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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乱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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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可能是累坏了,躺下之后没多久就睡得很沉。但他并没有能睡上多久,眯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身去洗漱,同时肖轶明也从桌边站了起来,揉着酸疼的肩颈,准备出行。
肖轶明看向床上的冯剑飞,后者安静的躺着,呼吸平稳,好像仍然在睡梦里没有醒来。想到冯剑飞身上的伤与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体温,肖轶明放松动作,尽力不发出什么声响。
沈廷白天要去跟卖药的那方去约好的地方接洽,对肖轶明交待了几名后就匆匆的走了。肖轶明也在自己的事要做,昨天晚上就商量过了,最后结论是只能冒险把冯剑飞锁在屋子里。
冯剑飞倒是很平静,按他的经验,腿上的伤不致命,虽然不可能马上愈合,但只要处理得当,短距离的走路是难不倒他。他并不想麻烦沈廷太长时间,除了怕给对方带来危险外,另外一个原因则……疑虑。
肖轶明对待枪械出人的意料的熟悉,以及沈廷的身份……冯剑飞没有提过自己的情况,沈廷也不会冒然对他提起此行的目的。但肖轶明似乎是已经猜出了自己是军统的人,冯剑飞对沈廷此行所为何事,却还是一无所知。
两人先后离开,房间里安静下来。冯剑飞倚着床头坐起身,解开绷带看了看伤口的情况,墙上的钟敲了九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敲门声。二短一长,重复两次。冯剑飞脸上表情无波无澜,手按住了枕下枪身,拇指轻轻一推打开保险。
门锁响了一下,把手缓缓转动起来,随后被一只手拧开。门开一隙,来人迅速的闪身而入,反手关门。
来的那人在转过头来的时候,果然不出意料之外的发现,他自己面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山围故国周遭在。”那人低声快速的给出接头暗号。
在冯剑飞的角度可以见到,来人生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他的年纪的确也不大,不过二十左右。短短的头发上抹了发油,却也是全支棱着竖在头上,更显得黑亮亮的抢眼。劲瘦的身上一套白衬衫黑马甲的侍应装,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
冯剑飞认出了他,南京市党部属下的情报员,原八十八师的排长,南京会战后滞留城内,几经辗转与组织联系上后被吸收入军统成为潜伏人员之一,黄埔十四期的史恩华。
“你没有被捕?”冯剑飞问他,手里的枪似乎并没有放下的意思。
“没有。”史恩华把一双手都放在冯剑飞看得到的地方,他不想因为一时的冒失而亲身去体验一下军统第一行动组长的枪法。“那天会议我负责外围警戒,报警后赶过去已经晚了。”
冯剑飞眼光一闪:“你看到我留的暗记了?”
“是。”史恩华回答,“不然我没可能这么快找到这儿来。”
冯剑飞不语。
“我身后没有尾巴。”史恩华知道在这种局面下,冯剑飞不会这么就相信自己,但那个刚刚听到的消息让他心里像烧着一团火:“组长,你怀疑我?”
“你说呢?”冯剑飞反问。
“我这条命本来就应该送在雨花台,我活着,是想看到小日本被打出去。组长你如果怀疑我的话,索性给我一枪。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史恩华粗重的喘了口气,冲着冯剑飞低喊:“杨真叛变了!”
冯剑飞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寒冷:“谁?你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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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某戏园二楼。
从沈廷坐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下方的一片住宅。天亮之后风雨已经完全停了,古城南京上方的天空一片瓦蓝,街道上一片残叶积水,断枝残干。雨洗过后的房舍,连旧瓦片都呈现出一种沉沉的乌黑。这黑既有质感却又是带着明丽的,在阳光下让人错觉几乎要映出一种淡淡的金色来,像是六朝时遗落的金粉,在惊雷密雨过后的晴空里不甘寂寥的再次浮现在每个南京人的眼底。
约定的地方是对方定的,夫子庙的一处新开戏院。二楼的包间,视野很好,正好把下面的舞台一展无余。也不知是算得好还是赶得巧,今天正是某个大班的场子,台前台后,唱念做打,胡琴的音丝丝缕缕的缠着空气飘渺,生旦净末丑,五彩斑斓的就演成一场让人不想醒的迷梦。
沈廷他知道这次交易的人不是一般角色,但他也想过究底,只想把生意顺利做完,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也许早一天到,就能多活下不少人。沈廷他父亲这么说道。
所以现在沈廷有些定不下心。从早上七点多到现在时近中午,对方仍在推太极打擂台,没有一个准音。
知道谈生意,有的时候比的就是耐性。如果不是那批盘尼西林市面上卡得死紧,如果别的渠道完全无计可施,沈廷恐怕已经是拂袖而去。
“这生意,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廷打定主义,单刀直入的不再客套,直接质问。
“先生太抬举了,我哪是什么老板?”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笑了笑,“我就是一个靠嘴吃饭,帮人牵线搭桥谈生意的‘百灵’。正巧了,我叫白林。”
看出沈廷的不耐,其实白林也在心里苦笑,他不是不想干脆利落的把这单油水十足的生意敲定,可就是……谁能想到?白天还是安安稳稳放在库房里的货,一夜之间就丢得七零八落。那贼也是有眼力,除了盘尼西林,别的啥都动。想到昨天晚上的惊雷疾电,白林暗里嘀咕,不会是碰上什么邪性的事儿了吧?不然的话哪个贼他敢冲着他上头的那老板下手?
整条线里,白林不是老板,他只是最底下的那层,联络买家他都插不上手,只能仗了一张嘴在面对面尽可能的抬价,拿黑话说,只是只百灵。就算他白林是个“老百灵”,也是小的让人一捏就死。
沈廷不耐,白林也焦燥。大老板还不知道货丢了,要是知道的话那把刀又要喝点血才行。现在是让人撒开了关系,在满城的找那贼的下落。
对于谈生意的他,老板就扔下一话来,让他在这儿,一个字:拖!
找?怎么找?
拖?怎么拖?
白林借着看楼下又是苦笑。就算他只是个百灵,拿屁股想也知道这批盘尼西林是见不得光,往常老板用着最顺手日本宪兵那条路先就断了。若真要让那些人知道,贼抓没抓到不好说,自己这些人,就得先掉了脑袋。
无奈之下,白林只能把最擅长的太极推手一套套的冲着沈廷拿上来,正滔滔不绝的在那儿侃起什么四大徽班南北昆曲思凡夜奔。沈廷满怀都是心事,保全堂封了,肖轶明早上出门说找人交涉现在也没音信儿;那个冯剑飞独自呆在酒店房间里还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哪里有情绪听他掰扯这些?枯坐到现在对方一直是言不及意,沈廷心知这笔生意肯定是出了岔子,但对方没有露出不做意思。他也只能跟着耗下去,耐着性子,等。
不等?不等有什么办法?整个苏北苏南这货源是独一份,不等?没有药的话那几百上千的伤员会牺牲多少,他几乎不敢想。沈廷。强自按捺下一腔的火气,却生生将手里捏的茶杯攥出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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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小吃摊子前的郑汉生,并不知道现在肖轶明正满城的找他。他嗜辣,叫了鸭血粉丝然后不忘补充一句“多加辣椒”,跑堂对他都熟了,心照不宣的一点头。
吃完,郑汉生想着今天得去保全堂一趟,问明白那批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值不值钱,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像前几次一样托肖轶明转手,省心还利落。不过昨天晚上那人冒着大雨的来去匆匆是怎么回事?
拐进长江路时,郑汉生还没走到保全堂门口,树影子里晃出的两个汉子就已经拦住了他。
一左一右。
左边那人他认识,老头子身边的七太保之一,右边那个倒眼生了,可是那插在腰间的马牌撸子可漆光锃亮,半点没有遮掩的打算。
“你们……”郑汉生面色不快的一挑眉。谁都知道他独来独往,每月的一份孝敬他从不少,但是出于安全考虑,老头子手底下人多眼杂,他是很少联系。
“昨天晚上大师兄你可出风头了。”左边那人干笑了一下,他知道郑汉生的本事,四米高的墙他能眨眼间翻过去,日本人的洋行金库戒备森严,但还是让他摸了个底掉。这回特地带了家伙事儿来堵人,可心里还是没底。
“做了笔大买卖吧?”右边那人手在枪机上有意无意的划来划去,嘴里头的话却有点儿不阴不阳。
“怎么着?”郑汉生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能露了风,有些意外。
“没怎么着……”还是右边那人出声,“兄弟手脚可真利索,那是东洋进口的连芯弹簧锁都让你给开了,佩服啊。要不是这门手艺没几个人会使,我两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找上你了……哈哈,是吧?”
“什么意思?”郑汉生没答理他,直接看着左边的人问。
“大师兄,老头子让你回香堂。”左边那人拿眼比划了一下右边的人,眼光落在那把枪上又滑了回来。
“最好跟我们走……要不这子弹可不长眼睛……”右边那人冷哼。
“去就去!”郑汉生抢过他身边时肩膀狠撞了那人一记,“你说话…TMD阴阳怪气的像个没卵子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