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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出东方 ...

  •   “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恐怕已经凌晨。”
      因为晚上没有缆车。
      电车上都是人造风,陈若安的说话声从头盔里出来,融进风里大半。
      “你怕黑?”宋辞故意逗她。
      “不怕,怕黑刚才都不会去找你。”
      越山和荒野里的山可不一样,很多人奔着看日出去的,所以凌晨爬山也不在少数,山路上常年灯火通明。
      陈若安接着说:“我是说,我们要在那儿住一晚。”
      宋辞拍拍她:“停车。”
      “嗯?”
      陈若安把车停在路边,脑子有点宕机,她心想宋辞不会打了退堂鼓吧。
      宋辞下车了,后座突然变得轻飘飘的。
      “我就住这儿。”她指了指旁边的酒店。
      陈若安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那好吧,当了回司机。她做好跟人说再见的准备,不料宋辞说:“回去拿点必需品。”
      她呆呆地说好。
      宋辞笑了。很多时候陈若安明白自己能逗她笑,这种事不刻意,甚至她自己都很难把握。是什么呢?想揣摩的时候又觉得不必揣摩,喜欢宋辞的自由,就应该在她面前也变得自由,这都是相通的。
      宋辞说:“你有需要的东西吗?”
      陈若安把手肘支在车把上,想了一会儿说:“你有摄像机吗?”
      “就要这个?”
      “你真的有?”
      宋辞点点头,陈若安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惊喜。
      “那不要别的了,就要摄像机。”
      宋辞看着她,她大概想说“你懂不懂在外面过夜到底是件什么事”,但她最终只说了句好。
      只要摄像机。

      和陈若安想的一样,一路上都有各种灯光相伴。周内夜爬越山的人是少些,但还是有背包客不时从她们身边经过。
      边走边聊,甚至是边走边唱。狭窄的、陡峭的山路上,浪漫突然出现在陈若安的世界里。
      她来时的担心完全多余,宋辞根本不累,甚至她存在的每一刻都让人觉得爬山是一件轻松的事。像是,你出现在山上,山石就会帮着你一起,去往山顶。
      舞蹈家对于身体的运用大概如此吧,蕴含在生活的每个角落,舞蹈源于风景,舞蹈家和风景就融为一体。举手投足间,透露出她们自由、浪漫的灵魂。
      陈若安是她的观众,落下半步或者并肩而行,看着她,从前爬山觉得风景在山谷里,现在觉得风景近在眼前。
      她拿出相机来。
      “干什么?”被相机捕捉完所有美好瞬间之后,宋辞走向她,凑上去之前拿双手在镜头前形成一道屏障,眼睛在指缝里露出来,“上山也要拍?”
      好看的眼睛,可惜镜头只能拍到一片黑暗。
      陈若安放下相机:“不拍下来很可惜。”
      宋辞不答话,她直起腰来,走到小平台边缘的栏杆那儿去。她趴在栏杆上往山外面看,群山环抱着村庄,七零八落的房子只有零星的灯盏。
      远处的天空是渐变色的,像是深蓝色的海底倒过来,和地面接壤的地方泛起白色。陈若安走到她身边,又一次举起相机来。
      “你不累吗?”宋辞看着她。
      “我吗?”陈若安鲜少被问到累不累,这时突然想起其实她们还有很多东西未曾被对方了解,“不累。”
      她转身靠在栏杆上,就当是休息,她打开一个话题:“我父亲是体育教练,我以前总是跟着他去训练,差点练体育去了。”
      “诶?”宋辞有些新奇地看着她,“你别说,突然觉得也很合理。往什么方向,田径吗?”
      “游泳,他是在灵台的体中做游泳教练,”陈若安挑了挑眉,“听说过吗,灵台?”
      看她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宋辞点点头,有点满足小孩子愿望的感觉:“听说过,我还去过那里巡演。”
      突然想起什么般,她笑起来:“就是那个,破月亮。”
      陈若安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来宋辞在晖寅寺讲的那个“有关月亮的舞”,她也笑了,一个笑话一晚上便用了两次依然有效,灵台和破月亮,冥冥中给人一种很有缘分的感觉。
      能有今天,还是很有缘的。
      “后来没练?”
      “没有,我不喜欢游泳。”

      到达东边旁边最接近山顶的酒店时,的确已经凌晨。宋辞说能不能直接在山顶等上几个小时,陈若安拿出手机查气温给她看,说不想冻死还是乖乖住酒店吧。
      但酒店的标价的确吓人,单间后面明晃晃地写着480。
      陈若安看了看旁边出租的露营帐篷之类的,想了半天,觉得就算能搭起来恐怕也已经黎明。没办法,说走就走的旅行似乎就是要背负一些说走就走的风险。
      她还在犹豫,宋辞已经拿到了钥匙。
      她像个大富婆一样把陈若安揽过来:“跟姐姐走,再不住更没时间睡了。”
      陈若安踉踉跄跄地跟上她:“你开了几间?”
      宋辞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一间。”
      陈若安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眼前这人怎么吧财大气粗诠释得这么淋漓尽致。
      拿出钥匙来开门,宋辞问她:“不想住?”
      “我怎么敢,”陈若安接过她手上的包,不料想整个人被坠了一下,“嚯,你这都装了什么?”
      宋辞倒在床上去够床头的灯:“进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佩服她的体力,本想着上山已经够累了,谁知道这人的背包这么老沉。陈若安看着她拉上窗帘,阴影模糊地伴随着暖黄色的灯在她身上生长,雕塑般的曲线和肌肉线条,这些东西太过漂亮,让人没去想用来搬东西同样有效。
      宋辞转过身来:“站门口干什么?”
      “看看你。”她说。她再一次地举起相机来:“为什么和床头灯都能配合得这么好?”
      是舞蹈演员的职业惯性吗?还是副作用?不知道,总之隔着镜头的两个人都笑了。
      “拿过来,”宋辞冲她招招手,“我的背包。”
      单人床明明就是只能装下一个人,两个人想要相对而坐,就只能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背包放在中间,在陈若安逐渐变得震惊的眼神中,宋辞从里面掏出一瓶又一瓶酒来。
      威士忌、世涛,但陈若安只认得青啤。
      “怎么了,”宋辞看着她,嘴边噙着名为“明知故问”的笑容,“谁还没点必需品了。”
      是陈若安觉得离谱的程度,眼前恐怕坐了个酒蒙子。但她莫名地感到开心,能共情到宋辞嘴边的笑容一样。说来真的好笑,“必需品”,一个带摄影机,一个带沉得要命的酒。
      她看着她的眼,崭新的酒瓶胡乱倒在床单上,而宋辞已然微醺。走钢丝一样,行走在迷失大陆的边缘。把一列自由的列车开到终点,陈若安的无序性好像要走到顶峰。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摄像机吗?”
      “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的项目吗?”陈若安说,“我要把你记下来——今晚可以跳舞吗?”
      宋辞不说话了,她低头打量她的酒,半响把世涛选出来。两个酒瓶摩擦,瓶盖滚落到地上。
      “陪我喝酒,”宋辞靠在靠背上,一大口酒精下肚,为了解渴一样,“你陪我喝酒,我跳舞给你看。”

      于是,十九岁那年,陈若安的酒坛子被打翻了。
      从没接触过黑色的、口感却像奶油一样的酒,她只喝过青啤。从前信誓旦旦地说不喜欢被酒精麻痹的感觉,接过宋辞的酒瓶却是毫不犹豫。
      艺术需要微醺,甚至酩酊大醉,碰杯的时候全然不顾明天,只觉得好喝,舞蹈家竟然也懂得鉴赏酒精。
      陈若安的腰板塌下来,晃动手腕,保护相机,但是焦香的谷物味道从酒里飘出来。
      “坐这边来。”宋辞喊她,她的头靠在床头,小小的角度向上仰。看向陈若安时半眯着眼笑,脸颊上的红晕便无限地延长。
      某种认知告诉自己这是陷阱,陈若安不动:“干什么?”
      宋辞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墙:“这里能靠着。”
      理由给得很充分,陈若安挪过去和她坐在一起。又碰杯,黑色和透明的酒,瓶颈碰在一起,但举杯的只有宋辞。
      看她肆无忌惮地饮酒下肚,看她若隐若现的吞咽,听她放下酒瓶之后稍微加重的呼吸。看她肤如凝脂,在暗黄的灯光下变得愈发亲近,一天之前还在仰望的人,好像一瞬间就坐在身边。
      “骗酒啊?”宋辞假装嗔怪她,陈若安咬着舌尖摇了摇头。
      相机还挂在脖子上,宋辞拿过来看,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风景,都一张张认真看过去。绳子不够长,陈若安凑过去和她一起。
      “你很喜欢摄影吗?”
      “喜欢。”
      “为什么呢?”
      “可能……”陈若安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成人礼那年母亲送她相机,从此就自然而然地和相机为伴,像早就磨合好的朋友。
      半晌,她想出当下的答案来:“可能喜欢记录吧,回忆就清晰一点。”
      “唔。”
      这个话题就停下来,陈若安不知道她的看法。你喜欢留住回忆吗?她没问出来,她觉得宋辞一定会摇头,宋辞好像天生就是擅长忘却,擅长一直往前走,只着眼于当下的角色和舞台。
      “你去,坐在那儿,”宋辞指了指地面,那是整个屋里离床最远的一小块地方,“床当成舞台的话,这个距离行吗?”
      陈若安点点头。
      宋辞把酒统统放在床边的地板上,站在床上,背对着陈若安,去解自己衬衣的纽扣。总还是要在服装上有些设计感的,半松不松才合适,在适当的时候垂垂露出肩头。
      陈若安没动作,她仍然靠在床头看她,只跳给她的舞蹈,从解开第一颗纽扣开始入戏,陈若安突然发觉自己深爱这种暧昧的过渡时期。
      宋辞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对上陈若安的眼神。
      她歪了歪头:“怎么了?”
      “没,觉得很荣幸,能做你的观众。”
      陈若安的真诚总是突然出现,或者说一直潜伏。好吧,宋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照镜子一样,露出对她而言很罕见的认真的表情来。
      “你不用这么想,”她说,“就算没有你的工作,我也很乐意跳舞给你看。”
      宋辞把鲨鱼夹拆掉,从口袋里掏出头绳来绑头发。她不看陈若安了,后面的话,看向窗帘的缝隙。
      “你欣赏我,我需要你,所以说是回报也好吧。”
      陈若安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她看着宋辞的手上下翻动,在头绳上打了个结。从侧面看她,说话时双唇微启,好像画面和声音分别走进陈若安的脑袋。
      你需要我?什么呢?
      “想拉开窗帘吗?”宋辞说。
      回神了,陈若安说:“都行。”
      她拿着相机下去了,靠着墙壁坐下来。宋辞说,放歌喽?
      陈若安把相机举起来。
      她从没清晰地告诉过宋辞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舞蹈,也没说过项目完整的样子。一切都很自由散漫地向前走,从认识你发展到这间屋子,发展到这个夜晚,陈若安觉得这也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该是对的。
      宋辞像一只蝴蝶。
      不规则的白色衬衣好像早就成为她的舞伴,在小小的一方“舞台”上纵情翻飞,肆无忌惮地展现她与生俱来的洒脱。女人是有自己的独一份风韵在的,就算因舞台太小施展不开的东西都变成设计,险些掉下去的时候,折腰向半空中的时候,陈若安无一不在镜头后面屏息,但一次都没有上前。
      那是蝴蝶的牢,也是宋辞的牢。
      很多时候她足够开心,甚至蜷缩在床的一角。在她的天地里她是忘我的,行云流水的动作和音乐互相配合,陈若安萌生出一种感觉来,这样美的形体就一定要跳舞,是舞蹈这个行业选择了宋辞。
      她是快乐的吗?看着她的舞步,陈若安突然读出茫然来。用不停地奔跑来掩饰迷茫吗?她说不清楚,仅仅是身体语言来表达似乎有太多留白。
      宋辞跳舞的时候,好像更接近疯狂,更别提音乐的高潮。
      高潮过后是骤停,宋辞跪倒在床上,全身卸力地后仰,折纸一样倒下了。
      安静就这样突然造访,陈若安按停摄像机之后,久久不能平复。
      半响,她起身走过去,她在想这么压着腿会不会很疼,她走过去拍拍宋辞的膝盖。
      宋辞睁开眼,她还躺着,脸上露出如愿以偿的表情来。
      “这支舞是之前编的。”
      “到这里就没有了吗?”
      宋辞点点头:“不过现在的话,可能要改一改了。”
      陈若安有点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她现在痛恨自己的近视。改什么?如果她的理解没错的话,宋辞已经走出来了吗?
      她觉得不能不问了。
      “为什么改?”
      宋辞笑了,她晃晃陈若安的手臂:“还满意吧。”
      陈若安的那条胳膊好像没了知觉:“满意。”
      宋辞跳舞有她自己的框架在,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呈现出来,衔接也是清楚明白。而衬衫和长裤又丝毫没有吞掉四肢的形,这些都太合适了,合适陈若安的构想。
      宋辞重新闭上眼:“这就好了。”
      “困了就睡吧。”
      “还有多久日出呢?”
      陈若安把相机收纳好,内存条拿了出来:“到时候我叫你。”
      宋辞点点头,终于把折在下面的腿拿出来,整个人蜷在床的边缘。
      突然想起什么般,陈若安问她:“你想洗澡吗?”
      “没力气了,”宋辞的声音闷在枕头里,“你抱我过去吗?”
      陈若安愣住了。
      “不过这里好像没有洗澡的地方,睡吧,反正没几个小时可睡了。”
      陈若安的呼吸回归正常,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但还是长舒一口气。
      “好。”
      她背朝宋辞躺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日出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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