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1914》标准方程

8、人间社死

　　秦处长笑容僵住，感觉自己下班之后可以立刻去“人间社死BOT”投稿。
　　她尬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怎么样，这几年适应的还不错吧？”

　　李介然心里拉响警报，开始情不自禁地抠指甲，领导上来就套近乎实在反常，她跟处长也就是见面问声好的关系，自家父母辈跟她之间也拉扯不上，她这是干嘛呢？
　　不会借高利贷让我做担保人吧？

　　李介然道：“您有事找我吗？”
　　秦处长的笑容依旧不减：“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的报告我看了，你干的不错，工作很细心，这眼睛大确实好，不一般啊哈哈哈哈哈哈，别人看不出来的，你就能发现。挺好的，李教授的女儿嘛，你以后肯定有前途，这事儿就止在这里，你也别往别的地方说了，说出去闹起来事，大家都不好，你也不好，再牵连了谁谁的，就更不好了，是不是？”

　　李介然胸中一凛，不禁坐直道：“我没太明白，什么事？我前两天跟科长报告了账务的事，您指的是这个吗？如果是账错了，我们再查就是，您这么说话可就有歧义了，还是讲清楚些，免得我会错意，办错事，给您添麻烦。”
　　她腼腆地笑笑，继续道：“我年纪轻，肯定有不周到之处，您跟我说明白，我就懂了。”

　　秦处长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诶呀，再说清楚就没意思了，你聪明，自己多琢磨琢磨，好吧？以后你肯定会往上升的，给自己留条后路，切记切记啊。”
　　李介然陪笑一番，迅速撤离办公室。

　　不到一周的时间，她的硬盘里多了两个可以递交举报的录音。
　　李介然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但相比工作上的拦路虎，更令她不爽的是秦处长的态度。
　　“我最讨厌别人不停地向我发号施令，威逼利诱。”
　　如果秦处长不找她，她可能就怂怂地不吭声，但她来这么一下，李介然就恨不得明天就送实名举报材料去纪委。

　　“你倒是很硬气，不过现在绝不好与他们起冲突，她越过一级找你谈话，是因为你父母虽无实权，却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她想以体面的方式拉拢你。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处长是兜不住的，背后必定还有别人，你不能与她撕破脸，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我知道啦！”李介然暂把此事抛到脑后，恢复没心没肺的模样，“陪我去趟春林大学吧！那边正在举办文化周，陪我去凑凑热闹！”
　　“大学？就是魏教授的学校吗？”
　　“对呀，我闺蜜在那边读博，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在门口接一下。”

　　美丽的春林市坐落在美丽的春林大学里，今年举办文化周的五个大校区十分热闹，但快乐是别人的，博士区什么都没有。
　　李介然不懂做学问的快乐，她的车往东新校区开，隔着一百多米，就在门口的一群路人中精准辨别哪些是博士生。

　　头发稀疏，满脸憔悴，有的甚至穿着棉拖鞋就出来了，过马路买个麻辣烫。只有那么几个好好收拾了一番，打扮的光鲜亮丽，要么是出去约会的，要么是出去工作的。
　　只有郑煜荷是去蹭文化周的。

　　“好不容易有一天空闲，怎么能在寝室躺着呢？”
　　郑煜荷顺手拉开副驾驶，却见一个长发及腰的绝世美人坐在里面，她原地愣住，惊叹道：“哇！小姐姐！”
　　“这位是陶骞鸿，我朋友。”
　　“噢噢，了解。”

　　郑煜荷挤眉弄眼地朝二人笑笑，转去坐了后面的位置，这个自来熟悄咪咪地扒在两个前座靠背之间，偏头对陶铮道：“你也是春大的吗？”
　　“不是，我已经工作了。”
　　“工作好哇，你们工作上认识的？”
　　李介然咳了一声：“你老实点，当特务呢？”
　　郑煜荷撇撇嘴，不屑道：“真是的，问问都不行？”

　　“没关系，”众叛亲离的陶铮十分渴望和别人交朋友，于是温柔道，“没关系的，郑小姐没什么恶意。”
　　李介然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别惯着她，她这破毛病癌变入骨了。”

　　五个大校区中，只有主校区允许外人进入，郑煜荷刷了自己的学生证，后面跟着登记过的两个人，跟个带崽的老母鸡一样领着二人进了学校大门。
　　马上就是国庆了，赶上新生入学不到一个月，九月底办个文化周既可以衔接长假，又给新生们体验大学生活的机会，目之所及处，各国各民族的风情汇聚一处，服饰五花八门。

　　陶铮看着青春靓丽的青年们，看着热情如火、自信大方的学生们，突然鼻子一酸，她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异样。
　　这里真好，在她那个识字率低下的年代，在她那个为女学生争取求学权力还要拼个头破血流的年代，在她那个洋汉之间相隔天堑的年代，这样的场面真是做梦也不敢想。

　　陶铮在内心大发感慨，李介然直接把感慨宣之于口，她指着西班牙留学生的摊位上摆的大锅震惊道：“卧槽！违规电器！”
　　郑煜荷：“……大爷的，你还以为自己是生活部部长呢？查违规查上瘾了？”

　　以李介然的性格，只适合在学生会划水摸鱼，奈何她这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搞你全家”的性格，让那帮损到家的学生们认为，她这种人特别适合外用，碰上故意找茬的学生和校领导，堪称大型自走核武器。
　　更何况她爹妈都是高校教授，除非李介然跟校领导互殴到头破血流，否则轻易不会被人穿小鞋。
　　她唯一一段学生会组织经验，就是这么来的。

　　而陶铮这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女人，我管你有没有犯我，我不是东西你也不是好人，大家今天再此相聚，就是为了嘎嘎互杀，她对昔日旧友有感情，对北洋派的人，不过利用而已。
　　跟李介然在一起的时光，就是陶铮最放松惬意的时候，她目不暇接地看着各个摊位，恨不得去参加每个活动。

　　一群身着汉服的学生中，忽然有个女生探出头，对郑煜荷喊了声：“师姐！”
　　郑煜荷自然过去凑热闹：“欸——干嘛呢你们？”
　　他们聚在一起，两人相对，一人是社团的人，而另一人穿着现代装，明显是路过的学生。
　　郑煜荷问道：“这是做什么？对诗？飞花令？”
　　汉服姑娘答道：“是射覆。”
　　李介然脑子没跟上，仿佛一个绝望的文盲：“什么？什么射覆？”

　　“红楼没看过吗？宝玉过生日那天，姑娘们在红香圃玩的，湘云醉卧那段。”
　　李介然闭嘴，退出群聊。
　　“这个倒有意思，我能试试吗？”
　　李介然见陶铮跃跃欲试，马上推她出来，道：“你去你去，你肯定能行！”
　　笑话，能跟国学大师互喷个有来有回的人，这不得赢麻了？
　　“去把最大的彩头赢回来噢！”

　　路人学生很快败下阵来，陶铮走过去，主持人重新限主题，这回是朝代名。
　　那个连赢数轮的汉服姑娘很友好，稍一思索，说了个简单的：“殽。”
　　陶铮道：“合。”
　　二人会意，相视而笑，开始下一轮。
　　李介然跟着傻乐，一个字没听懂。

　　轮到陶铮覆，这回的主题是自然现象，日月星辰，风霜雨露都可以。
　　陶铮想了想：“雾。”
　　她用了曹丕《燕歌行二首·其一》中“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一句，对面的女生随口就来：“月。”
　　郑煜荷举手道：“请问出处？”
　　“寒月露为霜，是何毓珉的诗句。”
　　得到解答的郑煜荷点点头，而李介然慌得一批。

　　她看见陶铮的脸色明显变了，一直上扬的唇角落下来，面容严肃。
　　陶铮并没有甩脸色，重新挂了笑，难度骤然提升，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替李介然赢了个蓝牙音响。
　　李介然担忧地看着陶铮，小声道：“没事吧？”
　　“没有。”陶铮挤出一个微笑，说道，“盥洗室在哪？”
　　郑煜荷主动带路：“这边，跟我走。”

　　三人就近进了逸夫楼，一二楼的卫生间几乎占满，三人乘电梯去了六楼，陶铮进厕所，李介然和郑煜荷二人就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扯闲嗑。
　　“骞鸿是你新女友？”
　　“不是啊，你们怎么回事，都觉得我俩是一对。”

　　“谁叫你女朋友换的那么勤。”郑煜荷道，“你其实应该定下来一个，好好谈久一点，至少一年吧？你自己数数，从大学到现在，你谈了多少个女朋友了？哪个长过三个月？每次不到一个月你就说无聊，要不是本人这个道德标兵拉着你，你早被逐出女同交际圈了。”
　　“你堂堂博士生一边忙论文一边养鱼，还道德标兵呢？你别学语言学了，你转专业学水产养殖，早两年就博士后了。”

　　“我至少没在感情上伤过人好吧！你的心也太浮躁了，个人生活跟个白板似的，情感生活倒是玩得花。”
　　“也没有很花……好吧，但我确实觉得无趣啊，生活无趣，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东西去消遣时光，可是接触的时间久了，深入了解她们之后，也就没意思了。”

　　“那……”郑煜荷的指尖往身后一指，道，“她呢？说真的，她可真漂亮，我在现实生活中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妹子，跟个古代穿越过来的大家闺秀似的。”
　　“她啊，她可能不是……”
　　李介然不敢肖想神女，更何况陶铮有过两任丈夫，她怎可能是同道中人呢？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弯恋直，她不能落入悲剧深渊，只能一再控制自己的情感。
　　陶铮无疑是有魅力的，慧敏、温婉、爽利、博学多才、多谋善断，按照现代的标准，她堪称完美，但百年前，她的行为极其出格，遗老们皆视她为洪水猛兽，更何况，她陶铮是个变节之人，无论她是否有苦衷，都难登大雅之堂。

　　她们还在聊着，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随后传来的暴呵声响彻整条走廊。
　　“干什么的！出来！出来，没听见吗！”
　　李介然瞬间认出来这是陶铮的声音，急忙返身跑回去，跟着其他被吸引的女学生走入卫生间。
　　里面已经围了四五个女生，有两个人举着手机，还有一个正在打电话。
　　“怎么了？”
　　“里面有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