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11、线索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你们这些人想的那么简单。”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叶沉舟，这些都只是个例而已，世界还是很和平的。”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男人端起桌面上刚泡好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可以去查犯罪记录。今年全联盟发生的犯罪事件都没有超过十件，其中还包括了两件乌龙。”

　　叶沉舟冷哼一声，换了一条腿继续翘着：“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不过就是碍于大众的共识没敢明说而已。只是这次我发现的诱拐交易事件都不能让那些人清醒过来，还在试图掩耳盗铃，倒也神奇。”

　　“话说回来，那酒店到底怎么回事？”他顺手拿过办公桌上摆放的高档水壶，又自顾自地给自己的杯子里倒茶，“里面藏了那么多东西，周围的人居没一个能发现？”

　　“我说你啊……”男人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年轻气盛的青年，对方正毫不在意形象地边喝水边翻看最新的调查报告，简直比他这个领导还要领导。

　　“怎么了？”叶沉舟翻过一页。

　　“没什么。”李成齐叹了口气，实在是拿叶沉舟没有任何办法。

　　自从他在路边把这毛头小子捡回来已经过了多久了？
　　五年，还是六年？
　　他早就记不清除了。

　　他眼看着从前这个只能在垃圾堆里翻找吃的小孩子一路长成如今的大人模样，心里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叶沉舟本人的想法太多，性格又不乏偏执，有些时候他实在是拿这不是亲生的孩子没有办法。
　　就像现在，眼前人不再是毫无能力的小孩，强壮的体魄不仅给了叶沉舟反抗自己的底气，更让他有了只身一人去找周铏报仇的勇气。恐怕这小子满脑子除了复仇根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李成齐默默地望着叶沉舟手上密布的茧还有疤痕，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他还记得自己作为南部三区自卫队的负责人出去视察的那一天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景象。

　　那么一个从家里叛逃出来流浪的孩子，在暴雨中被远比自己高大的混混围攻却没有一点示弱。一眼看上去就很劣质却明艳的红色染发在雨夜里散发出火一般的生命力，透露出狠戾的眼神看上去比凶猛的食肉动物还要锐利。

　　陷于困境而不囿于困境，出生于黑暗却超脱于黑暗。

　　“你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儿子，我并不希望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李成齐余光中扫到手边堆叠的报纸，最新的一份报纸之上被他用空白的纸欲盖弥彰地遮掩住，透露出的一角上分明写着：周氏集团将于近几年在南部地区推动新一轮科技发展……

　　“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叶沉舟把手中的报告往桌上一拍，在昏暗的光线下溅起细碎的灰尘颗粒，“还有我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是要认什么养父子的亲密关系还是免了吧。”

　　“你这孩子……”李成齐语气一激动刚想辩驳，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冷静地喝了口茶水，“你也就在我这里能这么说话了，出去还不是得装样子？”

　　叶沉舟果然被噎住，干脆转移话题：“年纪大的人果然喜欢回忆过去，不过你特地喊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叙旧吧？”

　　李成齐无奈地指了指那份报告：“你也看到了报告上面的名单。名单里囊括了我们晋元市里所有涉及到贩卖产业链的相关人员，当然还有被绑架的孩子。”

　　“我早就记在脑子里了。除了我最开始跟踪的那两个人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死在那场大火中。但是明面上我们已经把市里的产业链都剿灭了，这背后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吧？”

　　“目前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在你关禁闭的这几天里调查过所有人的身份，结果很令人吃惊，或者说神奇。”

　　叶沉舟在听到“禁闭”两字时，脸上的表情差一点没有挂住。他虽然抓到了犯人，但是立功的前提是他和季之韵两个人的违规行为。要不是他们偷摸摸地溜出去散步吃饭，也不会遇到可疑人员。当然对外宣称时，这种轻微违纪的现象自然要给予一定惩罚的，而他也很顺理成章地被李成齐公报私仇，强行在宿舍待上了三天，没收了出门的权利。

　　不过叶沉舟自然知道这是因为李成齐害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毕竟周铏同样会在身边带上几个陌生人，就好像在明晃晃地告诉叶沉舟他也有问题，快去顺藤摸瓜抓他一样。

　　“报告上说他们都是本地人，哪怕是什么有钱的人老板，出生地都在这里？”
　　回到话题，他继续问道。

　　“是的，这姑且可以理解为我们这里有家族共同经营的产业，奇怪的点在于反而那群被绑架的孩子。”

　　“孩子？”

　　“你看这些人的背景信息。”李成齐指着其中一页人名说道，“这些人名照片资料都是在灾后的酒店保险柜里找到的，上面不仅没有任何被火烧焦的痕迹，而且从人名到照片，再到职位一应俱全，看上去就像是公司的人事档案一样。”

　　叶沉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些东西即使是伪造的，被一般人发现的话那些人也只会以为孩子们都是酒店员工，只不过看上去年纪都偏小罢了。
　　“他们的出生地也都在本市，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从来没有收到任何人口失踪的报案，难不成这些孩子都是被主动卖过来的？”

　　李成齐揉了揉肉太阳穴：“事实上我们问过那些孩子。他们不论年纪大小，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全都出奇地认为自己就生活在那里。不过也有的人醒悟过来，但是受到了不小的心里创伤，估计还要再心理辅导很久才能让他们彻底恢复过来，摆脱阴影吧。”

　　“这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啊……”叶沉舟边听边翻着名册，看上去似乎毫无波动，“你们之前没有审问那两个还活着的人吗？”

　　“哎，说到这里又是一个问题。那两个幸存的人被洗脑得好像更厉害，一个劲全盘拖出事实了。但是他们都是无名小卒，只会打杂，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叶沉舟沉默了片刻，而后对着自己新翻到的一页顿住了。
　　这个人的名字和其他编号都不同，而且这幅脸……

　　和老东西以前经常带过来的人很像。

　　“总之，这次事件相关的人都死光了，我们调查到这里大概也就结束了。”李成齐继续说道，“啊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什么？”叶沉舟这才抬起眼皮，好像这时候才开始认真听对方讲话。

　　“你作为拯救那些孩子的英雄，怎么说都得去看望一下他们是吧？”李成齐递上前一张小纸片，朝叶沉舟眨了眨眼，“这是医院的地址，那些孩子目前都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包括一些心理辅导。你下午就带点水果和季之韵一起去一趟，顺路再买一点食材。”

　　叶沉舟拿过纸片看了一眼便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谢了。”他留下这句话后起身便要离开这不透气的办公室。

　　“线人在南区找到了一点线索，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具体的地址了。”
　　李成齐望着叶沉舟离开的背影说道，最后收获了对方简单的挥手动作。

　　“这孩子长大了还真是难带啊……”他边感叹边用手指按了一下隐藏桌肚底部的按钮。

　　昏暗的办公室内出现一道明亮的光屏。

　　……

　　叶沉舟一路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很快便在边上的训练场找到了还在跑步的季之韵。

　　平时他们一早起来跑个半天步是训练的标配，下午基本也不会浪费一点时间，只会加紧训练。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俩这样有着明确的目标，在这里混日子用眼睛训练的人也不在少数。

　　“哟，谈话回来了？”

　　叶沉舟有些嫌弃地把勾在自己肩膀的手挪开，他没想到季之韵还没过来，倒是这个麻烦玩意先过来了。
　　“廖皓思，你要是闲得慌可以去后厨做饭。”

　　“你怎么能这么说啊，万一你们吃完了全进医院我岂不是罪人了？”廖皓思识趣地把手放下，没等叶沉舟再说话便对着训练场另一头的季之韵大喊，“季之韵，老叶在这里找你呢！”

　　越过一片由几根野草和几块碎石一起铺成的黄泥地训练场，叶沉舟果然看见季之韵停下来脚步朝这里看来。对方顿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他，随后在转瞬间调转方向朝这里飞奔而来。

　　“哥，你办完事了？”季之韵眼睛亮亮的，宛若一只大型警犬似的凑到叶沉舟面前，“我们这是有什么新任务了？”

　　“走，我们开越野车去城里。”叶沉舟转身往基地正门走去，顺势睨了一眼在边上迫不及待的廖皓思，“你好好背书吧你，马上年后的考察不合格你就哭去吧。”

　　这话说完，廖皓思果然没再往前，只好愤愤地朝他们离开的背影比了一个中指。

　　……

　　市中心医院门口。

　　“还是正儿八经开车出来舒服啊。”季之韵从车上下来活动了几下肩膀，“我们之前偷溜出来只能徒步走后门真的太难受了，跟做贼似的。”

　　叶沉舟不置可否，他的注意力在前来接应他们的护士身上。

　　“两位就是救了孩子们的小英雄是吧，快点跟我过来，孩子们可都想死你们了。”护士约莫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但是面色却很红润，微笑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脸颊之上，“来，跟我过来吧。”

　　“这大冷天的姐姐在这里等我们挺辛苦的吧。”叶沉舟跟在后方，忽然用一种和季之韵说话时完全不同的温柔语气说道。

　　护士抬眼便撞见叶沉舟微笑的样子，再加上青年人俊朗的面部还有突出的身高，心里不自觉地产生了好感。
　　“这小嘴甜得都叫起姐姐了，我可在这里工作三十多年了，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俊的小伙子。”

　　“姐姐谬赞了，就是不知道现在住院的那几个孩子……”

　　“啊你说这个啊。哎哟，他们别提多惨了，我这看得都不忍心啊……”

　　季之韵在后方想要插嘴却又怕自己说错话，只好默默地跟着他们一起爬楼梯。
　　在他看来，叶沉舟总是很擅长和所有的人说话交流。这个人既能把乱成一锅粥的基地成员都统一起来，也可以在外面和各色人群都攀谈好久。几乎所有的人在见到叶沉舟的第一面都会喜欢上这个人，而他这样木讷又不会说话的人便只能呆在叶沉舟的背后，听着叶沉舟的指令做事。

　　要是他也可以学着活络一点就好了……

　　“季之韵，发什么呆呢？”叶沉舟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内回荡。

　　“嗯？怎么了？”季之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住院部的五楼，那些孩子们现在暂时都住在这里。

　　“你跟着护士姐姐登记一下，我去把水果发了。”

　　“好的好的。”他连忙跟上去，试图摆出自己最好看的笑容朝护士示意。

　　护士挑眉看了一眼季之韵，随后也笑了笑：“来小伙子这里走。我们医院的电梯有点老旧了平时都不会开放的，麻烦你们爬五楼了。”

　　“没有没有，我们平时经常训练，这都不算什么的。”

　　“这样就好。”护士从楼道间走过去，路过零星的几个病房，“这些孩子真是可怜啊，没父没母的还被这样对待……”

　　叶沉舟静静地目送两人离开，左右看了一眼医院的布局。

　　不得不说的是，南区的经济和科技发展完全比不过其他的几个大区。
　　他从前生活在北区的时候，医院不可能像这里这样简陋，连电梯都没有。那里的医院充满了各种高科技的医疗设备，人工智能几乎替代了大部分的人力。大街上的汽车都是悬浮的，宛若鸟类一般可以在天空飞翔，个人手上的电子产品已经远不止单单一个手机设备，很多人只要戴一副眼镜一只手表就可以通过投射出的屏幕完成一切需要。

　　诸如此类的高科技层出不穷，而他们南区的人则像是被抛弃一般，科技几乎是几十年前毫无发展的模样，住房出行都十分简陋。不过生活在这样偏原始的社会里，这里的人也不会觉得环境多么落后，反而很喜欢这样朴素的生活方式。

　　叶沉舟将视线从结了蜘蛛网的角落里移开，忽然想到自己曾经那个外表一尘不染、内里却布满了蜘蛛网的小房间。

　　他现在已然长大，很快就可以复仇……

　　深吸一口气，叶沉舟拎着装满了水果还有糖果的袋子朝病房走去。
　　事实上在刚才上楼的时候他便套过护士的话，既然护士那里也没有关于这些孩子来历的线索，那么他只好亲自上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