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21、7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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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到冬天的距离有多长。一尺长，一寸长，对纪少慈来说，也就捱满四个满月，几轮月盈月亏，就能换来一场大雪。
　　如果展禹宁去回忆这一段时间，总觉得是充满遗憾的。那时铺天盖地的都是考试，每周的周考，月考，阶段考，模考，每每拿到卷子一看，觉得很多题目似曾相识，又无从下手，ABCD看着都有道理，手心沁满了汗也选不出到底是哪个。考完了，答案对一对，又觉得很明确了，自信满满地觉得觉得下一次一定能写对，把这个题型背一背，那个答案的话术看看，这个考点复习复习，下次一定能考得更好。
　　少年人总是期待下一次，期待下一次会有更好的结果。下一次要把山脉走向图和降雨量分布图背调，下一次要把墨西哥湾和红海岸的人文地理看熟，下一次要把题设和叙述性文字看清楚了，压力像接力棒一样传递到明天，同时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可是明天的自己就能比今天的自己更高明吗？就能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和筹码吗？不知不觉间就下一次变成了最后一次，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握住，兵荒马乱，大难临头，顿时方寸大乱。
　　展禹宁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迷宫中探寻，他的每一步都努力了，但不是每一步都通往正确的地方。
　　平板上作业提交的计时一点一点增加，但是他一点都看不进去，只是看着莹莹的屏幕发呆。时间过去八分钟，纪少慈写综合选择向来很快，已经结束一个部分。抬头看到展禹宁平板上的选项还停留在第一题。
　　“展禹宁。”纪少慈很轻快地喊他：“别发呆。”
　　“哦...”展禹宁猛然把神拉回来，手伸到旁边的图册：“我刚说我要去看一下山地垂直分布带来着。”
　　纪少慈转手给他翻到那一页，三百多页的地图册，常用的几页都给他记下来了，他展开到那一页摆在展禹宁面前：“喏，别发呆了，认真点。”
　　“字太密了，看屏幕不舒服。”展禹宁笑着用力眨眨眼睛，试图把心沉到水池的最底处去。纪少慈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就低下头去继续写了。
　　他写得算快，35道选择赶紧赶慢20分钟结束掉，但没有提交，抽了一本英语阅读继续写，展禹宁好一会才把进度赶上去，喊他道：“诶，大学霸，对个答案。”
　　纪少慈头也没抬，直接把平板递给他。展禹宁在草稿纸上点点划划，圈了五六个不一样的，呲牙咧嘴，愁眉苦脸地骂了一声：“我靠。”
　　纪少慈不得已，标了个记号，转过头去看展禹宁的答案。
　　“这第八题，为什么上行侧路面坡度更大的？不是一个平面？还有第十题，为什么选积雪面积不选积雪厚度？”
　　纪少慈看着那几个红笔标注，又返回去看题目，半天皱着眉头说：“说不好，就这样交吧，我也不一定是对的。”
　　他不确定，但也没打算改，可给的结果未免有点敷衍。纪少慈点了确定提交，又补充说道：“这个就是练练手，保持体感，明天老师会讲的，到时候会了就行。”
　　提交的结果加载一会就蹦出来了，结果显示35题错了六题，排名是3/59。电子统计的结果赤裸裸地摆在纪少慈面前，他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每天的排名一个接着一个，这种事情难免影响心情。
　　展禹宁也提交了，看了三秒后黑着脸盖上了平板，他往椅背一靠，翻着白眼怨愤道：“学个屁。”
　　纪少慈也不想笑，可是面前男孩子一张苦瓜脸实在有点可爱。
　　“回去给你煮点粉丝。”纪少慈没忍住，一面又给他赔罪：“别生气，数学勇夺第一好吧？我还等着你给我讲题。”
　　展禹宁装腔作势：“昨天卤牛肉还有剩的没？给我加进去。”
　　“行。”
　　“我还想加个荷包蛋。”
　　纪少慈的嘴角还盛着笑意：“好。”
　　“喂。”张胜男突然从面前转身过来，卷着一本书直接敲展禹宁头上，直接给他来了个大闷棍：“你们俩要吃什么能不能回去再说？我在这里写题你们谈恋爱，合适吗？”
　　展禹宁捂着头，指着窗外端坐道：“老李头。”
　　张胜男赶紧转回去，心虚地蜷缩着肩膀写题，她偷偷往窗台瞄，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展！禹！宁！”张胜男刻意压低声音，每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现在休息铃响马上和展禹宁打一架：“又骗我，你死定了。”
　　“刚刚真的在。”展禹宁说得煞有介事。
　　“你看我信不信你的话。”
　　纪少慈撑着头对着英语阅读划线，把脸偏过去小声提醒道：“现在在了。”
　　两个人一齐看向窗外，和李博涛面面相觑。
　　李博涛铁青着脸，冷笑一声，往后指了指，叫他们两个滚出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对着对方翻了个白眼，速速滚了出去。张胜男气不过，在门口转角处偷偷踹了一脚展禹宁，展禹宁差点就要给李博涛行一个叩拜大礼。
　　唉，闹腾。纪少慈叹了口气。
　　李博涛训了好几分钟，两个人最后低着头回来，灰溜溜地拿着书去后面站着自习。李博涛眼中迸射出冷光，和黑夜融为一体，两人一时间谁都不敢多动一下，老实得很，生怕呼吸都是错。
　　李博涛终于飘走。
　　张胜男抓紧时间，毫不犹豫，在展禹宁黑色的运动裤留下了两个完整的鞋印。
　　“泼妇。”展禹宁做口型骂她：“以后你要是犯罪了，我第一时间带着你的足迹样本去举报你。”
　　“傻杯，滚远点。”
　　晚自习给这样折腾得支离破碎，没过多久就响了铃。展禹宁臭着脸往椅子上坐，纪少慈不由得问：“李博涛说你们什么了，说了那么久。”
　　“他妈的。“展禹宁顿了一会，才把话说出来：“老李头问我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杨一鸣警惕地抬起了头。
　　展禹宁和张胜男原先是同桌，关系不错，再说两个人性格都放得开，一向互损开玩笑，习惯了说话也没个分寸，好像是有人传他俩谈恋爱来着——
　　“这不是侮辱我嘛？谁会和她谈恋爱啊？”
　　“你他妈的，我还没骂你，我脑子没病，谁要做同妻啊？”
　　展禹宁看她一眼，拍拍自己的裤腿：
　　“李老头沙壁。”
　　“傻逼。”
　　两个人上一句还在吵，这时又达成了一致。
　　杨一鸣问：“下节课还要继续站？”
　　“站到放学。”张胜男收拾好书放到后面的空桌子上，仍然不忘骂展禹宁：“晦气东西，给我爬。”
　　可是第二节晚自习铃响，后面赫然站了三个人。
　　展禹宁、杨一鸣、张胜男。
　　杨一鸣看了一眼纪少慈，挑了挑眉。
　　又闹腾又幼稚。
　　纪少慈想是这么想，但还是拿着阅读去后面罚站。
　　李博涛来巡班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教室后面挤挤挨挨，几乎都被站满了，除去被他逮到的那两个倒霉蛋，连带着还有纪少慈和杨一鸣。他问了一下，两个人的回答出奇地一致——犯困，就站着写。
　　不对吧，玩我呢这。李博涛忖量着：莫非这是个四角恋？张胜男这么大的魅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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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鬼天可真冷啊。”展禹宁把手交叉缩进袖子理，躲了躲脚。纪少慈收起冻红的指节，略微有些不利索。他应答着：“回去买个挡风被，再洗个热水澡暖暖好了。”
　　“挡风被还买粉色吗？”
　　纪少慈赶他上楼：“别贫。”
　　原先说下粉丝作为夜宵，最后趁着他洗澡的空档简单做了个打卤面，展禹宁洗完澡出来刚好能吃到。
　　散着热气的展禹宁从浴室里走出来，纪少慈怎么看着都很像刚出炉的白面包子，忍不住上手捏道：“来吧，吃宵夜了。”
　　“怎么还上手。”展禹宁打开他的手，摸摸自己尚且健在的腹肌：“天天加餐，总有一天给你喂成一头猪。“
　　“那不然，每天晚上你跑回来，我骑回来，夜跑三公里。”
　　“我没病。”
　　纪少慈捏着耳垂发笑。
　　展禹宁看到他揉红的耳垂：“烫到了？老摸耳朵干嘛？”
　　“牙龈生疮口了，发寒。”纪少慈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明明嘴唇紧闭，还是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牙根已经裸露在外，一股令人不舒适的凉意徘徊不去，他总想捏着点什么转移注意。
　　“压力这么大？”展禹宁咬了一口卤牛肉，咸甜口的，因为炖到软烂，入口即化。他逗道：“那你晚上还说我，自己偷偷着急是吧。”
　　“没有。”纪少慈矢口否认：“吃完放水槽里，我去冲一下。”
　　展禹宁吸着面条发出稀里呼噜的声音。
　　纪少慈洗完澡出来已经是零点半，锅碗码齐，洗衣机正在运行。说是走读为了方便多学一会，纪少慈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在回来之后拿过书，时间总是来不及，睡得更晚，起得更早。
　　他说的要合租，最后却好像变成了他要和展禹宁同居谈恋爱。
　　他也不知道对不对。
　　展禹宁还在写去年联考的数学模拟卷，看到纪少慈进来后抓紧算完最后一道选择题，丢了跳到床上暖被窝：“睡觉吗？”
　　纪少慈熄灭电灯，黑漆漆的：“睡吧。”
　　黑暗里，呼吸渐渐靠近又刻意压低。纪少慈在适应黑暗后顺利摸到身旁人的面颊，拇指从鼻尖滑到嘴唇滑到下巴，又被展禹宁掐着手捏开，翻了个身正对他：“说睡觉，你又老摸我啊。”
　　纪少慈嗯了一声，慢慢凑近，气息漫进口腔，一个沁凉的吻，是那管薄荷牙膏。
　　“嘚，摸完又亲。”展禹宁问：“还要干什么？”
　　“没了。”纪少慈低着嗓子：“抱抱就好，被子不要留空隙，很冷。”
　　大号娃娃展禹宁又上线了，过分亲密的距离太容易产生拥有的错觉。展禹宁等了半天也等不到身上的力道放松，托在他脑后的手倒是绕着他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睡不着？”
　　纪少慈阖上的眼睛睁开又闭上：
　　“嗯。”
　　“溃疡还疼吗？”
　　“发凉，不舒服。”纪少慈的回答很诚恳。
　　展禹宁摘掉他的手，坐起来问：“要不要？”
　　“明天要体测。”纪少慈说完又自己纠正道：“今天。”
　　“早上的事情早上再说。”展禹宁又问了一遍：“要不要？”
　　和那天在纪少慈家里如出一辙，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回，在纪少慈的记忆里，大部分都是展禹宁主动。他的主动停留在浅尝辄止的亲吻，是展禹宁问他要不要，勾着他的领子，剪断他理智的弦，掀起滔天巨浪，让他失控变得不像自己。
　　一直都是展禹宁掌舵。
　　他总是喜欢把选择权交给别人，他的吻有想要的意思吗？他是在等着展禹宁开口吗？展禹宁选择的方向是他，他是不是也在渴望自己。
　　他是很喜欢我，很喜欢我的，对吧？
　　纪少慈从来不喜欢自己，他知道是一个占有欲强却又不敢伸手的自私小人，他想让展禹宁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想让展禹宁像自己需要他一样需要自己。
　　“要。”纪少慈说：“你别后悔。”
　　纪少慈过去考虑的从来都是对不对，对吗？和男人在一起谈恋爱，只是高中生就在一起同居合租。展禹宁有没有想过合理性，他不会去考虑的，他只问纪少慈想不想。
　　可以不按照规则。
　　想。
　　纪少慈吻过去说：“别推开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现在不想以后？他又幼稚又贪心，他想展禹宁的名字可以从现在一直写到他的尾页，可他用什么才能留住他呢？
　　他最喜欢的诗写道：
　　I offer you that kernel of myself that I have saved somehow
　　the central heart that deals not in words,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
　　and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那他可不可以展露他的全部？他的自私懦弱胆小啰嗦粘人患得患失，你可以全部接受不要逃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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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完五十米，展禹宁就知道自己在逞强，他的腿都快跑成一个O了，岔着腿走成螃蟹。坐位体前屈一做就抽筋，展禹宁搁旁边拉了半天都没恢复过来。
　　过分的是，一会跑一千米，展禹宁还得穿着大长袖。
　　怪都怪纪少慈那个老鳖精。展禹宁忍不住倒苦水，他妈的，搞得和禁欲一百年第一次见男色似的。
　　他要是个女的，展禹宁觉得自己现在多半已经怀上了。
　　“诶，不是吧老展，你现在怎么这么拉啊？”杨一鸣大跌眼镜：“你连五十米都喘？”
　　展禹宁扶着膝盖不说话。
　　“你跑步姿势也好娘啊，你在搞什么啊？”
　　展禹宁忍无可忍：“闭嘴，你懂个屁。”
　　“行行行我不懂。”杨一鸣摸着脑门，欲言又止：“你算就是昨晚通宵学习也不至于...是吧，那你一会一千米怎么跑？”
　　“你先去，看看严不严。”展禹宁看着跑圈的男生，腿一阵发软：“不严就叫小纪帮我跑一下。”
　　杨一鸣重复了一遍：“小纪帮你跑？”
　　“不然你帮我啊？”
　　“拉倒。”杨一鸣不留情面地拒绝，末了又搭在他的肩膀上假意道：“不过你要是付点钱，我也是可以帮忙一下的。”
　　“没钱，滚。”
　　“展禹宁。”纪少慈这时候才赶到，人太多，他们测试的项目并不同步。他看着杨一鸣搭在他肩上的手，硬是把人拉过来问道：“你还有哪些没测？”
　　“就剩一千米了。”展禹宁给他拉得一个趔趄，更加觉得自己一天天都在自讨苦吃，毫不留情地一拳捶上去：“你去看看查得严不严，帮我跑一下。”
　　“不严，我已经跑完了。”纪少慈握住他锤过来的拳头没放开，小心摘下手背上的条形码贴到自己手上：“那我再去跑一圈，你找个地方休息吧。”
　　展禹宁摆摆手。
　　杨一鸣看着纪少慈跑走的背影，总觉得这两个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他砸嘬半天，也就吐出一句：“他...还挺听你话。”
　　那也不是不能这么说，展禹宁想，纪少慈确实又听话又好哄。
　　“那可不，早说了他已经被我拿下了。”展禹宁故意说。
　　杨一鸣看着有点无语：“你又来这一套，这里就我俩，在我面前装什么基佬，少来。”
　　“我们都住在一起了。”展禹宁继续道。
　　杨一鸣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行了，我知道你两合租了个房子，怎么从你嘴里讲出来就奇奇怪怪的，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们俩每天晚上睡一张床？”
　　“昂。”展禹宁露出玩味的神情，打趣道：“猜的很准嘛。”
　　“呕。”杨一鸣作呕吐状：“你真恶心啊展禹宁，离我远点。”
　　他不这样还好，摆出这个架势展禹宁当然来劲，主动贴过去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离你近点都对不起你啊。”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他和纪少慈谈恋爱，平时明里暗里那么多暗示，大家只会认为他们在开玩笑。
　　“你妈，滚开，我有女朋友。”杨一鸣试图阻止他靠过来的身体，没挡住被展禹宁全抱住了去，一面挣扎一面嫌弃道：“我靠，你个死给，我不干净了。”
　　“展禹宁。”
　　一道声音打断两个人的僵持不下，杨一鸣属实是不知道纪少慈又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他把水杯和衣服递到展禹宁面前，展禹宁这才放开杨一鸣，伸手去接：
　　“你跑完了？这么快？”
　　“还没跑，那边东西放得乱七八糟的，一会找不到了。”纪少慈不动声色地把展禹宁拉近：“你多喝点水，运动完容易着凉，你别感冒了。”
　　杨一鸣看着纪少慈把衣服披在展禹宁的肩膀上，又悉心拧开保温杯给他倒水，看得目瞪口呆。
　　怪，太奇怪了。
　　纪少慈第二次离开，杨一鸣眼睁睁看着他绕过了大半个操场，去另一面排队：“他走那么远来就放个水？”
　　“你管他。”
　　“啧。”杨一鸣跳下观众席，他抬头看着展禹宁：“我说句话，你别打我啊。”
　　展禹宁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时候杨一鸣和他说话还这么客气了：
　　“你说。”
　　“你看吧，他搞这一出体贴入微，就整得跟你在备孕似的。”
　　“滚。”展禹宁毫不犹豫抓着背上的衣服抽他。
　　杨一鸣轻快地跳下楼梯，展禹宁一把抡空。杨一鸣得得瑟瑟，还转身把自己的外套丢给他：“我去跑步了啊老狗，给我拿着啊。”
　　“Sb”展禹宁故意没接，等他扔在地上了才捡起来，竖了个中指道：“跑完在地上瘫着别叫你爹我来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