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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下午 两点零二分 ...

  •   下午两点零二分,我在讲电话。
      “姐姐,我画了一张画儿,你什么过来看啊。”
      是费欣。忽然间想起来,已经好久都没有和费伯伯他们一家联系了。
      “画儿?画的什么?”
      “我画了姐姐,画了康哥哥,还有江恩叔叔。”欣欣一向都叫我姐姐,叫杨康作哥哥,却唤江恩为叔叔。江恩为此抗议了好几次,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却都不能让欣欣改口。
      “姐姐,康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怎么不回来看欣欣了?姐姐是不是和康哥哥又吵架了?”
      和阿康吵架?又?这一辈子,只和阿康吵了一次架,而那次似乎也不算吵架,我们只是冷战而已。而这唯一从一次冷战,也是因为欣欣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才有了转机。
      那年的十一,费伯伯一家邀请我去他们家过节。在费家,与阿康不期而遇。
      自从那次我赌气走掉之后,一个多星期,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心里早已后悔当日的冲动,可是,看到他,还是拉不下面子。
      “欣欣能让你们两次送还,说明我们家跟你们两个有缘。”费伯母一边一个拉着我和阿康的手,别有深意地将我们的手叠在一起,“相隔那么远,我们都能遇到,多不容易,多难得。”
      我抬眼看了阿康一眼,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故意把头扭到一边。
      从费家告辞出来,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谢绝了费大哥开车送我们的好意,也没有坐公共汽车回学校,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
      我知道阿康在后面跟着,知道他始终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知道我走快他也走快,我慢他也慢下来。我莫名地开始生气,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只是觉得一颗心被什么揪得生疼。
      想跟他说话,想握他的手,想听他像以往一样叫我“小念”,还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我跟江恩外出,想听他解释报考TOFEL、GRE的事情,最想告诉他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好难过……
      忽然间才惊觉到原来他已经在我心目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觉得难过,没来由的委屈和连日来的不安,心口被扯开一个大洞,在不知不觉中我竟不能自己,停下脚步,蹲在路边哽咽出声。
      “小念,小念,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阿康急切的呼叫,感觉到他拥住了我,抱扶我站起身。我捂住脸,不让他看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理你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迭声地说着,我竟无法再流泪了。我曾经是那个爱哭的小孩,只要一想起奶奶,想起家里的人,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流泪,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流不出泪了。
      可是,现在阿康正在安慰一个正在流泪的人呢。我无法把手从脸上拉下来,如果他发现我没流泪他会生气吗?
      “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可是,我在楼下等你等了好久,别人才告诉我你上了一个人的车出去了,后来见到我爸,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后来我打电话回去,于悠对我说,你出了车祸,我担心死了。对着我爸,我只好对他说,我不想出国,因为我不想离开一个人——对了,GRE和TOFEL是我爸在网上给我报的名,他那时候不知道我还有你的事。”
      “我知道了,所以我不在意这件事了。”我闷闷地说道。于悠十一走之前,就对我讲过了。
      “那,还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在费伯伯家都不理我,呜……”也不知道是跟于悠在一起久了,还是我真的变了,我竟然假哭,发出轻轻啜泣的声音,想知道他的反应。
      “小念小念,如果你生气,你打我两下,我只是想吊吊你的胃口,对不起对不起……”
      我从手指缝里看到他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找手帕,然后手足无措地想把我的手拿下来,又不敢用力的样子,我居然心疼了。
      “我没事了。”我放下手,最初的泪痕早已被我擦干,我睁着一双清净的眼睛看着他。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却笑了,拨开我额上的头发,说道:“伤口还疼吗?”
      我摇头,疑惑他在被骗之后怎么笑得这么惬意。
      “康,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开心,因为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忧郁的人了,你会开玩笑,你哭不出来了,你变成一个幸福的人了,我希望这是因为我的缘故。”
      阿康,他竟是这么了解与在乎我吗?我的鼻子酸酸的,可是眼里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康,咱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不冷战,不猜忌,相信彼此相信爱,好吗?”
      阿康笑了,笑容生动地像一首诗。
      “什么都听你的,如果你不想我出国,我可以不去考。”
      我摇头。
      “如果那是伯父的夙愿,如果那是你从小就有的梦想,我没有资格去扼杀。”我真切道,耳边却想起于悠的话:你不怕他出国爱上别人吗?你不怕他忘了你?你不怕他……“其实我好怕,”我轻轻地抱住阿康的腰,头倚在他的肩上,“好怕你去了就不再是我的了,可是,阿康,真正爱一个人就应该给他自由。阿康,我不想束缚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希望我能够给你自由,放你高飞,我希望你是那只飞在高天上的风筝,不会断线,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心意相通。我希望我们的爱永远相守,无论在一起不在一起,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小傻瓜,”阿康的声音暗哑,“爱是多不容易的事,如果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离开就变了呢。”
      “那,你是真正爱我吗?”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好恶俗,竟然也会问出这样的话。可是,心里真的好期待阿康说出那句恶俗的回答。
      “你想知道?”阿康点了点我的鼻尖。
      “嗯。”我连连点头,像个小孩子一样。
      “到时候我会说的。”他一副顽皮的表情。
      讨厌讨厌讨厌!我生气地敲打着他的肩,怎么总是这样,我都说了好几次了,可他一次都没有,真让人生气。
      他也不躲,反而笑容满面,一副满足的表情。
      一时间,云开了,雾散了,我们又像往常一样一起了。
      十月四号的时候,于悠居然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回来。
      “这是程骅,我对你讲过的。”
      那天,我们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饭馆一起吃饭。于悠把她的爱人介绍给我们,一向大方的她,居然也有些羞涩了。
      “这是沈多,我好朋友;这是杨康,是我亲戚。”于悠的脸上遍布柔情,看向程骅。
      那个男生黑黑的,眉毛粗粗的,眼神坚毅而眼光深邃,是那种在艰苦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实现他的抱负吧。
      那天吃饭,一直从下午四点半吃到晚上八点多。我们还要了啤酒,因为开心,大家都喝得有些多。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邻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来相约考进同一所大学,可程骅意外落榜,然后去当了兵。他们曾经一度断了联系,直到一年后于悠放假而程骅回去探亲他们才重遇。而今,程骅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军校。
      “你们先回学校吧,程骅他没有来过北京,我要陪他到处走走。”从饭馆出来,于悠的脸红红的,跟我们道别。
      “那我等你回去,有好多事想跟你讲。”我开心地拍了拍她的肩。真的有好多话要说,比如我和阿康和好的经过,比如我对这个男生的看法。
      “你不用等我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啊?我有些呆愣地看着她和程骅,体内的酒精似乎在发酵,涨得我脑袋发晕。
      “好,你们走吧。”阿康一把揽住我的肩,“我们也要回去了。再见,以后有机会再见。”
      然后,阿康连再见都没有让我有机会说,拖着我便走。
      “喂,你干什么?”走了一阵,我不悦地拉住阿康的手,让他停了下来。
      “傻瓜,没看到他们想独处,有很多话要说吗。”
      “可是,明天说不行吗?现在都好晚了,等回到宿舍都深夜了。”
      “你呀,他们是晚上也想在一起,真是个小傻瓜。”阿康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头。
      啊?我仿佛被什么巫师的棒子点中了一般,有好长时间不能回神,他们是要……
      “小念,我们今天晚上要不要也在一起——”他搂住我。
      “什么?”我尖叫出声,脸瞬间变得滚烫,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肩上,“想都不要想!你这个……这个……”
      “那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嘛。”他一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防止我再次行凶。
      “什么呀,不行!你怎么现在满脑子的这种思想,一点都不健康!”
      “那我们总要结婚的呀,结婚了你还说我思想不健康啊?”他一副调侃的口气。
      “那结婚……结婚是结婚以后嘛,反正结婚前……结婚前……结婚前就是不行!”说我思想保守也罢,反正我不认同婚前的性行为。
      “那我去找别人婚前性行为,你会同意?”
      “哼,那你也不用来找我了。讨厌,你怎么这么讨厌!”抽出手来,禁不住又打了他一拳。
      “知道一件事吗?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暴力了。”他俯在我耳边呢喃。
      什么呀,我哪有暴力啊,真是的。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变了。我喜欢这变化,因为这变化而欣喜着。
      银杏叶黄了,落了,天气渐渐冷了。
      十月的时候,阿康去考了GRE subject,然后他一直准备十二月份的GRE考试和来年的托福考试。几个月里,我一直陪他学习。
      “你真要放杨康出国去啊,我看你比他还用功。”于悠有天抱怨我都没有时间陪她逛街,整天只知道学英语。
      “总要让他考考试试吧,报名费什么都交了。”我不能让阿康的父母还没见到我,就失望吧。
      “你还真放心啊,你成绩不错,英语还这么棒,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出去?”
      “如果对阿康不放心的话,那我会对这个世界都失望了。阿康也说,让我一起出去,可是我想毕业后,就不再用家里的钱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出国。”从大一开始,父亲都会每半年给我的帐户打一次钱,学费和生活费都绰绰有余。可是,我毕竟不是沈朵,毕业之后我不能再用他们的钱了。
      忽然间想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和家里联系了,只知道沈朵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上海,母亲总是往那边跑。
      冬天的第一场雪,在阿康的考试的前一天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那天上午没课,我在图书馆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其实,心里一直都存着一丝侥幸,如果阿康没有考好的话……可是,我了解他的程度。如果阿康一旦出国,我们将会有几年的分离。
      刚回到宿舍,电话就响了。
      “喂,我找沈多。”
      “我……”这是——“我是沈多。”
      “我是你陈伯伯,还记得我吗,你爸爸的同事?”电话那头是一个洪亮的男声,是陈伯伯特有的大嗓门。
      “陈伯伯,您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病了,是肝癌晚期,你回来看看他吧,他很想见你……”
      晚期肝癌?我眼前一阵发黑,话筒从手中掉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请的假,怎么拿了钱连围巾都忘了戴便赶往火车站,到了火车站才想起来,我忘了通知阿康和于悠。可是,给宿舍里打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
      “爸爸……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在颠簸的火车上,我的脑子乱哄哄的。奶奶已经离开了,现在,连父亲也要离开吗?
      “……你爸爸拒绝作化疗,你回来劝劝他,他真的很想见你,但是你也知道你妈妈……”
      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下了火车,打车直奔父亲住的医院,耳边总是响起陈伯伯的话。为什么父亲不肯治疗,是怕花钱吗?家里应该有些钱吧,如果真的是没有钱,我可以去打工自己挣学费。为什么?为什么?
      我在陈伯伯的指点下来到父亲住的病房,可是在房门口,我却停下了脚步。见了父亲,我说什么?从小到大,与父亲没有亲近过,但是我能感觉到父亲对我的态度与母亲的不同。可是自从高考前那次事件之后,和父亲的关系一再疏远,甚至于连假期都不再回家……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进去之后说什么,门却开了。
      我怔怔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女人,那是我好久没有见过的母亲。几年没有见,她还是以前的样子,衣饰得体,头发也梳得整齐,漂亮如昔。只是说不出来的原因,总觉得她好憔悴。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还像以往一样冷淡,一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哦,”我轻轻点头,咬了咬唇,“妈,我回来了。”
      “那进来看看你爸爸吧。”她让开门口,让我进去,然后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我轻轻地走进房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我那曾经英俊儒雅、潇洒倜傥的父亲,我那是个医生的父亲,现在是一个病人,一个晚期肝癌病人。如今,他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而眉头紧锁,面色灰败。
      “爸、爸爸,爸爸,我回来了。”
      父亲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珠转动看见了我,立即笑了。
      “小、小多,你回来了。”
      我走上前去,在父亲床边坐了下来,仔细地看着父亲的面貌。父亲的脸消瘦而憔悴,曾经光洁的额头已布满皱纹,茂密的乌发也白了一半。一年多没有见父亲,他居然像老了十多岁。我那英俊年轻的父亲,而今已经不存在了。
      “爸,爸爸。”我握住父亲的手,眼泪滴在他的手上,那手已经干瘦如枯枝了。
      我那曾经让我又爱又恨的父亲,真的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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