梯口逃跑。

　　没有人可以帮助他，身强体壮的维秩者就要追上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自己的结局。

　　然而下一秒，他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然被凭空抱起来，又被极其粗鲁地朝电梯口丢去。如羽毛球般飞起，他终于越过碍事的人群，不怎么稳当地顺着地面滚了几圈后，被跑在前方的季之韵接住，然后半拖半抱地强行拉向前方，在维秩者赶上的最后一刻，踏入电梯。

　　电梯门恰好在这时彻底关闭，带着一众人向上快速行进，再也不受下城区影响。

　　“你没事吧？”

　　大脑迷糊间，谢落听见季之韵气喘吁吁地开口，而被问的人则靠在墙壁边，不停地揉搓自己的腿。

　　“真是拼了老命了，这把我们体质全部削弱、还要剥夺能力的世界简直比那些灵异副本还要恐怖。”叶沉舟感觉自己体内的齿轮都要转飞了，“幸好昨天吃了东西，还有你在场上捣乱，不然我们不可能跑得过那些正常人。”

　　“你看我做什么？”他感叹完后，望着谢落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觉发笑，“你们出事的时候我就出来找你们了，他们可注意不到我。这次也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了大家的身体问题。”

　　不知怎么的，现在的身体明明没有心脏，谢落却能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好像越过叶沉舟此刻残破的脸，看到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尚且完好的青年。

　　“过来点，现在的人太多了，他们不会主动找我们麻烦，之后可说不定。”

　　谢落这才想起来周围都是陌生人，那些人的眼神充满畏惧惊恐，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靠近他们，或是冲过来捉人拿赏金，仿佛这里布满了足以一击毙命的地雷。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电梯到达终点后，他们会遭遇什么。

　　“小心开门以后对着我们的枪口。”季之韵又把他往电梯门外面拉了拉，三人一起挤在角落里，“躲在这里的话，至少不会迎面正对上那些子弹。”

　　“可我们该怎么办？”谢落站在两人中间，背对着身后的陌生人，“我和你都没有去过上城区，对那里人生地不熟，而且那些人的武器一定更厉害，不可能留我们一命。”

　　“不用担心。”叶沉舟放下左手臂，不动声色地小碎步移动，离谢落远了些，“你看好了。”

　　话语落下，随之而来的是电梯抵达上城的提示音，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众黑黝黝的枪口和防爆盾一字排开，直冲内部的几人。

　　“这，这枪还挺科幻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在拍电影呢……”季之韵呆愣在原地，透过透明的墙壁看到了外部的情景，“你这让我不用担心啊。”

　　叶沉舟用下巴点了点一众维秩者身后的方向，示意他仔细看清楚了。

　　只见原先严阵以待的数十人自觉地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随后一个人自后方拄着雕有繁复花纹的精致木质拐杖缓缓走来。

　　走进了才能够发现，这是一名体型较小的少年。

　　翻卷的花边衣领、纯白到反光的衬衫、深黑色毛绒质地的定制晚礼服，还有外围装饰层层叠叠的金色流苏，那些这个时代难以获得的材料无不表明，衣服的主人地位显赫，身份不凡。

　　季之韵本以为自己惹了这么一号大人物，是真的要完蛋了，结果差点被接下来的景象惊掉下巴。

　　“杜，杜向谦？！”紧绷的弦骤然松开，他抱怨似的朝叶沉舟大吼，“我知道他是大少爷，但是这权力也太大了，他才是这次的boss吧？”

　　事实上，叶沉舟也难免被震慑住，他先前早就暗地里同杜向谦联系好，本以为对方没法在下城帮助他们的话，当他们拼命来到上城陷入死局时，这人最多就是买通守卫偷偷放他们走而已，谁知道竟然可以做到这么明目张胆的程度。

　　为了不让自己在谢落面前显得太丢脸，他假装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强行平淡地说道：“就是这样啊，能够救我们不就好了。”

　　与此同时，杜向谦已然踱步到电梯面前。一看就是领头的维秩者一直弯腰伴随左右，直到来到紧闭的电梯门口时，才敢低下头越过杜向谦来到门前，通过门口自带的扫描验证。

　　而后电梯门大敞，露出其后惊恐的下城人。

　　“杜少爷，门我替您打开了，您要找的人是……”

　　被换作“少爷”的人昂着头，用眼神轻蔑地斜睨向站在门边没有主动行动的几人，只有紧绷的下颌线表明，他也无比紧张。
　　“这几个都带出来吧。”

　　“可是他们在下城区违规……”

　　“我要他们过来的，你们不会想要把他们杀死吧？”

　　面对这低声质问，那人立刻把腰弓成将近九十度，视线只敢聚焦在杜向谦的锃亮的鞋底：“不敢不敢，只是少爷要这几个人做什么？”

　　杜向谦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当然是来找我的朋友玩。”

　　任谁都能听出这轻佻随意的语气包含了什么意思，领头人琢磨着那几人粗制滥造的流水线长相，心下颇为不解，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公然违抗命令，只能让开半边位置，示意那几个人出来。

　　机会难得，叶沉舟当即带着季之韵和谢落走出电梯，然后从一众弯腰表示敬意的人中间路过，最终心惊胆战地跟着杜向谦上了专门的私人飞行器。

　　这架飞行器从外表看去，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集装箱，与杜向谦此刻高调的行为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内里依旧保持着最高水准的制造水平。全自动操作下，它根本不需要人力额外看管，终于逃过一劫的几人随意瘫坐在柔软的沙发之上，一路向安全的住所行进。

　　“你们也真是不要命，要不是我在这里，你们打算怎么来到上城区？”杜向谦理了理让他有些难受的花边衣领，他实在是不习惯这样隆重的服装，要不是为了哄骗那些维秩者，他宁愿穿更加休闲的普通T恤。

　　“这不还考虑到你了吗？”季之韵一进来便被室内新奇的设施吸引，不安分地左顾右盼。

　　“也亏你能想到这种理由应付他们，但凡换一个人都不可能轻易恍过他们吧？”叶沉舟难得坐在季之韵和谢落的对面，看上去有些疲惫。

　　“是这样的。说来也巧，我也没有想到哪怕是在副本里，我父母依旧有那么恐怖的影响力。我以为主神为了杀死我们一定会在某些地方动手脚，可是昨天的晚宴让我意识到，我还是那个被父母荫蔽的孩子，哪怕是最上层的人也会忌惮我背后的势力。”

　　“你……看到你的父母了？！”

　　“不，他们太忙了，只有我和管家参加了宴会。”杜向谦说话时无比冷静，一如从前，“至于到底能不能见到他们，他们会不会认出我，都无所谓。”

　　叶沉舟不由得感到一丝奇怪，杜向谦的父母或许对他不是很好，但是长久不见面后，真的会有人不去好奇他们过得怎么样吗？

　　“先不说那些，之后要是遇到管家的话，我可能会对你们恶语相向，否则他们会起疑心。”几人沉默了一会，杜向谦打破平静补充道，“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我不是真心那么想的。”

　　“我明白，毕竟哪个贵族会穿得这么豪华，然后行事高调只为寻下城人乐子呢？你这分明就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大少爷似的。”叶沉舟回想起来就一阵头疼，他总觉得这样大张旗鼓的援救肯定留下了什么祸根。

　　“情况紧急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用权力强行压人一头。”杜向谦看上去不免有些感慨，他转而用眼神示意沙发边的一个方形装置，“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你们先应付下吧。”

　　飞行器上自带的饮料机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谈话，竟然自动泵出透明的液体，将之盛放在精致的酒杯中，由地面凭空出现的传送带一一送递到他们面前。

　　“这些是什么？”叶沉舟没有像季之韵那样拿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反而提前问道。

　　“一些加了添加剂调味的果汁，味道就和你们喝的果汁差不多，不过都不是真的水果做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谢落对你上次给我的石油过敏，我也不知道过敏源具体是什么。”叶沉舟说着抬眼看向对面的谢落。

　　谢落此刻正背对着他跪坐在沙发上，透过单向玻璃观看外部景象，好像对自己的健康完全不在意，也没觉得叶沉舟没和自己坐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只对从未见过的上层景象感到好奇。

　　“嗯？”杜向谦坐在对面，明显很震惊，“按理来说，我们这里应该不会存在传统意义上的身体疾病，更多的都是类似于机械损坏的毛病，怎么还会过敏？”

　　“你是没见过下城区的生活吧？”说到这里，季之韵也忍不住插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那里的人不仅会生病，还会老化报废，乃至是死亡，不可能像上城人这样，几乎达到永生的状态。”

　　杜向谦听闻这句话，不由得愣住。
　　“抱歉，我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些问题。”

　　“但凡你们愿意多看看下城区，我们也不至于……”

　　“好了，冷静下。”叶沉舟劝说道，“你又要陷进去了。”

　　季之韵被打断，这才反应过来他差点又要把自己代入这里的人，居然开始不自觉痛恨起那些掌权的人来。

　　“对不起，是我不够成熟。”杜向谦也跟着道歉，然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其实有点为难，季之韵他们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他不可能轻易做到。

　　他从前就生活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地方，亲眼目睹各种各样的矛盾还有纷争，本能地厌恶这样污浊的世界，可是尚且年幼的他哪里又知道该怎么做。身居高位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惧怕引人注目，永远将自己囚禁在一方再小不过的牢笼里，除了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外，没有任何实际可行的办法。

　　以致于最后上下城积聚已久矛盾彻底爆发，动乱开始，他和自己的父母都死在纷争之中，再也见证不到这个世界的真正结局。

　　“其实上城区的人很少会真的了解下城区的生活。”一片安静中，他忽然开口，“我们的教材还有宣传，没有一个会详细说明那里的情况。大家虽然可以通过其他渠道知晓一点，但都会默契地自欺欺人，继续享受靠压榨得来的生活，假装人人平等。”

　　“我也是这样，即使偶尔有想要推翻的想法，最后也会因为胆小怕事什么都没有做成，只能靠每天研究学术来麻痹自己。”他的话语听上去悲伤而又凄凉，“所以在来到桃花源的那一刻，我还有一丝庆幸，不仅可以认识到许多友善的人，还可以过上想象中和平的生活。”

　　“但是事实证明，桃花源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吗？”一直对着窗户看风景的谢落突然插话，“你就算来自这个世界，也不能真正代入自己的角色。”

　　“没错。”叶沉附和道，“所以回到正题，你也是想要改变世界的对吧？哪怕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们也可以一起尝试一下。”

　　“嗯。”杜向谦点了点头，“这或许就是通关方法，而且我还要去跟姐姐亲自对峙。”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去马戏团还是什么？”季之韵望着一滴不剩的空酒杯，满脸为难。

　　“马戏团？就是说即将开业的那个？”

　　“你也知道？”叶沉舟问道。

　　“我有能力监控所有上城区，回到住所之后我再展示给你们看。”说到这里，杜向谦颇有些得意，“啊对了，还有你们的身体情况，回去之后可以一起检查一下，尤其是谢落的症状。”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