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
-
莫不是开了天恩，莫不是苍天有眼，世子爷这一个半月内来世子妃寝殿的日子竟超过前几年加起来的总和。
陈嬷嬷忙着吩咐小丫鬟把庭院洒扫整洁，还不忘目光如炬地剔除那略有姿色的几人，至于愈发忧心忡忡的世子妃，陈嬷嬷只安慰云“世间男子无一逃得过灯下看美人”。
病美人的姿态被抛之脑后，世子妃已修养多日恢复如初，她为了那个缥缈的“诺言”，狠下心来日日熏香沐浴，从头端习体态礼仪，古琴书画女红也样样不敢落下。
那日生辰世子爷果真来了，她的夫君携着暮色，神色匆匆，亲手为她献上世上独一无二的生辰贺礼。她喜不胜收，心底却泛起点点难以名状的酸涩，这么些年轮回的祝贺，还是第一次除了迎接礼品外真真切切见到他的人。
这样的情愫，有情亦无情，几分的残忍就掺杂几分的绮丽，身陷囹圄，不能自拔。
“世子妃，”陈嬷嬷眼见她空落的神色，心下怕小姐事到临头还要心软，临阵脱逃。“小姐，你要知道，机不可失。”
世子妃拢了拢淡烟一般的披纱，这大殿太空荡太清冷，她即便在炎炎夏日也难免手寒脚寒。
“嬷嬷，你说，世子爷日后会不会愈加记恨我？”
“恨，”她半蹲下来，直视着世子妃惊慌的眼眸，“也比视而不见要好。”
“若是这次世子妃能为世子开枝散叶，那更是一桩天大喜事，今后的日子便不再无望。”
她紧紧握住陈嬷嬷的枯树般的手，恰似抓住了在海上漂浮多日唯一遇见的那条孤舟。
“阿桃，过来。”
听嬷嬷压着声音，阿桃不明所以，先放下手里的活儿。
“今日世子爷会宿在世子妃殿中。”她尖佻的眼睛睨着阿桃的反应。“本不用你在内殿值夜了，”阿桃仔细地听，眼珠都没怎么转动。“但你颇受世子爷提拔，既沐浴恩赐，也该效以实力。”嬷嬷话已至此，果断封了口，静静待她回答。
阿桃心里琢磨，反正晚上李铮也不回寝殿了，她在哪待上一夜都如出一辙。况且内殿安静，无人敢轻易打扰，灯火也烧得旺盛，在更明亮宽敞的地方也方便自己绣花。一合计下来，到算个好差事！
阿桃多谢嬷嬷提点，感恩戴德地接下了这份“赏赐”。
嬷嬷的审视还未结束：“世子爷与世子妃恩爱一如初，这是咱们这些奴婢最应欣喜的，切记摆正自己的身份，多观少语。”
阿桃点头应承：“嬷嬷教导的是，阿桃谨记。”
她还记挂着自己格外艰巨的绣花任务，这几句奇异的话并未过脑思考。
“郎君，这是秋露，是世子爷亲赐的侍女。”
归箭领着那位亭亭玉立的小丫鬟来到回廊，她年方二八，世子爷亲点，自然是个俊俏机灵的模样。归箭刚有听闻时曾再三跟师父确认，世子爷一向待冯郎君如宝似玉，更不必提放个标致的女子在他左右伺候。
叶玄却面无波澜，自小跟在世子爷身侧，他即便是百般不解也会谨遵吩咐办事。“世子爷交代了，秋露是贴身侍女，你要交代清楚，由冯郎君好生安置。”
贴身，归箭不由得心一紧，这不是表明不但白日里随侍左右且暮夜要入殿侍奉。连他这个侍卫都知道，冯郎君素来喜静，更是厌恶这样的王府规矩。
不远处的几颗香樟树葱葱郁郁，枝叶茂密，鸭蛋黄的红日从那些交叠的枝丫间缓缓下沉，暖光被冷绿阻隔、吞噬，它的最后一丝温存也在无言的冰冷中如指缝间流水细沙冲刷殆尽。
秋露乖觉，冯郎君只留背影，并无多大兴趣认识她的样子。
世子爷挑中她时，也是那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郎君......”那一声试探的呼唤还卡在嗓子，冯玉温像是刚刚听闻身后的动静，谪仙般转过身来，那双浓墨点就的眼让孤寂的晚风都为之动容。
他洁白，无暇，纯净，像是庙殿万人供奉的菩萨。
偏偏眉目含笑，温柔至极。
“秋露白如玉，团团下庭绿。”
诗句从他唇中倾泻而出，刚才的恍神似乎只是为了在脑海找寻她名字的出处。
待郎君一步步走近，归箭看见秋露的耳廓染上淡淡瑰丽。
“我行忽见之，”他在一步之遥处站定，月白长袍像朵朵游云般梦幻，目光停留在远处的朱红砖墙，长时间的停顿，要将那处看穿时，又凝望着少女光洁的脸庞，如泣如诉，缓缓吐出：“寒早悲岁促。”
秋露眼见那仙子的容貌像夕颜花儿样生出皱褶，她竟无助而罪恶，抓紧了衣袖，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是世子爷赐名？”
一抬眼，那股巨大的悲凉又转瞬不见，他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笑颜浅浅。
“郎君猜得是，奴婢的名正是世子爷所赐。世子爷选中奴婢时说之前的名字不够雅致，怕惹得郎君厌恶，所以独一份由世子爷改了名。还是郎君博学，奴婢从前只觉得好听，不懂其中玄妙。”
语毕，仅余风声瑟瑟，不敢再抬眸看去。
“郎君，傍晚天凉，小心寒气入体。”旁边惯常沉默的归箭不禁出言解了围。
冯玉温笑容更盛。“归箭，自从那日，你倒像变了个性子。”
归箭自然知道是哪日何事，眼下冯郎君在拿儿女情长打趣他，眼前不由自主浮现起阿桃甜美的梨涡，胸口暗藏着的石榴手帕在心脏跳动的映衬下存在感更甚。
“郎君，属下多言，自愿领罚。”少年的心事被轻飘飘戳破，喉结不住的上下乱窜。
的确，放在以往，替旁人解围一事，以归箭的木讷脑子怎么会想到。这种反常冯玉温在各处都了如指掌，那只居心不详的青鸟着实给归箭带来了太多变化，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变化。
至于秋露，冯玉温并没有任何抗拒就带她回了寝殿。
李铮的试探从来是大胆而直接，这样的安排更像是一步破釜沉舟的棋。但从何时起，他们的感情又成了对弈场上不见血腥的厮杀？
冯玉温由着青涩的秋露为他宽衣解带，她颤抖的温热的手指，不经意拂过自己外露的皮肤，胃内竟然一阵翻江倒海。
“世子爷，您近来清瘦了不少。”橙黄晕染的烛光下，世子妃又半掩衣衫饮下一杯，这酒水并不烈，可她的心早就醉了。
“妾身心疼。”接着昏沉醉意，她大胆地勾住了夫君的小指。
李铮来此处有两个时辰，他时时刻刻强迫自己尽量将目光放在自己这位“妻子”身上。看她努力扮演柔情似水，看她全力讨好奉承，看她吹灭几盏烛火回眸一笑......没有任何感觉，那样被最寻常举动惹火上身的悸动，没有。
这里没有花果清香，面前的女人媚眼如丝，也算佳人，可他端坐在桌前，即便是沾了几许毁人清醒的酒气，他坐如钟，只郁结着满腔的空落与焦躁。
可那夜明明不是这般。
他的头脑越是清醒地意识到这点，越是痛苦不堪。
李铮看她半醉痴呆样，涌起几分厌恶，立即甩开搭落的玉手起身。
“世子爷，世子妃，”陈嬷嬷端着一碟精致的茶点，肥胖的身躯从房门侧身而入。远远就瞧见世子妃歪身斜靠在方桌上，她掐紧袖帕，暗叹不争气。
“老奴特命膳房制得如意枣泥酥。”
世子妃被陈嬷嬷扶起，她面颊微醺，似春日含苞待放的粉樱。
眼见两人进了卧房，她才收拾好发抖的心情。雕花熏炉中一缕缕白烟腾升起，很快烘染上丁香紫的妖冶雾气，踏板上摆放着纯白的香水百合无暇无疵，与世无争，却代表着负担不起的爱意。
世子爷寝殿内专心致志练习刺绣的阿桃，被一声惊雷吓得不轻，窗外是干燥的空气，可灯火摇晃，她意外感到心神不宁。
“梅雨天啊......”
她的拉长针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这里一切都静悄悄的，适合这样的工程，她动手能力很强，加上小柔耐心指导，几朵茉莉的雏形跃然其上。
“茉莉，”她在烛光下举起那枚寄托着希冀的荷嚢，
“莫离。”
前路渺茫，她无端回想起李铮那夜无法解释的怪异。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李铮吗？”
自言自语，无人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