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63、地下

　　叶沉舟拼了命地咬着自己的舌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以便做出反击，可是他就连咬牙的速度都在放缓。还不等他反应，似曾相识的手术刀直冲面门朝他而来，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他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那股神秘的力量猝然消散，而他仍旧维持着先前努力挣脱的势头，根本来不及收回力量，直直向楼梯下方栽倒。

　　仿佛是巧合一般，他摔下去的同时，恰好躲过了胡乱捅来的手术刀。

　　但是毒素仍旧在作，渐渐令他的身体麻木，他只能趴倒在楼梯间内，忍受冰冷僵硬的四肢还有不断被侵蚀脏器的隐痛，被动地等着其他玩家走上前。

　　“要，要动手吗？”
　　人影缓慢覆盖过来，盖住了眼前的一小块区域，手术刀上独有的凉气已然逼近叶沉舟脆弱的颈侧，下一秒就要切穿下方密布的血管。

　　另一人的脚步紧随其后，声音听上去同样充满犹豫。
　　“应该不是装的，刚才的爆炸我们在地下室都听见了，他应该和其他人斗得两败俱伤，就要死了吧？”

　　“那你这不是也不敢肯定吗？我们两个就没有进过几次副本，都没有能力，要是这人还藏了一手的话……”

　　“那不是怪你！”那人的语调猛然拔高，听上去愤怒至极，“见钱眼开的废物，连规则都看不清就撺掇我报名，现在谁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你当时也说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然后捡漏什么的……”

　　叶沉舟将脸痛苦地埋在地面，趁两人说话的间隙，他不断放缓呼吸调整身体的状态，这才在叨扰的噪音中勉强习惯了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别废话了，快点动手！”

　　“等一下……”
　　在对方终于打算下死手的那一刻，他终于吐出一口带着血气的话。

　　“你说什么？！”

　　那两人好像突然见到诈尸场景一般，迅速站起身跑到楼梯上层的平台，靠着墙壁远远地躲着他，只露出若隐若现的头发。

　　叶沉舟扶着墙壁缓缓坐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粘连在上方的血液用身体掩盖住。灰白的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的身上，时而飞过的飞蛾蚊虫令本就黯淡的灯光胡乱闪烁，让他看起来就像要在某个时刻人走灯灭。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缓缓半掀起眼皮，仰着头无所谓地注视上方的两人，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紧接着，被划开半道血口的喉结滚动，叶沉舟低声说道：“这个副本只能活下去一个人，你们想好让哪一个人带着一万块出去了吗？”

　　此话一出，那两个瘦弱的玩家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

　　叶沉舟耐心地靠在墙壁上，一直等到稍微壮硕一些、明显有着主导权的人站到楼道的平台上，在他的视野中露出了半张脸。

　　“你最好不要挑拨离间，你说的话无非是在表明你已是强弩之末，我们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领头人开口质问道。

　　“呵呵……”他笑了起来，“你们确实经验太少，连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都没察觉到吗？”

　　“你什么意思？”

　　“等等。”另一人也从后方现身，拉住那人就要动手的手臂，附在耳后低语，“我记得规则说的是，最后存活的一名玩家获胜，那不就是在说……”

　　话到这里，他们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最后一名玩家存活，也就是说，在这个副本中，必须且只能活下去一个人。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竟然同时默契地朝两侧分开。

　　“两位要是不信的话，其实也没有事情，你们现在可以很轻松地杀了我。”叶沉舟适时说道，“不过这一万块你们要怎么分配？就不怕对方卸磨杀驴，独吞所有？”

　　“闭嘴！”领头的男人睨了一眼自己的队友，进而冲他怒吼，“你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割裂我们，不觉得可笑？”

　　叶沉舟吸了口气，他的额头已然冒出冷汗，语气却依旧坚定：“那你们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获得额外奖励的条件偏偏是杀了我呢？”

　　那只在光下显得愈发红艳的眼球一一扫视过两人，末了他完全不给两人犹豫的机会，进一步追击：“其实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越过副本的规则，直接通关，所以副本才会想要利用你们将我杀死。”

　　“我怎么能肯定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领头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边上的小弟却抢先一步开口问道，“我们完全可以把你杀了，再慢慢研究逃出去的方法。”

　　“你能打得过那些人吗？就凭你们两个没有任何能力的人？”叶沉舟直接将他们最后的退路堵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直接合作呢？”

　　“我……”那人还在犹豫。

　　“到底是钱重要，还是生命重要？难道这点道理你们都想不通？反正你们也是明白的，我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可以随你们处置。”

　　一只飞蛾悄悄落在他带着血的额头上，缓慢扇动的翅膀投射出一片不停拉长又缩短的扇形投影，显得他的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不信的话，你可以用你手里的手术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会带你们去一个能够借助地形反杀对手的地方。这样以来，你也不用担心我反抗，我也不会死掉，在把所有玩家勾引过来杀掉以后，我们不就可以双赢？”

　　对方趁机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朝前试探性地迈出一步，终于迈步来到台阶上，离叶沉舟近了许多。

　　可是就在他还要继续向前行走时，领头却立刻追上来，一把抓住了他。

　　“你以为你跟他合作了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活到最后，然后顺便把我除掉，一个人独吞所有奖励？”领头显然着急起来，“你想得到美，他说这么久的话，能是真的好心吗！”

　　他想要反驳，可是下一刻，回答两人的只有怦然奏响的哀鸣。

　　“la……si……”

　　第一发子弹先是分散成网，将凑近的两人齐齐束缚住，而后音调升高，分散的子弹在狭小的楼梯间内爆开，几乎全部打在他们身上。纯粹没有防护的□□在一瞬间炸开，飞溅的肉沫扑散在楼道顶端的灯管之上，令整个空间的光线都变得一片血红。

　　停留在额头的飞蛾受到惊吓，在空中挥舞着残缺的翅膀企图逃离，最后因为上方粘连的厚重血液而体力不支，摔落在地面的血泊之中，扑腾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叶沉舟抹去脸上多余的污物，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地狱般的场景，感受胸腔内因为紧张或是毒素而快速跳动的心跳音。

　　要不是那两个人一直警惕地躲在他的射击范围之外，他哪里用得着如此费神费力地消耗口舌，引蛇出洞再解决那几人。可是事已至此，他再怎样埋怨都没有任何作用。

　　还有八个玩家，以及三发子弹。

　　他真的能顺利渡过这关吗？

　　扶着墙壁站起身，叶沉舟心知这里不能多留。
　　能有两个被枪声吸引过来的玩家，有这两个误入的傻子，自然还能有三个四个，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找到那个操纵蜘蛛的玩家，将体内致命的毒素解除。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再次直直向楼梯更下层倒去。天旋地转间，他重重地摔倒在地，钻心刺骨的疼痛从他的右臂处传来。

　　叶沉舟没时间再去感叹自己运气到底有多差，能让自己从这短短的一截楼梯上摔下，然后恰好摔到手臂，让它脱臼。他再次从地面上爬起来，一咬牙随手将错位的关节复位，边喘着粗气边环顾四周的景象。

　　这里应该就是先前那两人提到过的地下室，与楼上废弃脏乱的环境不同，这里的墙壁连同地面都是由洁白的的瓷砖铺制而成的，从他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右侧是实心的墙壁，左侧则是一扇横跨数十米的落地窗。

　　他来到落地窗前，自上而下看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房间。

　　面前的窗户此刻更像是一扇观察窗，让上方的人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下面的景象。数不清的娱乐设施依次布置在人工橡胶地上，看起来就像是给实验体短暂休息，并且用以行为分析的工具。

　　这反倒是一个可供藏身的好去处。

　　他沿着玻璃窗向走廊的深处迈进，同时留心观察各个设施，确定那里真的没有一个人后，他停在尽头的铁门前。

　　密封的保险门看起来威严不可侵入，上方有一个类似于阀门的锁，而且没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他轻轻转动门锁，大门竟然被他轻松打开，这道厚重的锁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对着直通地面的楼梯，叶沉舟没有选择继续走下去。

　　他尚不清楚其他玩家的能力，如果下方有人刻意埋伏他，并且留心消除过前来的证据，亦或是通过他人口中所谓的传送门直接来到下方的话，他又该怎样应付即将到来的一切？

　　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刚才那种思维渐渐迟缓的感觉又一次涌现，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无法动弹。

　　他拼了命地调动全身肌肉，想要挣脱这股神秘的力量，可是下一秒，控制住他的外力平白无故地消失，和先前一样，他再次因为惯性摔下楼去。

　　不觉暗骂一声，叶沉舟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被戏耍的猴子，在副本里不断受各种折磨，然后供人欣赏，直到自己被彻底折腾到死。

　　就像此时此刻，某位一直潜藏在后方的观众终于显现出他的真面目，从贴满了各种可爱花纹的滑梯后走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才走下来的走廊是悬空的，下面还有更大的空间，这是从落地窗那里看不到的景象，而这位深藏不露的玩家正躲在其中，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然后适时控制自己。

　　身材瘦小的人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朝倒伏在地面的他走来，手上已然亮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准备收割自己蹲守已久的猎物。

　　变故恰好发生在这一刻。

　　那人背后的滑梯竟然在这时活了过来，化为一根极其灵活的舌头席卷而来。对方显然注意到动静，立即转身快步后退，企图躲过出其不意的一击。

　　与此同时，他刚刚撤离的位置处，舌头在半空中与一块不明物体相撞，瞬间产生大规模爆炸。

　　舌头瞬间失去活力，瘫软在焦黑一片的橡胶地面，在它之后，另一个头戴黑色墨镜的玩家踏着轻快的步伐走来。这位不速之客穿着带有无数口袋的迷彩越野服，手上还不停地抛接着类似于石块的物体，硬是上演了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那精神干扰的能力只能控制一个人吧？”他一脚踩在舌头之上，冲前者挑衅地竖起一根中指，“有本事来杀我啊？”

　　于是正如他说的那样，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维持着张嘴大喊的动作，无论怎样都无法挪动分毫。
　　而本该解除控制的叶沉舟仍旧瘫软在地，就好像控制能力还残留在身上一般。

　　瘦弱的男人在远处放肆大笑起来，笑得直朝后仰：“我早就知道他中毒了，对他用不用能力又有什么区别？”

　　场上仿佛已成定局，最终胜利的花冠就要落在此人的身上，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闪耀起来。

　　但是潜藏在眼下的螳螂又岂止这一人。

　　在男人从远处路过沙坑的一刹那，堆积在上方的各类纸箱竟然一一炸开，电锯的轰鸣之下，一道寒光从中闪出，径直冲向这位得意洋洋的玩家。

　　刹那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原本还活生生的人被生生横斩成两段，一半飞向远处的滑梯，一半落入沙坑之中，溢出的血液将黄沙尽数染红。

　　迅速处理掉一人后，电锯没有收住冲刺的势头，反而掉转方向一路向戴着墨镜的男人进发。

　　墨镜男在使用精神控制的人死掉的瞬间便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立刻反应过来将手上的碎块丢向电锯，进而引发又一场爆炸。

　　硝烟弥漫，电锯男被炸得向后退了半步，愤恨地朝沙坑那头大喊：“快把你那破蜘蛛放出来，碍事的东西都给我先解决了，他逃不走的！”

　　话音落下，他紧接着扛起电锯直奔躲在滑梯后方的另一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队友的状态。

　　本该用来供人攀爬杂耍的木箱在不经意间仿佛拥有了生命，从中间裂开一道长痕，形成一张长满尖牙利齿的巨嘴，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腿上。
　　而后大大小小的箱子全部活过来，齐齐转向距离最近的人，欢快地蹦跳过来，疯了似的啃噬鲜活的□□，只短短几秒便将这人彻底淹没，再也没有了声响。

　　另一边，电锯男热血上头，已然追到目标跟前，就要如法炮制地将面前所有物体一并摧毁殆尽。

　　可是下一刻他的动作硬生生僵住，缓缓低下头，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庞然大物从自己的腹部横贯而出，沿着手中的电锯攀附卷蛐而上。黏腻发臭的涎水顺势淌下，鲜红的舌头一圈圈卷起发烫的链板，渐渐将其不留一丝缝隙地全部覆盖，然后猛地连带抽出，只留下一只破了块大洞的躯体。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条炸得焦黑的舌头被刚才甩来的半块尸体砸中，吸食血液后反而重获生机，在男人到来之际恰好埋伏好，就等猎物的到来。

　　原先躲藏在濒死舌头后方的男人显然被吓得不轻，见势不妙当即丢下石块引发爆炸，拉开距离后拔腿就跑。

　　然而悠扬的曲调响起，宛若死神最后光临的欢迎曲。

　　在倒下之前，他缓缓回头，看到了幽黑的枪口。

　　枪口的后方是蛰伏已久的叶沉舟，那只左眼此刻正闪烁着火红的光芒，将枪管上妖异的花纹映照得愈发闪耀。

　　一切归于死寂，胜利最终属于潜伏在暗处的黄雀。

　　而精力过于集中的叶沉舟终于还是握不住手中的枪，只能任凭这金属物块掉落在地，自己倒下依靠单肘撑在地面，想要拼命站起，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瘫倒在地。

　　他刚才连开两枪均是降调，一面扩散击退身侧散布的盒子，另一面则顺利狙击掉一心逃逃跑的玩家，可是即使威胁他的玩家都已经消失，副本内部的怪物都还在活动，并且已经察觉到他这个刚才在装死的存在。

　　呼吸愈发急促，刚才的他尚且还能够趁乱假装自己毒发无法动弹，然后找寻机会将最后一人除掉，现在的他则是真的无能为力，连视野中的手背都出现了重影，更找不到一丝可以逃脱的机会。

　　不只是演变为舌头的滑梯，还有边缘化为利刃的轮盘，宛若割草机般的秋千，以及……

　　汇聚成片的蜘蛛。

　　叶沉舟差一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明明那个操纵蜘蛛的玩家早就在他的面前被箱子生吃活剥了，但是事实证明，他身上的毒素根本没有消散，连蜘蛛群体都还在有意识地活动。

　　难不成那个人的能力并不是操纵蜘蛛？

　　不对，现在的蜘蛛远比先前的还要强大。
　　它们不止会互相吞噬进化为更庞大的物种，连腹部都生长出无数细小的眼珠还有数不清的外生骨骼。坚硬如钢铁般的足部直接踏碎副本自带的生物，每走一步便在橡胶地面踩出一道深坑。

　　又是似曾相识的增幅能力，到底是谁在后方偷窥一切？

　　难道最后的一发子弹只能留给自己？

　　然而几步之后，那些锋利的肢体堪堪停留在他的面前，竟然没有一丝要继续前行的意思。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恍惚间看见一双崭新的运动鞋穿越蜘蛛群，来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