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恨》好饿好饿好饿

9、第九章

　　苏允做事向来克制持重，极少见这样严厉的神色，尤其还唤了顾茵茵的封号。他徐步行至顾茵茵身前，连夏知道有好戏看了，拉着伶舟往后退了两步。

　　顾茵茵也是倒霉，偏叫他听见了那句残疾。眼见她心心念念的苏相走过来，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一丝心慌。

　　“苏相...”

　　“长平郡主不该来此处。”

　　苏允见她并未如往常一般行臣子之礼，而是将手负在身后，端得一派国相气度。他第二次唤了顾茵茵的封号，冷冰冰的没有半分人情味。

　　顾茵茵放弃解释，反问他：“为什么？”

　　她指向连夏，红色的蔻丹很是刺眼：“因为她么？”

　　她狠狠瞪了一眼顾连夏，相识至今，苏允虽从未回应过她的示好，但待她终归还是有礼的，何时这样摆过架子？

　　后者只当看不见。

　　“郡主身份贵重，应注意言行，莫失了皇家体面。”苏允避开她的质问，将她方才的话还给她。

　　“我不体面？”她冷笑，还犟着脖子，“她顾连夏就体面了么？”

　　“梁国与我朝之争因她而起，边关军民因她而亡，她母妃为了救她死在仰歌台，她恬不知耻苟且偷生，你竟还护着她？”

　　上至朝臣，下到百姓，没有一个人敢明着提起的事情被顾茵茵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江寅伶舟及一众听墙角的御林军都惊呆了，苏允也皱了眉：
　　“来人。”

　　“慢着。”连夏打断他，慢悠悠走到顾茵茵跟前，笑容温和，“郡主说我什么？”

　　“你苟且偷生恬不知耻，难道不...”

　　“啪！”

　　一声脆响落地，顾茵茵捂住脸：“顾连夏你敢打我？！”

　　“嗯，打了。”连夏摊开打人的那只手看了看，“郡主去向陛下告我好了。”

　　苏允招来了人，御林军鱼贯进来，十数人将顾茵茵围住，脸上疼得厉害，又得撑着面子，她怨毒地瞪了连夏一眼：“我当然会告诉怀瑜哥哥，你别得意。”

　　后者像是听进去了：“拭目以待。”

　　瑞王郡主被御林军请出了漪梅园，江寅有眼力见地将伶舟拖走，连夏还立在原地，苏允便陪她站着。

　　她仍抬着方才那只手看，白皙的掌心泛了红，想来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疼么？”

　　连夏嗯了声，风吹落她鬓边的发，她随手别到耳后，眼中空空。

　　“苏允，顾茵茵说得没错。”像是被那些话卸光了所有力气，她背脊不似方才强撑的那么直，“承安二十八年，我见过梁丘岚。”

　　“是在嬷嬷送我去容城的路上见的，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回梁国。”

　　连夏苦笑：“两国交战的时候，梁帝放下军民不管，亲自来问我是不是愿意跟他回去，我真是好大的脸面。”

　　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无法手刃，还要踩着边关军民的尸骨苟且偷生，她抱起胳膊，眸中显见悲凉之色。

　　苏允抿唇：“我知道。”

　　连夏去容城的一路上，他都在。

　　“你什么都知道。”

　　不知想到什么，她扬唇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注意到苏允身上的官袍，便问：“苏相从哪里来？”

　　连夏收敛起神色，仿佛适才由回忆勾起的伤痛都不存在，对苏允的称呼又回到了之前，后者也随她：“工部官署。”

　　“仰歌台？”
　　“是。”

　　他不遮掩，连夏也没心情阴阳怪气。苏允和她皇兄织了一张天大的网，她本就没想着能逃脱：“陛下何时会见齐国使臣？”

　　“后日朝会。”

　　...

　　“他俩说啥呢？”伶舟扒着廊柱看前院，伸手招了招江寅。

　　江寅不齿她这种听墙根的行为，又觉得这手势很像在逗狗：“伶舟姑娘，此非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是小女子。”伶舟不以为意。

　　“诶...”她拍拍江寅，“你家苏相怎么这样啊，刚刚不帮我们小姐说话就算了，现在也不知道上去抱抱、安慰安慰我们小姐，就知道傻站着。”

　　“你要么话本子看多了。”江寅甩了甩袍袖，为他老板正名，“你不懂他。”

　　“你懂？”
　　“那是自然。”

　　他老板这样敬业的人，硬生生丢了所有公务，一路把这位殿下送到容城的事暂且不提，光是每年攒着休沐偷偷跑去容城看她，还深藏功与名这一举动，江寅就觉得很值得学习。

　　“那你说呀。”伶舟着急。

　　江寅摸了摸下巴，很有界限感，“非亲非故，我干嘛告诉你？”

　　伶舟嘁了声：“你们御史台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除了韩御史。”

　　“伶舟姑娘，编排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江寅回忆了一下韩青方方正正的那张脸，又补充，“还有，他是韩中丞，我才是御史。”

　　“小姐说的。”伶舟忽略他的后半句，“你去治小姐的罪吧。”

　　...

　　天色不早，连夏没留苏允吃晚饭，他也没什么由头在漪梅园多做逗留。伶舟送了他和江寅出去，青木也跟了出来。

　　苏相看了青木一眼，后者默默抱紧了剑。

　　“木头你不好好守着那位，跟出来干嘛？”江寅疑惑。

　　青木自是没敢提那位殿下说过的话，避轻就重地回答：“殿下疑心秦尚书，命属下…”

　　他想了个好词：“夜访尚书府。”

　　“说清楚。”江寅觉得整个相府都没个正常人，说话只爱说一半，“为什么疑心，又让你探什么？”

　　“就是小姐今天去东市，听玉器店老板说秦尚书收了两套瓷器花了五千两。”青木只守在钟伯铺子外头，为什么疑心他也不清楚，伶舟看他挺为难的，便张口替他解释。

　　“话说。”她抓住机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江御史，你们帝都的官俸禄都这么多的吗？”

　　“胡说！”她单纯想问俸禄，御史台首席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职业使然，他认为不能给别人留下弹劾自己和苏相把柄，“我等廉洁奉公两袖清风，伶舟姑娘请你注意用词。”

　　伶舟撇撇嘴：“那就是说，秦尚书是个贪官咯？”

　　“…”这种话也是能在大庭广众下乱讲的么？

　　江寅摇了摇头，才想提醒她闭嘴，却听苏允吩咐他：“着人去查一查秦源收的两套瓷器送到了谁手里。”

　　得了吩咐，他不再同伶舟斗嘴，拱手应了声：“是。”

　　“青木。”苏允负着手，又转向青木，“这两日不太平，从秦府回来后，就不要再出去了。”

　　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漪梅园，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顾怀瑜虽调了御林军过来，却不能尽信，他遣青木过来就是为了守着连夏。今日顾茵茵来闹了一趟，苏允面上看着没什么，几个跟了他多年的人却能察觉出他的不满。

　　一头是苏相，一头是殿下，青木咬咬牙想答“是”，伶舟又道：“可是小姐说，木头吃了她的饼，就是她的人，万一小姐之后还有事要派他去办呢？”

　　“伶舟姑娘你…”青木难得急了，他想辩解不是伶舟说的那样，却见苏允将目光落到了他脸上。

　　那双眼平静无波，漠然将他盯住，青木后背发凉，连忙抱拳：“属下誓死效忠大人，绝无二心！”

　　“木头你别急着表忠心。”江寅有心得，深知他老板的意思并非青木理解的意思，“效忠那位就是效忠他。”

　　言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补了一句：“你长得最多也就算个能看，苏相才不屑吃你的醋呢。”

　　*

　　苏允命御林军将顾茵茵送回府，并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复述给瑞王听。

　　顾茵茵脸上印着五个指头印，半张脸都肿起来，顾云瑞心疼女儿，王府里的医士配了消肿的药膏，他便亲自执了玉板给女儿上药。

　　“父王你下手轻点...”

　　顾茵茵疼得落泪，顾云瑞嘴上没饶她：“叫你惹事。”

　　“我怎么惹事了？”在她父王这里，顾茵茵愈发骄纵，她擦了擦眼泪，突然灵光一闪，“父王，要不你去求怀瑜哥哥给我和苏相赐婚吧？”

　　顾云瑞停了给她上药的动作，探了探他女儿的额头：“茵茵，你没事吧？”

　　“父王！”顾茵茵瞪他，“你去求怀瑜哥哥，他肯定会同意的！”

　　瑞王一直对他女儿向当朝宰辅献殷勤这事儿持保留意见，左右顾茵茵还未到出阁的年纪，从前的小打小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闹到了漪梅园，他还没想好在朝堂上要怎么圆，她倒好，还想求赐婚。

　　“是这样啊，咱先不说陛下到底是会帮亲妹妹还是帮你这个堂妹。”顾云瑞叹了口气，“单就你这样的，苏允能看得上你？”

　　“父王你怎么这样说我，好歹你女儿我长得好看啊。”

　　这是实话。

　　她确是顾氏这一辈里长得最好看的，巴掌脸上嵌着圆圆的杏眼，小嘴略显不满地嘟起便叫人觉得都是自己错了。

　　可问题是没人吃这套啊。
　　顾云瑞将此事涉及的人一个个想过去。

　　苏允和顾怀瑜不必再说，顾连夏这几年未见，眉眼间的算计也愈发像他那热爱扮猪吃老虎的皇兄了。

　　这几个人加在一起有八百个心眼，他不觉得自家女儿这脑子能玩得转。

　　他很希望顾茵茵能多遗传几分他的自知之明：“茵茵，听父王的，不该是你的别瞎掺和。”

　　顾茵茵不服：“父王！顾连夏残缺之躯，凭什么配得上苏相！”

　　顾云瑞此刻才认识到当初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从封地带出来是多么错误的决定，他拧着眉头，警告顾茵茵：“别逼父王在这个不是很高兴的日子里揍你。”

　　“王爷，秦尚书到了。”