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臧青

12、约定（下）

　　不管怎么样，日子再苦闷、难熬，还是日复一日的过来了，就像之前说的，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吗？夏天来了，高考还会远吗？

　　似乎说那句话的时候，还没有高考就要来了的意识，总觉得还有好几十天呢。可是，悄悄地，高考真的来了。

　　当大家脱去厚厚的外套，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汗腺又开始发达的时候，高考就一天天地逼近了，越接近考试日子过得越快，不再是单纯的好好学习就行，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接踵而至，填表格、分考场、做各种各样的心理调适，老师们也不再注重给学生们传授各种知识，而是侧重了心理方面的关注，毕竟考试近了，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就饱和了，关注它尚不如关注学生的心理，让他们有个稳定的好心情进考场，发挥正常甚至超水平发挥都是再好不过的！

　　凌中向来注重这些外部因素，所以，在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就进入了自由复习期，就是学生自由复习自己较薄弱的科目，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老师，师生进行考试前最后的互动。

　　既然是自由复习，那么就可以选择在家里，这样的话会比较安静，环境好，当然也可以选择在学校，那样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请教老师、同学，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自己乐意，你想怎么着都行，就是想去women家里复习，让他给你做牛做马，只要不影响你的考试心情，有个饱满的精神进考场，大家也没意见，当然，你自己会有意见了，毕竟没人愿意一整天都对着一个“阴阳人”的。

　　这些政策通通体现了一句话：考试学生大！

　　不但街上禁止车辆鸣笛，就连平时里对学生进行百般“折磨”的那些老师，到了关键的关系学生命运的时刻，也得乖乖为学生服务。曾听一个平时很严厉的老师抱怨说，有一年的高考天气特别热，教学楼前那几棵法国梧桐树上有几个知了叫个不停，学校领导就亲自领了他在内的几名老师一起上树抓知了。听起来很可笑，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笑起来也就觉得有些悲凉了，高考啊~

　　学校这么安排，学生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要打。

　　蓝茵提议，大家先在学校里复习几天，等到还有两天考试的时候，再去外面玩一通，放松一下，第二天休息一天，等考试那天就可以顺利进考场了。

　　大家都没有异议（估计是有什么异议也不敢说），于是，集体商议决定还是去“纳境”，毕竟是熟客了，而且可以唱K，这是大家选择那里的主要原因。

　　有了之前熬日子的经验，聚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考前两天的上午放学之后。

　　苓菁站在教学楼的顶层上吹着她不知哪儿弄来的泡泡，明明是小孩子玩得东西，她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没办法，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只有她一个人是收拾完的，只好一个人在这里自得其乐了。

　　大大小小的泡泡飘飘扬扬的自顶楼往下泻，阳光下五彩缤纷的，或是轻轻地，轻轻地，落下，或是在空中爆裂。

　　没有什么想法，苓菁开心的站在那里一个人吹，吹一次，看泡泡全军覆没，就接着吹，看着它们又落下，落在楼下经过的青衣男孩头上，惹得他莫名其妙，一个劲儿抬头看，苓菁在上面早已“咯咯”笑开了。

　　逸恬收拾好东西出来就见到苓菁这幅自得其乐的样子，便不打扰她，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又拿起小瓶子吹起来，又是大大小小、纷纷绕绕的泡泡，她伸手去接一个，却轻易在她手中爆破，她便不再去接，只是默默地看着。

　　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像这泡泡，飘忽不定，觉得自己很自由，可是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马上消逝，让看的人觉得命运无常。

　　有两个泡泡竟然连在一起，缠缠绵绵的一直落到她看不清的地面，才一起消失，它们……能在一起真好！

　　自己近来越来越觉得纷扰了，高考了，就意味着毕业了，毕业了，就意味着分别了，那么，她和与莫所有的关联是不是就像这主风而行的泡泡一样会轻易消失了？

　　他的成绩那么好，进一个好的学府深造是绝对没问题的，反观自己，成绩在本科和专科之间徘徊，用women的话说，就是运气好的话能弄个本科上上，可是这运气好的事，哪儿那么容易就遇见，与莫不也是努力了三年，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才换来今日的正果吗？自己真的会那么好运？

　　好吧！就算自己可以走什么狗屎运弄个本科来上上，可是，还是跟他有距离呀！本来凌中是他和自己所有的牵连，可是离开了这里呢？

　　他们的生命应该就像在一个交轨处相遇的列车，在短暂的相遇之后，又向着相反的方向悖道而驰了吧？

　　更何况，他们甚至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就算曾经有过什么暧昧，也只是暧昧，他从未说过什么承诺的话，而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他和她还会有未来吗？

　　在这轻狂易逝的年少过后——

　　“哇！小菁你干什么呢？”水蓝的狂喊引回她越飘越远的思绪，大家已经出来了。

　　苓菁好脾气的回头：

　　“吹泡泡！”

　　“你竟然敢不等我？”

　　“谁让你们不快点儿呢？”

　　她听到大家的一阵喧哗。

　　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目的地出发，很快到了，今天的“纳境”格外热闹，大概都是聚会的学生，她们找个地方坐下，也没人家那浓郁的离别思愁，仍是该打打，该闹闹，觉得没必要闹得那么伤感，毕竟即是将要离别，大家的家还是在这里，不会毕了业之后就什么联系都没有了，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在一起，区别就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粘在一起，而各自也该有各自的生活圈子了。

　　并且，一段生活的结束，意味着另一段新生活的开始，大家努力这么多年，都是为了那个新生活在奋斗，如今，终于快来了，兴奋之情自然会大于离别之情的。

　　逸恬想起开学第一天的情景，也是这个炎热的季节，大家那时都是那么斗志昂扬，现在也是，不过离理想近了些，仍旧稚嫩的笑脸上少了些迷惘，多了些自信。

　　水蓝在与痴痴抢话筒，最终因为力气小而败北，气鼓鼓的回来坐在苓菁旁边，和她说了几句话心情就好了：

　　“小菁，以后，咱俩考到一个城市去上学，然后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买个迷你音响，用你的CD机，咱们整天唱K气死痴痴！”

　　苓菁眼睛发亮的应着：

　　“好！”

　　茵茵在一旁给她们泼冷水：

　　“哪儿容易就考一个地方去？想的还挺美！”

　　水蓝也不敢示弱：

　　“一定会的，因为这是我们的约定！”

　　余晓在一旁吵吵：

　　“我也要约定！我也要约定！”

　　“好！”水蓝豪气的回应，“那就你和二号约定好毕业之后哪儿都不去在家里生孩子。”

　　余晓登时气得追着水蓝讨打。

　　逸恬看着大家笑笑不语。

　　什么高考？在这一群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哪儿比自己快乐更重要的事儿呢？

　　茵茵上去唱歌，她是王菲的忠实拥护者，今天却挑了一首孙燕姿的歌来唱，《爱情证书》：

　　“寂寞当然有一点

　　你不在我身边

　　总是特别想念你的脸

　　距离是一份考卷

　　测量相爱的誓言

　　最后会不会实现

　　我们为爱还在学

　　学沟通的语言

　　学着谅解

　　学着不流泪

　　等到我们学会飞

　　飞越黑夜和考验

　　日子就要从孤单里毕业

　　我们用多一点点的辛苦

　　来交换多一点点的幸福

　　就算幸福

　　还有一段路

　　等我们学会忍耐和付出

　　这爱情一定会有张证书

　　证明

　　从此不孤独”

　　唱给谁听，自然是不言而喻，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与莫悄悄地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她察觉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到之前的困扰了自己好几日的问题，她低低问着：

　　“与莫，你打算考哪个学校？”

　　与莫沉默了一阵：

　　“还没决定，毕竟这也和成绩挂钩，你呢？”

　　“不知道。”她摇摇头，想起苓菁和水蓝的同城之约。

　　不管怎样，她是羡慕她们的，有这样美好的约定。

　　两个人沉默了。

　　大家打打闹闹，一直闹到傍晚才散，相约回家，苓菁去水蓝家拿书，回家的人自然只剩下他们两个。

　　之前的沉默延续着，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谁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毕竟还是年轻的孩子，对未来没有太大的把握，稳重的性格使他们不轻易说出什么承诺彼此的话，尴尬围绕在两个人之间。

　　又是熟悉的木棉道。

　　她静静走着，春天已经过去，自然没了她喜爱的棉絮纷飞的场面。而今年的木棉飞扬的时候，她是哭着经过的……

　　与莫在一处站住：

　　“等一下。”

　　“怎么了？”她疑惑。

　　“你站在这里，等会儿我，好吗？我有点事！”

　　她继续疑惑的点头。

　　他冲她俊朗一笑，令她眩目。

　　一瞬间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树叶繁密的老木棉下，她惊慌了：

　　“与莫！与莫！”

　　隐隐传来他的声音：

　　“站在那里别动！”

　　她安心了，又开始找寻他的身影，这声音是哪儿传来的呢？

　　“与莫！你在哪里？”

　　哦！刚刚怎么会被他的笑轻易蛊惑呢？

　　他一定是故意的！

　　“你在哪里？”

　　他终于回答她了：

　　“我在这里。”

　　声音从上面清晰的传来，她蓦地抬头，原来他趁自己迷糊时爬树上去了，怪不得，消失得这么快！

　　只是，他上树干嘛？难道也要学那些老师抓知了？

　　她疑惑的看着上面，刚想问为什么，却见有东西从上面洋洋洒洒的下来，下雪了？

　　她皱眉，怎么可能？

　　很快那些东西落下来，落在她身上，她惊呼：

　　“呀！是木棉絮！”

　　越来越多的棉絮自上面撒下，她一个人站在枝叶茂盛的古老木棉下，开心的嬉闹着。

　　小时候，她和逸尘也是这么玩得，那时候老觉得这些东西从天上来，很神秘，好像带着上帝的心愿，让他们开心，所以，她最喜欢在木棉絮纷飞的季节，来这里玩耍，只是，渐渐长大了，烦恼也多了，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可是，现在，当她站在这里，昏黄的灯光下，人烟稀少的地方，又看到了漫天的棉絮，只不过，这次不是属于任何人，只是属于她自己，属于她和与莫，它们从与莫那里来，带着与莫的心愿，来让她开心，让她找回当初的感觉！

　　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那么地轻，那么地青春飞扬……

　　眼眶湿湿地，她笑着、哭着，不再轻易压抑自己的感情，让它们一次都宣泄出来：

　　“与莫，谢谢你！谢谢你！”

　　黑暗中，树上没有回应，但是，她分明看到了他微笑的脸，那闪着智慧的眸，以及仍挂着欣慰的脸庞……

　　她闭上眼睛在只为她一个人飞扬的棉絮中舞转着圈，一圈、一圈地，不肯停息下来，

　　终于，最后一棵棉絮，盈然落地，

　　她睁开眼睛，与莫已经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了，她猜对了！他的笑那样欣慰，那般开心，那般明朗，

　　而她，湿润的眼眶，红红的眼圈，不小心钻入鼻孔的棉絮害她不雅的打了个喷嚏，

　　路人骑着单车经过，轧过棉絮，带起一阵风，原本密集的白色，迅速向两旁分开，在中央留下直线的柏油路面。

　　她揉揉不太舒服的鼻子：

　　“谢谢你！与莫！”

　　他看着她的红鼻头：

　　“那你开心吗？”

　　她脱口而出：

　　“有你在就开心！”

　　他怡然自得的笑了：

　　“春天来的时候，你说喜欢棉絮漫天飞，因为它带着上帝让开心的愿望，可是，你却不开心，因为考试没考好，你哭着在这里走过，没看到上帝的愿望，我就把上帝的愿望收集起来，现在再给你看，你看到了吗？”

　　她笑着摇头：

　　“不，我还是没看见。”

　　他皱眉：

　　“你还是不开心？”

　　“不，我很开心，但是，我开心不是上帝的愿望，而是，你的愿望，你要我开心，对吗？”

　　他有些腼腆的点头。

　　她叹息：

　　“与莫啊与莫，你要我开心，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那就好！那就好！”他重复说着。

　　她看着满地的木棉絮，忽然觉得生命开阔起来，所有的烦恼忽然都不见了。

　　与莫踌躇开口：

　　“逸恬。”

　　“嗯？”

　　“跟你打个约定好不好？”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她想起苓菁和水蓝的约定，心中一直向往，这下他跟她提起，她不禁期待起来：

　　“嗯。”

　　“毕业之后，无论怎样，让我爱你好不好？”

　　毕业之后，无论怎样，让我爱你好不好？

　　无论怎样，让我爱你好不好？

　　让我爱你好不好？

　　好不好？

　　……

　　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没说过这话一般，他紧张的都听到自己如鼓如雷的心跳声了！

　　她……她为什么还不回答呢？

　　他结巴着继续开口：

　　“我……我知道，你现在不想，不想耽误学习，可是，……毕业之后？毕业之后，我可以吗？……我……”

　　“你……”她终于开口了。

　　他连忙用自己的话堵住她的话：

　　“如果是拒绝的话，就不要说了！”

　　她轻轻笑了，脸上带着少有的红晕：

　　“心长在你自己身上，它乐意喜欢谁，我可管不着！”

　　他终于长舒一口气，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那，那你的呢？你的心呢？”

　　她羞赧一笑，走到他面前，揽过他的头轻轻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虽然，它长在我身上，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了它了，那你说怎么办呢？”

　　他终于顺心的笑了。

　　又有路人经过，单车带起满地的棉絮旋转，昏黄中，少年、少女的身影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哭着、笑着，走着、闹着，悲哀着、期待着，高考这一天灾多少人的期待下来了，凌中教学楼前，拥挤着参加考试的学生，带队的老师，紧闭的校门外是殷殷关注的家长。

　　人太多，似乎还有外校的考生。

　　图书馆前面的凉亭里，“色大”的聚会基地。

　　大家在等待着考试的来临，都是窃窃私语些什么，这样壮观的景象，饶是再冷静、自信的人也会乱紧张一把地。

　　逸恬静静坐在那里，冰凉的手指证明此刻她的心情有多么的不一般！

　　考场在昨天分了出来，大家分别分配在不同的考场。

　　只有余晓和淙分在了一个考场。

　　剩下的人都是“孤军奋战”。

　　这个时候能不紧张吗？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紧张，可是四处分散的眼神还是轻易泄露了她的心情。

　　与莫过来：

　　“紧张吗？”

　　她不知回答什么好，以前那些对考试的不屑，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心情此刻都没了，只剩满满的紧张。

　　与莫苦笑：

　　“没事儿的，其实，我比你还紧张呢！”

　　逸恬瞪他：

　　“我不信！”在她心目中，与莫是无所不能的。

　　与莫摇头：

　　“你别忘了我有过两次惨痛的经验！”

　　“那些都过去了呀！这次你一定会成功的！”她幽怨，“倒是我，这么不稳定，万一考砸了怎么办？”

　　“考砸了也没关系……”

　　她打断他的话：

　　“可是，考砸了话，就无法轻易跟上你的脚步了。”

　　他吃惊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逸恬，你不要这么想，如果，你敢这么想的话，我就敢考砸给你看！”

　　一句威胁果真奏效，她讷讷道：

　　“我太紧张了！”

　　他牵过她冰凉的手，放在胸前：

　　“无论怎样，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的约定。无论考得好与不好，都不会影响这些的。”

　　她有些放松下来：

　　“我好怕，我会失败，会和你越走越远，终究会没有交集。”就像那两列短暂交汇的火车，因为一个小的转弯就永远的悖行下去……

　　他铿锵有力的说着，掷地有声：

　　“那你就更不允许自己失败，对自己更应该有信心！”

　　她看他：

　　“那你对我有信心吗？”

　　“嗯。”一个单音节的字，轻易解决了她的烦恼。

　　“我们都加油！”

　　前方传来老师的呼唤，进考场了，他放开她的手，轻道：

　　“走吧！”

　　她听话的走向广场中央，看着他走向自己考场集合的位置，她也走远。

　　很快开始进场，她随着人群微笑走着，

　　忽然，她看见women，他焦急的表情令她动容，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混合焦急、紧张、迷惘、担心，总之很复杂，但是脱离不了他们这些学生的影响，关心之情轻易溢于言表。

　　他此刻仍是踮脚寻着，寻着他的学生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自己，于是，那不安的样子马上不见，取代而至的是坚定的鼓励，

　　她回他一记稳稳的微笑。

　　从没觉得women这样可爱过，他终究是一个老师，是关心自己学生的老师啊，再看他一眼，他仍在看自己，那目光竟然像极了父亲送女儿出嫁的殷切。

　　她于是在他的注视下，稳稳的走进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开始发卷子。

　　她将目光看向窗外，夏景怡人。

　　真快！又夏天了！

　　卷子发了下来，于逸恬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开始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