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13、选择

　　“叶沉舟，我们可是放弃了聚餐的机会信了你的鬼话过来的。”狭窄的山林间廖皓思用气音说道，“这破山路一点人迹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残余势力留存？”

　　叶沉舟感觉自己的额头冷汗直冒，南区的冬天明明没有那么冷却让他心里直发毛。
　　望着在他身侧带路的小孩子，他面上不慌不忙地问：“你们那里联系过医院了，那些孩子都不见了是吗？”

　　廖皓思端了端自己随身的配枪：“你跑回来通知我们的时候，李队就和医院打电话确认过了。现在除了那伙人以外，的确没人会在大半夜偷人，可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啊。你说不会是陷阱吧？”

　　“不好说。”叶沉舟故意停下脚步，目送谢落迈着脚步熟练地往更深处走去，“其他人那里什么情况？”

　　“全都已经上山，就等到目的地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我们一起训练那么久，现在可不就是检验我们成果的好时候吗！”季之韵忽然从背后搂住两人的肩膀，“那些人作恶多端，我们肯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没错！”廖皓思也学着季之韵的模样舞着拳头，两个人看上去信心十足。

　　叶沉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越过积聚在地面上的枯枝继续跟进。
　　和身边的两人一样，基地里所有的人都异常兴奋，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出这样庞大的任务。然而没有任何经验、也未经历过各种暴力事件的他们真的可以胜任这项任务吗？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在心里希冀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失踪事件。

　　就在短短十分钟以前，他还满脸不可思议地听谢落一字一句把自己前后的经历描述出来。
　　医院的人八成都没料想到绑架团伙居然胆敢在孩子获救以后还折返回来，趁人不注意将人都偷走。然而事实确实如此，要不是谢落再一次从据点偷跑出来，估计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等第二天起来发现人不见的时候，再次被掳走的孩子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而根据唯一一个逃脱出来的孩子，也就是前面在带路的人所说，除了那个在火灾中被毁坏的酒店以外，那伙绑架犯还有第二个据点。所有的人都被关在那里，可能马上就要被带走，再不行动就要来不及了。

　　事实上，这些来龙去脉都是叶沉舟好不容易将谢落的话拼凑而成的，其中的疑点数不胜数。
　　就比如说为什么谢落明明知道有第二个据点，但是其他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在调查中透露过。还有这里的山路没有一点曾经走过人的迹象，连最起码的脚印都未被踩出来过。
　　而且他们此刻出动的时间也很巧合，基地里所有的人正好聚在一起打算过冬至，又无比凑巧地可以在此刻出动全员来抓捕犯人。抓到人是大功一件，抓不到的话，那么他们就是被一个小孩子或者说一群小孩子戏耍了。

　　耳边还不停传来季之韵和廖皓思的窃窃私语，叶沉舟心里莫名烦躁，终于在下一步踩到了一块硬物。
　　不是普通石头扎脚的感觉，更像是一根棍子？

　　“你怎么不走了？”

　　叶沉舟用脚将周围的杂物都清了清，将手电筒的灯光稍微调亮些许照了过去。于是他便看到了一块长着青苔还泛黄的白色的弧形长柱，以及和周围坏境格格不入的灰白色粉末。

　　“你这是看不清路了，不会还要我打头……”季之韵的声音在他凑近的那一刻停住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廖皓思也好奇地上前围观，“我去，这个是……”

　　“嘘。”叶沉舟赶紧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前方回头疑惑看着他们的人。

　　枯叶下面埋藏的不是什么垃圾，而是一堆切切实实的人骨。
　　从肋骨到头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人为焚烧后剩下的骨灰。

　　这里怎么会出现尸体，答案不言而喻。

　　那群人贩子能做出抛尸荒野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这是离他们老巢越来越近了吧？”廖皓思捂着眼睛说哈都带着颤儿，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害怕的，“你，你看这个证据都在这里了。”

　　“是啊，我们赶紧通知其他人加快吧。”

　　叶沉舟不动声色地把尸骨埋回去，没否认也没有反对。

　　他们还忽略了一种可能性。
　　直接将尸体丢在老巢附近固然是一种简便的方法，毕竟这座山在县城最偏僻的地方，基本不会有人过来。但是假设那些人更加警惕，专门设置了一个地方作为抛尸场，而真正的窝点则远在天涯呢？

　　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犯人就在这里所以才会那么肯定，那么这一切都是陷阱的话，等待他们的怕不是什么战果，而是死亡。

　　现在摆在叶沉舟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相信谢落的话继续往上，抓到犯人或者碰到陷阱，要么相信自己，离开可疑的地方，虽然丢失犯人的踪迹但是更加安全。

　　然而他需要的线索，真正的线索，一个一直以来不断寻找的线索，可能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真的要放弃吗？

　　“哥，他又走回来了？”

　　叶沉舟顺着季之韵的指示朝前看去，却见一直带路的人往回走来。

　　那个人从阴影中渐渐显露出自己真实面貌，一步又一步缓缓走过来，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明明对方的身高都没到他的肩膀，但是他却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不属于对方年纪的坚毅，就好像被无数次打磨之后的钻石一般，在黑夜中闪烁出点点亮光。

　　“你……”

　　“怎么了？”叶沉舟忽然蹲下身用极尽温柔的声音问道。
　　不知为何，他好像越过眼前的这人看到数年前的自己。在那个孤身一人的时候，要是也有人愿意向他伸出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心里这么想着，他行动上也伸出一只手递给来人。

　　然而谢落似乎被他的行为吓住，惊恐地避开这只手，转身朝后跑去。

　　叶沉舟当即迈步追上，用手抓住谢落的手让他无处可去。
　　“你在乱跑……”他刚想开口骂人，在看到满面泪水的脸庞之后一句严厉的话都说不出，“你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保护你。现在还有以后，都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好吗？”

　　等待了良久，直到叶沉舟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应激打算放弃询问时，谢落终于开口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叶沉舟轻笑一声，笑声传入谢落的耳中，直击他的心脏。

　　“无数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你恰好碰到了我，也只能相信我。”

　　“回，回去。”谢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发抖，想要伸出手抓住前方唯一一株救命稻草，却又被过去对人本能的恐惧束缚住而无法动弹。

　　同一个自己面对同样远比自己强势的人。
　　简直就是天意弄人，现在的景象和他当初被小余单独拉出来说话的场景何其相似。

　　那时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逃走，迎接他的却是难以愈合的烫伤和背叛。这一次眼前的人甚至都没明说自己是否值得信任，倘若他盲目相信的话，再次被背叛会怎样？

　　即使他现在没有任何背叛的价值。

　　“我明白了。”

　　手上忽然传来前所未有的热度，谢落透过盈满眼眶的泪水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包裹住了自己的手。

　　“立即通知所有人撤离！”叶沉舟回头喊道，“这是陷阱，别问为什么了，全都回去！”

　　远处飘来若隐若现的火药味，他拉着谢落的手起身后撤：“走，我们也离开这里。”

　　谢落在原地刻意没有跟着走。

　　“怎么了，你别怕。”

　　从下往上看，那双桃花眼带着浅浅的笑意，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有着他从未在他人眼里见到过的自信骄傲。那是一种即使在寒夜里也蓬勃招摇的生命力，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尽在掌握，他不用再去担心忧虑什么。

　　算了，能窥探到正常世界的一角他就很满足了，至于以后是死是活他都认了。

　　“桃山。”好像被叶沉舟感染了少许，谢落终于流畅地说出话来，“是他们真正的……”

　　“听见了吗，通知所有人转移目标！”
　　叶沉舟连忙吩咐，还嫌弃谢落腿短干脆直接将人抱起来，快速跑下山。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桃山远在县城的另一头，背靠海岸，无人光顾，简直就是藏身的绝佳去处，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座山通往酒店的道路更加顺畅，远比现在这座山更有可能是犯人的窝点。

　　“之前的话是假的，你又怎么肯定现在的是真的？”
　　疾驰的越野车上，电话那头队友明显在质疑这一冲动的决定。

　　叶沉舟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紧闭着眼睛似乎在晕车的谢落，脚下还在踩油门。这一刻他差点就要装不下去破口大骂，但是理智硬是给他拉了回来。

　　“我们在山上看到尸体，为了安全考虑最好别前进了。你们留在山上守着，我带少部分人过去……”
　　他的队友毫无实战经验，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也只是帮邻居家找寻走丢的小猫而已，没经历过真正的险恶，又一股脑地只想要最终成果，自然不会再听信他的话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进度。

　　“跟我们过来的就几个人，真的可以吗？”季之韵望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景色，不免担忧。

　　“不行也得行啊。”叶沉舟面不改色，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肾上腺素不断飙升。

　　这一次上山的路远比原先的好走，叶沉舟甚至不需要谢落带路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向上行进。四下无人开口，一片静谧之中，他们终于顺利来到山顶，看到了那个打着暖光的房屋。

　　几乎没有耗费任何多余的功夫，叶沉舟带着人在一瞬间破开了大门，在屋内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之下迅速控制住所有人，最终找到了绑架团伙真正的窝点。

　　此刻天光大亮，他的选择没有错误。

　　房间里关押着所有从医院里掳过来的孩子们，还有装着货物的成堆纸箱和一眼望不到边的钱财。

　　“没错，我们确实在这里抓到了人！”同行的人立刻通知还在另一座山上的人，“你们最好赶紧过来……”

　　然而，成功的喜悦还没有彻底传达完毕，电话那头霎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

　　所有人噤声半晌，叶沉舟还维持着跪地压住人贩的姿势没动。
　　不需要他们再去询问什么，从这里已然可以看见远在城市另一头的火势。窜天的黑烟平地升起，遮天蔽日，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浓重的烟火味。

　　“哼，你们就算抓住我又怎样？那批人怕不是都被炸死了。”被压住的男人在地面上放肆大笑，“我们可是埋了整整一山的火药。”

　　“听到回话，听到回话！”通知的人明显着急起来，“怎么没有一个人说话啊！”

　　一时间所有或急躁或嘲讽的声音都充斥在耳边，叶沉舟感到血液一阵上涌。
　　他们抓到了犯人，找到了最后的窝点，然而还有一部分人留在爆炸地点，生死未卜。

　　一时间肢体横飞血肉模糊的场面控制不住地在他的脑子里蔓延。
　　他当时要是再严厉一点坚决让那些人回来就好了，要是没那么着急再有耐心解释一点就好了……

　　“你后悔吧。”被限制住身体的男人嘴上还没停下，“你把他们都害死了！”

　　叶沉舟充斥着血丝的双眼紧盯这人，再次用劲掰过他的手臂。

　　惊呼之下，男人面目扭曲地抬起上半身想要缓解疼痛，眼睛却恰好瞥见躲藏在越野车之后只敢露出半个身子看他的谢落。
　　“死东西让他带路竟然带到这里了……”

　　“你什么意思？”

　　“哎哎哎，哥，我叫你大哥，你别动手。”男人见势不妙赶紧求饶，叶沉舟松手后便不再遮遮掩掩，干脆朝谢落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后冷笑，“我特地放他们回来找你们，想不到最后认路的还是只有这一个小鬼，结果这东西当场叛变了。我呸！反正我去哪里都是死，不如和他们一起死在牢里。”

　　周围的队友嘈嘈杂杂，这里却安静得出奇。
　　叶沉舟竟然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判断正确了，还是谢落最终回心转意了。

　　“有回话了！”
　　忽然有人高举起手上的对讲机，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好像这是黑暗中陡然亮起的火把，可以带给所有人希望。

　　“我们后来找到路上的尸体察觉不妙都下山了，大家也都没事。山上烧起来之后信号不好，现在已经喊隔壁市的人过来灭火了。”

　　场下响起激动的欢呼声，大家相拥在一起，庆祝起这次的完美胜利。

　　“你们把犯人都押回去，这里就交给我们。”对讲机里响起李成齐带着电音的声音，处变不惊的语气让大家都平静下来，“火势没有那么大，大家都放心吧。”

　　“叶沉舟，你不把他铐起来吗？我们需要清场检查一下证据。”
　　不知过了多久，同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叶沉舟愣了愣，局势转变得太快，所有成果来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有从中彻底缓和过来，“我马上就跟上来。”
　　说完他几下便将男人铐住，也不再去管男人气急败坏的怒骂，一脚将人踹上了车。与此同时，他的余光中还看见了谢落趁乱溜走的背影。

　　越过一众缴获来的赃物还有懵懵懂懂的孩子们，他缓步走向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