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四时歌ＧＬ》慕鱼

2、第一回

　　被鲜卑人掳走的时候，萧子鸾12岁。那时候东都刚刚沦陷，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鲜卑人大肆掳掠。不管以前是平民还是士族，只要被他们用刀剑一指，就都成了额上烫字的奴隶。但是萧子鸾却没有被烫字。倒不是她运气好。只不过抓来的奴隶太多，最后连抓的人自己都烦了。
　　抓了她的是个鲜卑大人，手下兵很多，都骑着太平时候能卖几百金的好马。萧子鸾曾在人群中见过他一次。这人穿着不知从哪个汉人大官家抢来的紫色官袍，光溜溜只留了一根鞭子的头上滑稽地套着一顶皮弁。他骑在马上，对着几个士兵大发脾气。那时候还有很多汉人趁天黑时偷偷跑掉。大人很心疼，因为逃掉的都是他的财产。看管奴隶的鲜卑小队长还因此吃了一顿鞭子。但过了几天，大人就高兴了。流民真的到处都是。他只要溜一圈马，总会遇到拖家携口的一大堆男女老幼。这些人失去了朝廷的庇护，在鲜卑人的马蹄下卑微得如同羔羊。后来鲜卑人都不怎么管奴隶了。跑了一些，总会再抓到更多。再后来汉人们也想通了。朝廷已经指望不上了。自己这么漫无目的地跑，不是给鲜卑人抓，就是给其他胡人抓。运气不好遇上猛兽或是盗贼，恐怕人家抓都不抓你，直接给你一戈了账。虽然鲜卑人很凶，至少不会随便杀他们。其实大家心里都很害怕。既害怕鲜卑人也害怕汉人。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因为战乱而来的饥荒，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吃人了。
　　后来鲜卑人不再热衷于抓奴隶这项娱乐活动。除了青壮，他们甚至懒得给妇孺套绳子。抓她的那个大人从洛阳离开的时候，带走的汉民不知有几千几万。鲜卑士兵如同恶狗般挥舞着鞭子走在两边，队伍绵长得看不到尽头。一路行来，田舍荒芜，城郭倾颓，到处都是尸体和饿殍。很多饥饿的汉民看到这只队伍，跪在路边哀求鲜卑人收他们做奴隶，但是除了鞭子和辱骂，没有任何回答。有些人绝望地坐在路边，向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哀求；还有些人则默默地跟在后面，看守的士兵也不阻拦。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加入进来。汉民们苦苦挣扎着，只要还剩一口气，就总拼命想活下去。
　　这一天，萧子鸾刚为一个鲜卑骑士擦完靴子。她擦得又快又好，还现学现卖了几句鲜卑话。骑士被她逗得心情大悦，丢给她小半块干粮饼子。接到饼子，她飞快地把它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腮帮子高高鼓起来，那模样又馋又傻。鲜卑骑士哈哈大笑，翻身上马走了。几个汉民悄悄地围上来，萧子鸾几口把饼子吞下去，张开空空如也的口给他们看。那几个汉民一脸羞怒，但是看看十几步外的鲜卑士兵，终于还是没敢动粗，慢慢往旁边散开。躲过一劫，萧子鸾刚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衣服被人轻轻一拉。她回头一看，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儿正低头拉着她的衣摆。
　　“你做什么？”
　　萧子鸾低声问，一边警觉地看看四周。果然，见这女孩儿拉着她，已经散开的几个汉民又停了下来。
　　“公子！”
　　女孩儿抬起头，脸上和身上一样脏。除了流露出求助神色的眼睛，几乎看不清表情。
　　“放开我！”
　　萧子鸾有些焦急地道。那几个汉民又渐渐围了上来。
　　“我已经没吃的了。我吃完了。你看!”
　　她张开口，指指自己的嘴巴。女孩儿看看她的嘴巴，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把手放开。
　　那几个汉民终于走了。萧子鸾长吁一口气，同情地看了女孩一眼，整整腰带，钻到人群中准备再去碰碰运气。
　　“公子！”
　　天快黑的时候，队伍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萧子鸾肚子饿得咕咕响，却不能去找吃的。只因那个女孩儿一直跟着她。她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拉着萧子鸾的衣摆。叫她离开的时候，她就轻轻摇摇头，叫一声公子。赶路需要节省力气，而且那一小块干粮的效力早已过去，萧子鸾也没力气和她较劲。就这样，两人一路拖拖拉拉，竟然一起走了一天。
　　月亮渐渐爬上高山。汉民们又累又饿，挨着鲜卑人营帐不远，随便找个地方就躺下睡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不知有几人能在梦中回忆起东都沦陷前的生活。略好些的地方都被人占完了，萧子鸾人小力轻，只在靠着河滩边迎风坡地上找到了个地方。那个女孩儿依然跟着他。见她躺下来，也默默地睡在旁边——拉着衣摆的手却没有放开。
　　萧子鸾看着头顶又圆又大的月亮，饿得一点都睡不着。她下意识地摸摸腰间，略微有点隆起。她缓缓坐起来，警惕地看看四周。远处山影黑黝黝的，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风吹动野草，沙沙作响。除了几队巡夜的鲜卑士兵，再无一个醒着的人。她把手伸进怀里，捣鼓了一会儿，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饼子。拿起来正准备往嘴里塞，忽然一顿，叹口气，低下头轻轻拍拍女孩儿的肩膀，低声道：
　　“我知道你没睡。不要动，不要说话。”
　　说着，把手中的饼子掰成两块。一块自己拿着，一块递给女孩儿。
　　“多谢公子！”
　　女孩儿轻声道了谢。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萧子鸾知道她在吃饼子了，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看手中剩下的另一半，终于又掰了一半放回怀里。
　　“公子，我叫禹国。”
　　吃完饼子，女孩儿轻声说到。萧子鸾还沉浸在失去半边干粮的哀伤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通名。
　　“禹国？很好听的名字。我叫……”
　　她顿了一下，说：
　　“我叫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